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余老魁
這場春雨在流波山的頭頂積蓄已久,一落下來的時候便不是淅淅瀝瀝了。
青白色光幕消失,眾人才發覺剛才所進入的空間並不存在,所有人仍然站在山霧之中,被這一場大雨澆得渾身濕透。
他們本可以發動一個名為避水訣的基礎法術,避免自己變得如此狼狽,可他們什麼都沒做,或者說他們什麼都來不及做。
就在離開青白光幕的那瞬間,所有人都怔住了神。
無論是眼前的,還是手裡的那些靈植都已經消失不見,每個人臉上都充滿著不可思議和得而復失的絕望神情。
一名修士發狂般地將自己的儲物袋打開,將裡面的全部東西都扔到了泥地里,法器、符籙、丹藥、秘籍,唯獨沒有了靈植的蹤影。
其他人也一樣在儲物袋中尋找剛才收取的靈植,結果是一樣的,什麼也沒有。
一陣無言而絕望的沉默。
一個令人難堪的事實擺在眼前,剛才他們看到的一切不過是神志不清時幻覺而已。
「哈哈哈,哈哈,咳……」少年的笑聲里夾雜吐血的聲音。
眾人循著聲音望去,才看到不遠處的泥地血泊中,一個背後皮肉綻開出一片血紅的少年雙手撐著一柄黑色長刀,踉蹌站起。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向少年,不明白為何他扛了一記炎爆符為何還沒有死。
余樊的笑聲里充滿了譏誚,「原來高高在上的修仙者也不過是一群患得患失的瘋子罷了。」
在場所有的修仙者都是臉色一寒,像是被人揭破了傷疤后的惱羞成怒,剎那間,一道道法術的光芒亮起,所有人都想要這個凡人少年去死。
就在這時,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身後侵襲而來,眾人忙往後看,湖泊還在那裡,只是湖心的渚地已經沉沒。
這說明剛才的一切並不完全是虛幻的,出雲子用神識探查了自己的儲物袋,發現那黑鼎還在,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湖面上,青白色的光芒在躁動,就連空氣中的雨絲也在微微顫動。
出雲子盯著湖面的異動,目光緊縮,對眾人道:「速速離開此地,那湖底的恐怕不是什麼三級妖獸,剛才的那道紫雷也很奇怪,十有八九就是傳說中的雷劫。」
眾人一聽到雷劫兩個字,俱是膽戰心驚,當下也顧不得血泊泥水中的少年了,反正他身受重傷,留在這裡也只有死路一條。
忽然間,地面劇烈地抖動起來,湖面上一道水柱衝天而起,緊接著山石震動,泥土亂飛。
沉悶的怪異吼聲再次響起,其中攝人心魄的力量遠比之前更為恐怖且純粹。
眾人只能趕緊運轉法訣,強行用靈力護住神識。
然而還是有人沒有抗住怪物的吼聲,心神失措,狂言亂語。
修為稍微低一些的,直接被吼聲震得七竅流血,當場暴斃。
余樊艱難地站立著,望向湖面,從長刀傳來的涼徹之意,使他免於在潮水般的精神攻擊中倒地暴死。
一股狂風從流波山深處憑空颳起,將附近的山霧一卷而散。
湖心的那道水柱消散以後,一隻被淡淡青白光芒籠罩著的蒼青色妖物從湖中顯現出身形。
它看起來像龍,卻只有一隻腳,頭上也沒有龍角,顯得極為詭異。
「夔,神魅也,如龍一足,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出入水則必有風雨。」
黑色長刀中傳來男人平靜的聲音。
「這是山海圖經卷中對夔獸的記載,所謂夔獸,又名夔龍,是山海妖物的一種,所謂山海妖物,乃是合乎山海靈氣而生,上古時期,山海妖物還有很多,可是後來那一場升仙大戰之後,山海妖物大多都飛升仙界了,但是這一隻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仍然留在凡界,被那黑鼎鎮壓。」
男人繼續說道:「我千年之前化凡,途經此處,本以為這便是使我道彌長生的大機緣,結果我根本無法進入秘境中,後來我才明白,這流波山上的機緣根本不是上天留給我的。」
「我在山下青石鎮等候多年,遇到了一個平凡的女子,也許是過往的一切爭鬥讓我身心俱疲了吧,在青石鎮的幾年裡,我漸漸習慣了凡人的生活,我和她成家育子,繁衍後代,我成了流波山上的獵戶,而她每天都在山下等我回家。」
刀里的男人暗自神傷,「其實長生,又能怎樣的?所謂飛塵化凡,不就是為了讓修仙者明白這個道理嗎?我至今還確信,她就是我的機緣,長不長生,成不成仙都無所謂了。」
男人說著一通余樊似懂非懂的話語,他覺得男人似乎在和他傾訴些什麼,大概是對一個女人的思念吧,可是他現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湖中那頭怪物的身上。
夔獸?廊橋上的那女人果然知道這怪物的來歷。
背後劇烈的燒灼感讓他痛的直不起身來,他狠狠說道:「你說了這麼多,到底想說什麼。」
「哦,沒什麼,我只是想說,這夔龍出世的時候,風雨畢至,山洪馬上就要來了,如果不快點解決,青石鎮就沒了。」男人淡淡地說道。
「可你不是說很簡單嗎?只要我……只要我幹什麼來著?」余樊想起進入青白光幕之前,這個男人的話還沒說完。
「我說很簡單,那是在鎮魂鼎沒有被取走的情況下,現在,一點都不簡單了,呵呵,應該說是,很難很難。」男人的聲音不急不躁,甚至有些看熱鬧的意思。
「鎮魂鼎?」
「就是那個老道士取走了黑鼎,那是鎮壓夔獸的關鍵,一旦取走整個深處的陣法就會停止運轉,當然,外圍的護山大陣仍然存在,這陣法是上古一個大修士留下來鎮壓夔獸的,夔獸是一種雷屬性妖物,只有每年驚蟄時分,春雷頻發之時,才會短暫蘇醒,其餘大多數的時間裡都被陣法鎮壓在流波山湖底。」
嘁!余樊咬牙,望向正要逃離此處的出雲子等人,眼裡滿是憤怒的火焰。
這群道貌岸然的修仙者,為了一己私利取走鎮魂鼎,竟然將山下的一鎮百姓都棄之不顧。
「我要怎麼樣才能殺了這些修仙者?」余樊憤怒地問道。
「嗯?以凡人之軀殺修仙者嗎?你小子有點氣魄,這個么,倒是不難。」男人先是微微驚訝,然後便是一股油然而生的自豪感,輕鬆說道。
「只要你大聲喊出我的名字,我留在刀里的一縷殘魂就會附體在你身上,雖然只能持續很短的一段時間,但是殺幾個載玄修士,足夠了。」
「不過在此之前,我得先告訴你的是,這把刀名為『大夏龍雀』,是我的本命仙寶,和我同氣連枝,我飛塵化凡放棄長生之路后,這把刀也跟著淪為凡器。」
「大夏龍雀乃是隕鐵所鑄的至金之器,充滿了金革肅殺之意,你身具金靈根,和刀的屬性契合,但是你的命理中五行缺木,少了木的曲直柔韌,註定為金所傷,一旦用了此刀,恐怕活不了。」
余樊嘴角扯出一絲苦笑,「如果不用這把刀呢?我能活到多少歲?」
短暫的沉默后,男人說道:「活不過十八歲,你爹命格稍好一些,本來可以活到三十,可是那年驚蟄,夔獸引雷劫攻擊護山法陣,你爹動用了大夏龍雀,將夔獸鎮壓了回去,所以只活到了二十五。」
余樊的思緒彷彿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床榻上,父親握住他的手,對他的囑託。
少年自嘲地笑了笑,滿不在乎地說道:「反正也只有兩年可活了。」
隨即目光堅定:「我答應過爹,要好好照顧娘親。」
「你叫什麼名字?你剛才說過,但是我忘了。」少年渾身浴血,支撐自己站起來已經是很不容易。
「連自己祖宗的名字都能忘,可不是一個好後輩。記住了,我只說一遍,我乃中州是大夏國國君,余老魁。」
「好,老魁。」少年擦去嘴角的鮮血,用盡所有的氣力猛地站起身來,嘶聲大吼道:「余——老——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