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秋歸人
太平九年,中秋八月。
團圓之夜,月色如銀。
慶國帝都奉天城,城內懸燈結綵,到處鼓樂喧天,家家戶戶都在慶祝著一年一度的團圓之節。
官宦人家,或登高樓,臨軒賞月,或開廣榭,大擺筵席。府邸之中,琴瑟鏗鏘,弦重鼎沸,闔家上下,酌酒引歌,對月起舞。尋常百姓,值此佳節,也是紛紛安排家宴,與父母妻兒同聚,與街坊鄰舍共歡,玩月飲酒,以酬中秋。更有那西城夜市,燈火通明,學子遊客,絡繹不絕,可謂是熱鬧非凡。
在這舉城歡慶的時刻,永樂宮甘露殿同樣燈燭輝煌,卻出奇地安靜。尤其是南書房,更是近乎寂靜無聲,與宮外熱鬧的場景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南書房內,慶國當今皇帝孟元乾此刻正端坐在御案之前,專註地批示著一份奏章。他右手旁的御案上,還疊放著一摞厚厚的奏章,等待著他的批閱。
孟元乾今年四十有五,春秋鼎盛。他雙眉濃長,鼻樑高挺,面容嚴峻,不怒自威,坐在龍椅之上,自有一股君臨天下,不容侵犯之氣勢。
九年之前,孟元乾登上帝位,改年號為「太平」。自登基以來,孟元乾不僅勤於政事,勵精圖治,而且躬行節儉,不近聲色。慶國在他的治理之下,井井有條,百姓生活亦是蒸蒸日上,不負太平之年號,也才有了今夕中秋佳節的普國同慶。
二更天剛過,南書房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一道縫,一個白凈的小太監閃進屋內,隨後將門小心帶上,垂手恭立在門側,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孟元乾在奏章之上寫寫停停,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小太監的進來。
司禮監掌印太監安全忠,一直默不出聲,恭謹地侍立在孟元乾身後。他見狀,明白小太監定是有什麼緊急情況想要稟報,於是輕聲快步地走了過去。
小太監見安全忠站定后,上前半步,附在安全忠的耳畔,小聲快速地說了幾句話,退回到原地,靜候安全忠的吩咐。
安全忠聽完小太監的短短几句話之後,臉色不由地為之一變。他本是孟元乾潛邸舊人,作為孟元乾的貼身小太監,自幼便與孟元乾朝夕相處。這麼多年來,安全忠一步一步地從當初的小太監走到了如今的大內總管兼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統管皇宮內二十四衙門,可謂是見過了大風大浪。但適才那個小太監說的話,還是讓他感到了幾分不鎮定。
安全忠揮揮手,讓小太監出去,沉默片刻之後,不再猶豫,快步走到孟元乾御案前,恭聲道:「啟稟陛下,錦衣衛指揮同知關山嶽此刻正在皇城外,聲稱有緊急要事求見陛下。」入夜之後,朝廷官員,未經允許,都不得擅自進入皇城之內,關山嶽區區一個從三品的指揮同知自然無法例外。
關!山!岳!孟元乾陡然聽到這三個字后,面色為之一白,心神一陣恍惚,手上的硃筆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筆上的硃砂墨汁散開,在奏章上留下了一個濃重的紅點。
下一刻,孟元乾立即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掃視了御案前的安全忠一眼,只見安全忠還低著頭站在原地,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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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自己剛才的舉止。孟元乾畢竟久居帝王之位,平素喜怒多不形於色,一時之失態,頃刻之間,即已神色如常,恢復了原本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應有的姿態。他隨手將筆擱在筆架山上,合上面前的奏章,道:「讓他進來。」
「奴才遵旨。」安全忠答應一聲后,退到一旁站定,沉聲道:「宣錦衣衛指揮同知關山嶽覲見。」
過了一會,南書房的門被兩個小太監推開,進來一個身形魁梧的大漢。只見他身高八尺有餘,一身青色勁裝,卧蠶眉,鷹鉤鼻,雙目精亮有神,一臉僕僕風塵,年紀卻不大,不過而立之年左右。
「錦衣衛指揮同知關山嶽見過陛下,事情緊急,微臣不曾更衣,夜間求見,還乞陛下恕罪。」關山嶽進門后,單膝下跪,雙手抱拳恭敬地道。
孟元乾見狀,威嚴中帶著幾分嘉許地道:「山嶽平身,山嶽為國奔波勞累,何罪之有?」
關山嶽站起來,道:「多謝陛下。」關山嶽沒有停頓,繼續道,「啟稟陛下,陛下命微臣探查之事,已有眉目。微臣不敢耽擱,日夜兼程,剛回奉天,即來向陛下稟報。」
聽到關山嶽這番話,孟元乾本早已有所準備,心跳還是不由地加速了幾分。他凝望著關山嶽,道:「山嶽繼續說下去。」
「是。」關山嶽點頭道,「一年半前,微臣奉陛下之令,與神秀大人、文和大人一同離京探查靈宗的下落。一年多來,臣等足跡遍布大江南北,都沒有發現任何靈宗的線索。直到不久前,臣等才在陽國境內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關山嶽面露愧色,接著說:「陽國梧州境內有一座羊角山,羊角山邊有一個小山谷,臣等輾轉得到密報,靈宗就隱居在這羊角山邊的山谷中。」
孟元乾撫掌,頷首贊同道:「令狐姑射是陽國人氏,她母親龍氏正是出自梧州天水龍家。孟元奎選擇藏身在梧州,可得龍家庇護,不失為一個好選擇。」還有一句話孟元乾沒有說出口,天水龍家是陽國皇族凌陽龍家的旁支,孟元奎是否有通過天水龍家與陽國皇族搭上線的想法,亦未可知。陽國當代隆正皇帝龍胤頗具野心,如果有通過孟元奎在慶國謀取利益,甚至控制慶國的機會,定會讓龍胤感到心動。
關山嶽當然不知道孟元乾心中的想法,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令狐姑射這個名字上面。令狐姑射一直都是慶國朝堂上的一個禁忌,但有關令狐姑射、孟元乾、孟元奎三人關係的傳聞,時隔這麼多年後,依然為民間百姓津津樂道。那些傳聞,當然也曾傳到關山嶽這個錦衣衛指揮同知的耳中。
此時,聽到孟元乾主動提起這個昔年的江南第一美女,關山嶽自己卻不敢胡亂接話碰觸這個霉頭,只是附和道:「陛下聖明。」
「山嶽接著說。」孟元乾示意關山嶽繼續說下去。
「是。臣等得知此消息后,深知茲事重大,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立刻往羊角谷動身。臣臨行前,陛下曾向臣說過,靈宗帳下有不少能人異士,梧州又是他國領地。在抵達羊角谷附近后,臣與神秀、文和兩位大人商議,怕耽擱過久,令對方有所察覺,反而錯失良機。於是,臣等探查過羊角谷周遭地形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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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於次日四更天,兵分兩路,前後包夾,潛入山谷之中。」
「敢於當機立斷,以出奇之兵,攻敵之不備,山嶽已頗得兵家要領,朕深感欣慰。」孟元乾對關山嶽嘉許地道。
關山嶽道:「多謝陛下誇讚,山嶽愧不敢當。臣等進入羊角谷內后發生的一切,臣與神秀大人聯名同書了一封摺子,還請陛下過目。」說完,關山嶽從懷裡拿出一封信,低頭雙手托住放在身前。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安全忠得到孟元乾的示意后,走上前拿過關山嶽手上的信件,輕輕掂量了一下信件的重量,確保一切無異后,恭敬地把信件放在御案上。
孟元乾拿起信封,只見信封背後印有兩個不同的火漆圖案,一個是關山嶽錦衣衛同知的印記,另一個上面則是一個「鍾」字印記。他撕開信封后,從裡面抽出四五張信紙,突然,從這四五張信紙的夾縫中掉下來一張摺疊著的紙條,紙條殘缺了一小塊,殘缺部分邊緣上有明顯的燒過的痕迹。
孟元乾的注意力立刻被這張殘缺的紙條先吸引了過去,他把其餘幾張信紙先放在一邊,拿起殘缺的紙條攤開來看,發現居然是一封其他人寫給孟元奎的書信。書信的落款部分已被火燒掉,無法看出來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信上的內容並沒有太引起孟元乾的重視,大多都是一些寒暄問候之詞,沒什麼實質性的話語。
但是,這封殘缺的信,對孟元乾的心理上卻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因為,這封信的筆跡,孟元乾太熟悉了。
金鉤鐵划,龍行蛇走,筆力蒼勁,體勢雄峻,孟元乾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如今聞名慶國上下的風體。
滿朝文武當中,唯有一人能寫出這樣的字,這個人正是孟元乾的妹夫,長樂公主孟芳菲的夫婿,內閣次輔,太子太傅,工部兼刑部尚書,定遠侯,風弈。
風體便是由風弈首創而成的一種嶄新字體。
孟元乾原本沉穩的雙手,出現了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把這張殘缺的信紙放下來,拿起另外的信看了起來。
孟元乾專註地看著信,臉上的神色在看信的過程中一直陰陽不定,不斷變化著。他看得很快,不一會五張信紙上的內容就已經全部看完。看完信后,孟元乾緊鎖著眉頭,一時間彷彿愣在了那裡。隨後,他又把這五張信紙從頭開始再細細地看了一遍,連同那張燒壞一小部分的信也同樣看了一遍。抬起頭后,發現關山嶽還低頭站在御案前的台階下,語氣溫和地道:「山嶽還站著呢。朕光顧著看東西,倒把你給忘了。別光站著,找把椅子坐下來吧。」
「微臣謝過陛下賜座。」關山嶽退到一旁的椅子旁,隨便挑了一把正襟坐下。
孟元乾讓關山嶽坐下后,又沉思片刻,道:「全忠,你速去召太子、柴先生以及羊侃之來南書房議事,不要聲張,速去速回。」
「奴才遵旨。」安全忠領命準備出去。
「等一下,你再把公孫公公與谷吉祥也找來。」孟元乾叫住安全忠,再吩咐道。
「是。」安全忠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