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逆天命
往後幾日,路不幻一反常態,吃不香睡不好,連甜蘿絲都沒心情仔細嚼了。
以前她總覺得自己能面對天翻地覆而不改色,她也的確如此。然而對於一個佛門弟子來說,娶媳婦這件事實在要比天翻地覆更可怕。也怪不得她心量不夠寬大,若是一連五日都在睡夢中被簪著晃瞎眼的珠釵女子逼婚的話,任誰也難面不改色。
儘管閔洲說會護著她,但路不幻深知一個道理——打鐵還需自身硬。那日她仔細斟酌了半響,且不說她尚未親眼見過閔洲正正經經地跟人交手,就算他真的身懷絕技,弋陽門上上下下可佔了西鳳城三分勢力,縱使閔洲再厲害小細胳膊也是擰不過大腿的。而認定弋陽門千金要拿她做擋箭牌這件事也十分欠考慮,萬一那千金沒看出她是女的,真要嫁給她呢?萬一她到弋陽門說明身份,被門主一怒之下殺了泄憤呢?
路不幻越想心越慌,將希望完全依託在別人身上,尤其是還不知根知底的人身上,實在風險太大。若是真的什麼也不做,只是每日跟著閔洲尋求庇護,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跟等死沒什麼分別......所以當她旁敲側擊閔洲將如何籌備弋陽門之行,而那人只是微笑不答話的時候,路不幻決心要在這天翻地覆的前夕,使盡全身力氣跟老天爺掙扎一下。
要如何掙扎全憑個人本事。若是這人自身本事不夠,多半會想藉助一些大自然無法抗拒的力量。比如誦經祈福,比如修習佛法,再比如......算卦改命。
於是,在路不幻初到西鳳城的第十六日,她死馬當活馬醫地走到西鳳城集市口,遠遠瞧著那個坐在方桌前認認真真和自己對弈的算命先生。
這天是萬里無雲的晴天,日頭毫無遮擋地直曬在身上,照得路不幻臉上發熱,脾氣也有些蔫。寫著逆天改命的布幅在陽光下立得很精神,倒顯出她的頹氣。路不幻躊躇著往前走了幾步,在那算命先生不遠處停住。
「姑娘,別來無恙啊。」那人先開口,一枚棋子穩穩落下。
路不幻一回生二回熟,一屁股在那方桌另一側坐下,說道:「今日你是贏了還是輸了?」
「姑娘是盼著在下贏還是輸?」
路不幻想了想道:「輸贏不很重要,我今日是來改命的。」
那算命的十分沉著,依舊穩穩噹噹地下棋:「在下以為姑娘不信這些。」然後撇了一眼路不幻額頭系著的布條微微一笑。
「呃......算你說中了,我的確遇到些血光之災。」路不幻心不甘情不願道。她是不信這些啊,現在這不是沒法子了嗎,總不能真的娶媳婦吧?
路不幻從小不乖,經常四處瘋跑闖禍,但從未被罰得太重,主要因為她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肯識時務主動認錯,張口就能好話連篇。此時有求於人,說幾句好話哄哄這算命先生自然不在話下。
「先生看在我年紀尚輕的份上就別跟我計較了。」
小氣鬼,上次說了兩句不中聽的話,竟記恨到現在。
「我這不是來跟先生賠禮了嗎?」
如此客氣地賠罪還不接受?
「先生行走江湖全靠替人逆天改命的好本事,今日若能為我指條明路,從今往後先生就是我命中貴人!」
把你捧到如此高的位置,不信你還不幫我!
幾句話下來,那算命的已眉開眼笑,憨厚的圓臉完全舒展開,看著路不幻道:「姑娘不必將在下捧得如此之高,這改命的法子,前幾日就已告訴姑娘了。」
「你是說,叫我回家?」
「正是。」
路不幻忙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回家。」
「姑娘所求之事是做不成的。」這算命先生十分不會聊天,路不幻不愛聽什麼他就說什麼。果然此言一出,路不幻被日頭曬得發紅的臉,變黑了。
「且不說前幾日求的願,今日我要求的是另一件事。」路不幻壓著脾氣道,「我被一樁孽緣纏上了,先生快幫我想個法子。」
「哦?」算命的神情活躍,對八卦很感興趣的樣子,「不知是哪位俊俏公子纏著姑娘?」
「不是公子,是個女子。」路不幻愁眉苦臉,「她將我誤認作男子了,我要是不娶她就會被追殺,你快想法子幫我改了這命!」
「哈哈哈。」算命的爽朗一笑,道,「姑娘,所謂孽緣乃是命中劫難,既已開始,就無法停止或逆轉,這不是在下能改得了的。」
「就完全沒法子了?」她不死心。
算命的指指棋盤道:「姑娘瞧,這命數和劫難如同棋局,若是陷入僵局,並不是挪動一兩顆棋子就能改變得了的。要想徹底扭轉局勢,靠得不是幾顆棋子,而是下棋的人。姑娘還是聽我一言,早些回家去。」
路不幻低頭細看,整張棋盤被鋪得滿滿當當,一眼看過去黑白二色的數量相仿,勢均力敵,想來今日並無輸贏之分,整盤棋已陷入死局,黑白皆是輸家。
「這話不對。」路不幻盯著那棋盤,似是在凝望深淵,語氣沉沉道,「叫我回家,就是叫我從最開始就別下這棋。不下棋自然不會有陷入死局的可能。」
算命先生瞧著她,臉上的笑轉為嚴肅。
「但是同樣的,不下棋也就永遠不會有贏棋的可能。」她笑,「恐怕先生經常遇著死棋的局面,前幾日是難得分出勝負了吧。難道因為怕輸,就連棋都不敢下了嗎?」
午後火辣的日頭正燒在頭頂,路不幻卻感覺此時比任何時候都清醒鎮定,她抬眼看著那算命先生鏗鏘有力道:「先生總說我求的事做不成,我看未必。便是最後收不了場,只能將這棋盤掀翻了,我也要試上一試。」
這天晚上,路不幻總算睡了個好覺。雖然白日並未改成什麼命,算命先生那一番劫難如死棋的比喻倒讓她思路清明起來。吃不香睡不好,不是因為出家人娶親比天翻地覆還可怕,而是她自己心神不定,自然做什麼都如芒在背。人生在世匆匆數十載,艱辛苦厄佔了十之八九,豈能每次都存著僥倖之心借力於神明?與其說是竭盡全力與命運爭鬥,不如說在決定要逆天改命的時候,就已毫無辦法地,向新的命運低了頭。
既然弋陽門非去不可,便沒有膽小忐忑的必要,不如將其當作混跡江湖的新出路。弋陽門坐擁西鳳城三成的勢力,還怕找不到爹娘的音訊?偶爾膽小無傷大雅,只要及時放寬心便好。她不是嚴苛要求自己修行登峰造極的佛門中人,七分通透,兩分糊塗,還剩一分隨心所欲,就是她最理想的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