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伏牛鎮

第一章 伏牛鎮

二月驚蟄,春雷乍動。

黎國東南邊境的一個名為伏牛鎮的山野小鎮上,少年余樊望著遠處霧氣茫茫的流波山,清澈的眼眸中滿是凝重的神色。

青紫色的閃電在山霧中若隱若現,雷聲沉悶如吼。

「要下雨了。」少年喃喃說道。

屋裡,余母正在為兒子縫補昨天上山打獵被樹枝劃破的衣服,擔心提醒道:「你爹說過,流波山打雷就是山神爺發怒了,不能上山。」

余樊點了點頭,放下了已經準備好的弓弩和捕獸夾,放棄了上山的打算。然後跑到黃泥圍成的院牆的東北角,黃泥牆面里內嵌著一尊很早之前就已經存在的山神牌位,正對著流波山的方向。

院子里還有一口同樣不知道年頭的古井。

敦厚善良的少年對著山神爺的牌位伏地跪拜,虔誠祈求道:「山神爺保佑今年風調雨順,鎮上的人都能有個好收成。」

整個伏牛鎮只有餘樊一家獵戶,所以也只有餘樊家裡供奉了山神的牌位。

說來奇怪,流波山方圓百里,山下卻只有伏牛鎮這一個鎮子,而鎮上的人們也本可以靠山吃山,卻始終只有餘樊一家獵戶。

余樊的祖祖輩輩都是獵戶,余樊的父親是,所以余樊也是。

雖然只有十六歲,但余樊已經在流波山上行獵多年,在崇山峻岭間和野獸打交道。父親去世后,余樊便成了家裡唯一的支柱,勤勤懇懇,每日天不亮就出發上山,直到暮色將近的時候才會回到伏牛鎮。

「照顧好你娘,還有雷雨天氣千萬不要上山。」這是余樊父親臨終之前囑咐他的話,說完就撒手離去了,留下了余樊母子相依為命。

跪拜完山神牌位,余樊站起身來。

「如果一定要上山的話……」余樊想起父親的後半句話,搖了搖頭,目光不自覺在院里的古井上停留了一瞬,然後便是刻意轉移了視線,轉身走向屋子。

每年都會有幾天雷雨天氣,特別是驚蟄時分前後的幾日里,春雷頻繁,余樊已經見怪不怪了。

「只要聽爹說的,雷雨天氣不上山,那就一定會相安無事。」余樊在心裡如是說。

還好余樊已經把父親教給他的獵戶技藝和箭法練習得十分純熟,很少會有空手而回的時候,所以也不在乎這一兩天。

回到屋裡,余母看了眼兒子已經和他父親差不多的個頭,露出欣慰的笑容,想了想說道:「樊兒,你今年也有十六歲了,也該娶房媳婦了。」

余樊頓時臉紅了一大截,娶妻生子之事,對他來說太過遙遠。

其實對於鄉間山野的少年來說,十六歲已經是要成家的年齡了,和余樊同齡的三愣子,已經和鎮子東邊的陳二妞定了親,聽說今年年底就要成親。

余母微微嘆息了一聲,說道:「咱們家是獵戶,靠山吃山,不像伏牛鎮的人家在本地都有田產,咱家講親不容易,人家的女子會覺得未來的日子沒有依靠,也不願嫁過來……你告訴娘,你是不是喜歡吳掌柜家的女兒?」

余母突然的發問讓余樊愣了一下,娘親是怎麼知道自己喜歡吳婉兒這件事的呢?

余母口中的吳掌柜是鎮上唯一一家客棧的老闆,伏牛鎮上的人大多都沒有離開過鎮子,所以早年間走南闖北攢下一些資產於是回鄉開客棧的他也算是一個見過世面的人,在本地有些聲望。

余樊從山上獵來的野獸,除了較為珍貴的皮貨和麝香鹿角之類的要留下賣給往來行商,多賺些銀子之外,剩下的山雞野兔之類的肉貨都會賣給吳掌柜的客棧,吳掌柜為人慷慨,倒也從來不吝嗇銀錢。

自小經常出入客棧的余樊就這樣和吳婉兒相熟了,作為鎮子上唯一見過世面的人,吳掌柜早年間花了一些銀子在外面請了個先生給女兒取了個名字,比起陳二妞,李二娃這樣的名字,吳婉兒簡直是鎮子上所有女孩中最特別的存在。

以前每當余樊上山的時候,吳婉兒都會纏著他要他摘來山上的野花,少年心性,對這個笑起來和山花一樣爛漫的姑娘難免有著一些別樣的情感。

不過年紀漸大了些后,兩人之間的相處也少了,更平添了些許男女之別上的拘謹。

可是吳婉兒每次看到余樊的時候,粉撲撲的小臉上依舊還會綻出山花般爛漫的笑容,這讓余樊更加堅定了兩人之間情感上的默契。

少年羞赧著臉,搖頭說道:「娘親,我一輩子守著你。」

余母眼眸低垂,苦澀微笑道:「又有誰能夠陪著誰一輩子的呢?算了,你還小,不懂,娘知道你喜歡吳掌柜家的閨女,她也喜歡你,吳掌柜是個通曉事理的人,以前和你父親也有些交情,對你也不錯,回頭娘去他家給你提親。」

提到說親的事,少年的臉更紅了,連忙跑出屋子,大聲道:「娘,今天不打獵了,我去槐蔭巷找林先生下棋。」

少年的速度和山裡的狡兔一樣快,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余母搖頭苦笑,看著很快就消失在了黃泥院牆外的身影,想起了剛和丈夫成親時的那段時光,也想今天這樣無慮無憂,只有相濡以沫的幸福……

獨自一人時,余母神情落寞,喃喃自語道:「兒子越來越像你了。」

余母搖了搖頭,現在不是懷念丈夫的時候,自己揩去眼角的淚水,欣慰帶笑,整理起家裡積存著的那些皮貨,心裡想著,等收皮子的客商來了,賣個好價錢,到時候兒子的聘禮就有著落了。

余樊離開了家,一路小跑著,等到臉上不那麼滾燙了,少年放慢腳步。游哉悠哉地晃蕩著,穿街過巷,和路上的熟人打招呼。

「啊,吳婉兒。」經過小河旁的時候,余樊正好看到陳二妞在河邊洗衣服,臉頓時又紅了,趕緊離開河邊。

吳婉兒抬起頭時,正好看到少年落荒而逃的背影,撲哧一笑,低下頭,臉也紅了。

不一會兒,余樊來到了槐蔭巷。

巷子坐落在河岸邊,中間是一個幾人合抱的大槐樹,槐蔭幾乎籠罩了整個巷子,槐蔭巷由此得名。

余樊口中的那位林先生此時正在槐蔭樹下的石凳上坐著,面前是一張寬大的石桌,上面有著十九道縱橫的溝壑,構成棋枰,前後各放置了一罐黑白棋子,兩側各有四個字: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少年不解其意。

老槐樹下的石桌石凳原本都是都沒有的,林先生來了之後才有,以至於少年經常會想,看起來儒雅孱弱的林先生是怎麼能搬得動這樣幾塊大石頭。

還有那石桌上的十九道縱橫的棋枰是怎麼刻畫上去的,伏牛鎮可沒有石匠,還有那八個字……

少年原本不識字,整個伏牛鎮上也沒有幾個人識字,更別提什麼書塾之類的,整個伏牛鎮興許也就吳掌柜在外面的那幾年零星認識了幾個字,但遠遠不足夠當教書先生。

林先生不一樣,他不僅識字,還會下棋。

但他不開書塾,也不開棋社。

因為伏牛鎮的少年們不需要識字,他們可能一輩子也不會離開這個近乎與世隔絕的小鎮,當然,他們也不需要學會下棋,因為下棋又不能當飯吃。

鎮上的少年一開始經過槐蔭巷時,還會在此駐足,納悶這個外來的先生擺弄這些把戲幹什麼,男人什麼也不解釋,少年們看了許久也看不懂,自然失去了興趣,後來就很少有人往這邊跑了。

余樊和其他少年不一樣,他喜歡看林先生下棋。

六歲時,余樊第一次經過槐蔭巷看到這位青衣儒衫的中年讀書人,此時後者正在擺弄那些黑白兩色的石子,將它們按照順序一個一個隨機落在十九道縱橫的溝壑上。

余樊來了興趣,看得入迷。

而等到青衫儒士正要下出那決定勝負的一手棋時,余樊脫口出聲道:「狐狸贏了。」

青衫儒士露出疑惑的神情,看向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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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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