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住持教誨
關希玄一對長壽眉擰作一團,自身後取出一塊糕點,往自己嘴裡塞,心下卻在沉思這天都山之事。
張微源見狀,本想出聲勸誡,只是看著自家師叔的面色,終究還是沒能開口,只是臉上愈發愁苦。
清河觀在兩百年前,受天都山譜系,定下弟子名號,曰:「一陽復清明,希微衍道寧。」
關希玄身為清河觀住持,也是這觀中碩果僅存的一位「希」字輩道人。
「嘿!」
他終歸是經歷過風雨、見過許多世面,自是壓下心中震驚,笑問:「壓服周真人,沒想到這位趙道紀竟有這般功行!他今年還不過五十歲吧?!」
「還差兩歲。」張微源輕聲道。
老道拍了拍肚皮,法衣沾上糕點碎末,他受消渴之症累,身子略顯痴肥。
「趙道紀……趙真人……,這淮州道紀司居然來了一位真人,這還真是稀奇。」
大乾轄制天下,在京中設道錄司總管一應道門事務,在州中設道紀司、府中設道正司、縣中設道會司。
每司主領道官,以道職敬稱。
所謂趙道紀,即是淮州道紀司的掌司道官,其職統領淮州十七府所有山、道、教、觀之事。
「唉。」張微源額頭上糾出道道黑線,也不知嘆了幾回氣。「趙道紀既貴為真人,這淮州道事,勢必再難如往常一樣……」
真人,唯有道門高人方能擔得起的稱呼。凡真人者,皆道行高深、法力通玄,有降龍伏虎、通天徹地之能。
沒有人能知道,這位新上任的淮州道紀,竟然會是一位真人。
難吶!
道紀司里來了一位如此強勢的道紀,那這淮州所有奉天都道令的宮觀都要面臨一個關鍵問題。
站道紀司還是天都山?
作為清河觀現任知觀,總領觀內諸事,張微源的一舉一動都牽扯著觀中數百弟子的生計和前程。
而憂愁,也來源於此。
關希玄自知這位師侄憂從何來,便輕笑道:「淮州道事,自然由道紀司主領,這是大乾律上的條文,有何不妥?」
張微源愁聲道:「師叔何出此言,我清河觀自祖師立下傳承,縱使是轉為官建宮觀,也不曾改換譜系,這道紀司的安排,又如何……」
他話不說盡,卻非是被打斷,只是自己難以繼續講下去。
關希玄奇道:「怎麼著?!道紀司要逼我等改換譜系?」
「卻是不能。」
「道紀司要逼我等棄師易祖?」
「亦不能。」
「道紀司要毀我宮觀?」
「……不能。」
三問三答,關希玄不再出聲相問,自顧自享用起糕點來,而他身前的張微源早已低頭垂眉,默然無語。
「你們所想的,老道也不問。」關希玄咽下一塊糕點,打了兩個嗝。
「道紀司的規矩嚴吶!發不了財、吃不了好,哪裡比得上奉天都山來得自在?!」
「山上的高人們,也不會管你們怎麼過活,他們只在乎自己的修行,大家兩相逍遙,豈不如意?!」
關希玄自始至終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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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源的背後,已然有薄汗微透,浸染法衣。
「師叔,畢竟我等承的是天都山的道傳啊……」
關希玄見他還囿於兩方之事,心中暗自慨嘆,終究還是缺了道行。
老道忍不住抬手點他,語重心沉:「天都道令自是一等重要!我清河觀屬天都支脈,在這淮州地界,如何能脫得了天都山!」
「但道紀司的條律,也少不得要遵守啊!」
「本就不需要你去討好,只要你約束弟子,謹遵道律,道紀司能拿你怎麼辦?」
「若是趙道紀做得過了,天都山上的高人又豈會袖手旁觀?」
「法承天都山,律依道紀司!祖師的訓戒,你都忘了不成?!」
話已至此,張微源如何還能坐得住,他連忙起身拜過,聲音嘶啞,「弟子自然須臾不敢忘!」
受天都山的法脈傳承,這是根本道傳,自然易改不得;但既在俗世掙扎,這官家道司,又如何能不管?
法承天都山,律依道紀司。
這也是清河觀轉為官建宮觀后,時任住持所留下的一句教訓。教導弟子,修行時奉法天都山;在世行走時,則要謹遵道律。
只不過淮州地界上,天都山傳承數千年,以往的道紀司限於底蘊,也不好對這些天都支脈過於苛責。
這也引得這清河觀中諸多弟子,不守道律、不遵道紀,只將一個官建宮觀經營的如同家私產業一般。
「要我說,趙道紀來了也不是什麼壞事!若是能正一正這道觀風氣,就連天都山也要謝他一回!」許是有些激動,關希玄略顯臃腫的身子微顫了顫。
他稍作平復,繼續說道:「旁的你也不用太擔心,淮州終究還是天都山的地面;天都三派里,東華也非執牛耳者,道紀司那邊做的過了,自有天心、凈明的高人出面。」
張微源輕抬起頭,頷首應聲,「弟子……明白了。」
一座延真樓里,兩輩道人論傳承,也不知誰又說服了誰。唯有清風自窗外而來,穿堂而出,吹散一片燥熱。
………………
城南,順義坊。
順義坊間有一座「風雅居」,其中有美酒飄香、佳人弄舞、管弦絲竹,是這宿縣一等一的風流之所。
風雅居二樓,一間上房,平日里啟用的不多,但最近幾天卻有一位公子常飲於此,徹夜不離。
「倒酒。」
一旁的舞女聽了吩咐,連忙持壺上來將酒杯斟滿。
曾道廣面上酡紅,卻連飲不止。自他上次從家中出來以後,便來此買醉,數日不曾出過此樓。
「閃開!」
「誰敢攔本道爺!」
一陣叫喊聲從門外傳來,引得曾道廣皺眉不止,屋內的舞女也作慌色,直直看向門口。
「砰」的一聲,雅間里的門被推開,一個披著深藍色道袍的道人罵罵咧咧的走了進來。
「喲!曾道兄!」
等他看清屋內的曾道廣,卻突然驚喜的叫喊道。
道人三步並兩步走上近前,細看端坐於前的曾道廣,大笑道:「這還真是巧了,沒想到竟在此處遇見道兄!」
這道人身上的藍色道袍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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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顯眼,曾道廣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指著他說:「是楊……」
剩下半截名好似卡在喉嚨里了,怎麼也吐不出來。
那道人見狀,臉上笑容更盛幾分,坐到身邊,熱切說道:「正是小道,楊穆。去歲還在觀中見過,怎麼曾道兄就忘了?」
曾道廣有命功在身,氣血雄壯,這風雅居的酒也不以烈度聞名,片刻時間便緩過神來,記起面前此人的來歷。
此人名喚楊穆,是清河觀中五大道官之一,楊直歲的遠親;沾了這便宜,曾在清河觀中修道,雖不被錄入門牆,卻也比普通火工道人稍好。
因他資質有限,又格外會鑽營,便尋了路子,往道會司中謀求了一個差事。
只楊穆也知曉,這宿縣道門,皆以清河觀為首。因此逢年過節,他也不忘在清河觀中走動,結好這觀中有前途的道人,是以與曾道廣相識。
楊穆那語氣越發熟絡,連連笑道:「方才那群不長眼的狗才還待阻我,說這屋裡有位貴公子在,偏不讓我進。」
「惹得我氣上心頭,便直衝進來,卻不想是道兄在此,如今倒是我成了那不長眼的狗才!」
他姿態擺得極低,話又說得有趣,那屋子裡的舞女也是噗嗤一笑。
曾道廣心裡也十分受用,便道:「楊道兄來了也是緣法,正要一起喝上一杯才算合是。」
說罷,便吩咐那舞女為楊穆添酒,重新開宴。
楊穆自是點頭謝過,二人便在這雅居里,喝酒聊天,好不自在。
只不過話頭兜兜轉轉,卻又來到了曾道廣身上。
「要我說,還是道兄高明!那整個清河觀,『道』字輩里,有誰能去縣丞府上講經?!」楊穆滿飲一杯,大聲贊迎著。
「就不說是清河觀,放眼整個宿縣,也唯有道兄一人能得此殊榮!」
他如今三十來歲,要比曾道廣大上十來歲,卻一口一個「道兄」,叫的極為親熱,足見此人溜須拍馬之能。
若是之前,曾道廣或許還會自得兩句,但如今他已知其內幕,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只興緻缺缺的應和兩句。
楊穆見狀,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上幾圈,心下自有了盤算,面上依舊不動聲色,繞開此事,好話連串,說的屋內趣意盎然,也同曾道廣愈發親厚。
同是風雅居。
大堂里走進幾名少年,各個衣著樸素,其間更有一人,著黑色練功服,胸前還綉了一個「猿」字。
這少年卻是劉應,他身邊眾人是他武館中的師兄弟。
今日是館中一位相熟的師兄得了綠帶的日子,那師兄便請他們一個東道,相約在這順義坊里有名的風雅居一聚。
幾位少年與這風流之所格格不入,只低著頭不做聲,來往的舞女賓客或指指點點、或評頭論足,時不時發出一陣鬨笑。
不多時,一位身著不凡的錦衣少年走進大堂,遙見到眾人,便搖頭笑道:「你們怎來得這般早?」
「還有你,劉小二。你怎麼穿著武館的練功服就出來了?!」
武館眾少年見了,連忙一擁上前問好。
「胡師兄!」
「胡師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