第一百二十二章與長冰
「與長冰,我是打不過你,可你別忘了,你現在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鍾秀行怒擦了一下自己嘴角掛著的血跡。
與長冰,比他想象的還要強大。
與長冰並沒有出手,卻讓他感受到了死亡在擒住他的身軀。
行屍走肉?
與長冰低眸看了一眼自己袖管,空空如也,像是天邊的浮雲若有若無,肉眼可見,形卻難存。
「行屍……走肉……」
回憶震碎了他記憶中的礁石。
那日,海水漫過了他的赤足,冰涼生疼。
他很奇怪,自己為什麼還會有感覺。
他眺望遠方,山村下的酒旗歪歪扭扭,洪水如同旌旗一般遮住了青山落英,肆虐了整個山村,他靜靜地看著,靈魂卻在酒旗倒下的一瞬間,飛出了老遠,好似不屬於這一方寸土。
火山灰下,黑暗籠罩著輕煙,他第一次對自己的家鄉感到了陌生。
這真的是那個四季如春的中瀾島嗎?
為什麼,火山灰里都是血腥味,灌入他的喉中,難受到所有器官失去了律動。
「哥哥,我的糖掉進了海里,可以幫我撿一下嗎?」童稚的聲音攪動了面前的黑暗。
那一張天真無邪的臉和遍地狼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才是孩子的模樣吧。
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了嗎。
「好。」他艱澀地發出了一個字。
赤足踏過了腳下的火山灰,身體一點一點地被海水吞噬。
直到第一口海水躍上他的鼻息,他苦笑了一聲:「這糖,真苦呀。」
「哥哥,你不苦,我們就得苦……」
與長冰沉入海底,不再發一言。
他出世的意義,或許就是為了這一天。
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他出生並不是從母親的肚子里出來,甚至他都沒有母親。而是用了數萬個七個月大的嬰兒,拼接而來。
他們給他取名叫與長冰,給他從小磕到他皮肉出血的骨頭取名叫混沌骨。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別人家的小孩放紙鳶之時,他在泡冰水,哪怕半夜發燒到昏厥,照看他的人也沒有送葯的意思。
就這樣,他熬過了無數黑夜,最終也沉睡在黑夜之中。
他不怪那個小女孩,他知道都會有那麼一天。
忽然間,他好羨慕聞欠,明明他們都是一樣的,聞欠成為了一個人,而他還是一個容器。
海面上的溫度急劇降低,凝結了一層層冰霜,把火山灰包裹得像是黑曜石,與這黑色沉淪在深不見底的地獄。
無數藤蔓破冰而來,穩穩地托住了下沉的中瀾島。
中瀾島就這樣保住了。
多年之後,有人發現,藤蔓從不出現在有人的地方,總是在陰暗的角落裡生存,恍如剛開始的與長冰。
原來,他早就已經身歸地府了啊。
一抹苦笑在他嘴角邊消失不見。
與長冰只是往前走了一步,便讓鍾秀行感受到了碎骨之痛。
「還不讓開嗎?」
哪怕只是一副軀體,他還是強大如斯。
「士為知己者死,今日……嘔!」
與長冰走了半步,鮮血爆裂的感覺讓鍾秀行扶鉞,才勉強支撐住了身子。
鍾秀行踢鉞上前,在空中畫了兩儀八卦的形狀。
「今日,九幽當有我鍾秀行的名字!」
鍾秀行怒喝一聲,調動周身血力引鉞攻擊。
與長冰還是方才那句話:「我不想殺生。」
「你要帶走門主,就是和整個太息派為敵,太息不允……我亦不允!」
民生多艱,故生太息。
與長冰沒有說話,繞過了他,只是春風拂面,行人又恢復了行走。
這中江的氣息和中瀾島很不一樣,處處瀰漫著吳儂細語,就連他腳下的牛筋草都生機騰騰。
「你我各位其……」與長冰頓了頓,冰僵的長發顫動了一下,他,又是奉誰為主?又是為誰而生?
鍾秀行執拗性子上了頭,右手順著鉞鋒滑了上去。以血畫陣,身為陣眼杵,布下了兩儀玄陣。
若是他人的兩儀玄陣,必是溫和玄妙。而鍾秀行的兩儀玄陣只有霸道,攪碎地上的礫石。
「你,不準走!」
「兩儀沖!」
雖是用鉞,揮舞出來的卻是劍氣,寸寸斷腸。
兩儀為盈,青鉞為剛。
與長冰彈指微動,破了他的劍氣。
「為什麼?」
他不明白,人為什麼一定要為另一個人送死?
這個問題把鍾秀行愣了一下,想到還是戰鬥時候,便不敢多想。
像與長冰這般強大的人也會問為什麼嗎?
那年初冬,他從不歸海遊歷歸來,岸上的人都對一個叫與長冰的少年讚賞有加,說他是天賦異稟,說他是老天最得意的作品。
可他不信世上有這樣的人,直到那一天,他出海尋訪,中瀾島沉沒了,他是倖存者之一。
他看見了那個在山崖上的少年,在火山還沒有爆發的時候。
少年面如玉屑,挺拔的玉骨似乎能夠撐起天地,容貌是世間少有的品相,但身後的人只是用懇求的目光看著他,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愛慕之意。
那一刻,他知道容貌在生存面前是不值一提的東西。
後來,有人好奇與長冰的玉骨是不是真的透析如玉?為此還有人深潛冰水之下一探究竟。
當然,好奇的人再也沒有回來過。
誰也不知道與長冰這個本該長眠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竹林外,一老叟背著醫藥箱半躺在筍邊。
「請少島主回中瀾島主持大局。」
此人臉上帶笑,相貌普通。
「巫竹前輩,倒是好久不見。」聞欠面上掛著溫和的笑容,若是仔細看,那藍環下還藏著殺意。
「我不過是個六翮飄颻之人,沒什麼好見。」
「巫竹前輩過謙了,能和中瀾島搭上了線,怎麼又會是沒有收穫呢。」
二人都打開天窗說話。
巫竹隨即笑了,聞欠不愧是聞欠,他一出現在這裡,就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