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君臣鬥法
文華殿。
隨著舉人請願之事不斷的發酵,御史言官與六科給事中終於開始上書彈劾,他們從張元吉橫行不法事,談到刑部身為三法司的毫不作為,最後歸結到成化皇帝崇佛佞道,為這些姦邪之輩大開幸進之門。
「啪」的一聲,一個題本被成化皇帝怒氣沖沖的扔了出去,他轉頭對著侍立在一旁的懷恩道「舉人們可都散了?」
「回皇爺的話,朱驥親自帶隊驅趕,在承天門前請願的舉人大多已經離開了,只是抓了幾個帶頭的人。」懷恩小心翼翼道。
「此事,朱驥辦得不錯。」成化皇帝見舉人請願一事解決了,心情這才好了些,隨即道「你告訴朱驥,掄才大典不可有意外,那幾個帶頭的舉人不要上刑。」
懷恩聞言鬆了口氣,在心中暗想道「皇爺雖然修道,但是還是個明白人,知道輕重緩急。」
「但是,此事都因為他們而起,也不能讓他們太舒坦。」成化皇帝指了指御桌上厚厚的一摞彈章心中怒火又起,不由徐徐說道「讓朱驥好好關他們幾天,讓這些舉人受些罪,他們便會知道朝政還容不得他們這些舉人摻和的。」
懷恩聞言不由嘆了口氣,他快速的瞧了眼成化皇帝那張陰沉的臉,在心中嘀咕道「看來,這些言官肆無忌憚的抨擊皇爺修道,的確是氣壞皇爺了。」
「是的,我會向朱驥交代清楚。」懷恩連忙收斂心緒,躬身應道。
成化皇帝隨即繼續問道「尚銘可回宮了,他可將張元吉送出城了嗎?」
懷恩聞言回答道「尚銘還沒有回宮,張真人那邊也沒有消息傳來,不過尚銘提督東廠,想來如此小事他該辦得妥當才是。」
成化皇帝聞言微微頷首,隨即目光再次掃視到殿中地磚上的題本,不由嘆了口氣,徐徐說道「大臣還在恭默室候著嗎?」
懷恩先是俯身將題本拾起來,隨即回答道「內閣的三位閣老,六部堂官,科道言官都已經在恭默室等著面聖。」
成化皇帝聞言不由皺起眉頭,不悅道「罷了!你去宣他們入殿吧!朕終究是要面對他們的,哪裡能避免這一著了。」
懷恩不敢接話,只是連忙躬身退出了恭默室。
恭默室便在文華殿的旁邊,乃大臣等候接見的進退之所。
所以盞茶后眾大臣便陸續抵達文華殿,待行禮如儀后,這場君臣的交鋒便正式上演了。
此事毫無意外,先是由科道言官發難,刑科給事中毛弘率先出列。
毛弘乃是天順初年進士,一直任職六科給事中,喜歡諫言,在朝中很有清名,也因此頗為成化皇帝所不喜,成化皇帝曾埋怨道『』昨日毛弘,今日毛弘。」
成化皇帝見出列的是毛弘,眼角不由一跳,心中愈發的不耐。
毛弘可不會管皇帝的臉色,他出列后,便直言不諱道「陛下雖然讓錦衣衛驅逐了請願的舉人,但是經過此事,天下士子之心已經一目了然了。」
毛弘說到此處不由神情激動道「刑罰之設,本以究奸慝,誅暴橫,實國家紀綱所系,人心向背所關。古之帝王所以與天下畫一,不以親疏貴賤而輕重之也。仰惟祖宗酌古准今,定為律令,殺人者死,萬古不易,內外臣工罔敢變亂,以故百年承平,上安下順。」
此言一出,聲震文華殿,一旁大臣不由紛紛點頭不及。
成化皇帝的臉色卻愈發的陰沉了,他不傻,自然知道大明律法不可輕忽,但是張元吉對他實在太重要了,
那關係他能否長生,能否讓後宮再誕育出新的皇子。
毛弘繼續說道「如今張元吉罪惡深重,殘殺四十餘人,神人共憤,不殺其人難以平天下士民悠悠之口。」
「臣請陛下,遵大明律法,殺張元吉,絕其恩蔭,毀其府第,流放其子,以警後來人。」毛弘說完便拜倒於地久久不起。
「臣請陛下殺張元吉.......」彭時與商輅對視一眼便出列附和,隨即殿中大臣紛紛應和。
成化皇帝見到眼前的這一幕不由以手扶額,躊躇不已。
正在此時,一陣腳步聲從殿外傳來,隨即便聽尚銘在殿外稟告道「皇爺,大事不好,張元吉在阜成門外被亂民毆打致死。」
此言一出,殿中便是一靜,無論是焦頭爛額的成化帝還是慷慨激昂的大臣都是一愣。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君臣兩方爭鬥的由頭,那個張元吉竟然如此戲劇性的被打死了。
殿中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成化帝,他剛剛聽到這個消息,先是震驚於張元吉如此天怒人怨,竟然是被京師百姓毆打而死。
可隨即而來便是滿腔的憤怒,他為了保下張元吉,不得不忍受著這些御史言官的喋喋不休,可如今有人告訴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那個可以助他長生的人已經被人打死了。
失望與憤怒在成化帝的心中揮之不去,他對著殿外怒吼道「讓你護著張真人,你卻讓亂民將他打死,你這廢物還不速速入殿,將詳情告訴朕。」
殿外的尚銘聞言心中驚懼不已,張元吉死了,他預料到皇爺會動怒,可沒想到這怒火如此之大。
尚銘絲毫不敢耽擱,他連滾帶爬,快速進入了文華殿。
「皇爺恕罪,都是我辦事不利,但請皇爺息怒,我定會將這股亂民之後的幕後黑手抓出來,為張真人報仇。」尚銘一入殿便跪倒於地,激動說道。
成化帝沒有回應他,因為他被尚銘臉上那青一塊紅一快的傷給驚到了,而一旁侍立的大臣見尚銘今日如此狼狽,不由心中暗爽。
他們早就看不慣這個東廠的特務頭子囂張跋扈了,只是尚銘簡在帝心,他們一時也奈何不了他罷了!
「你怎會被傷成這樣?」成化帝不由遲疑問道。
「皇爺,你是不知道,那些亂民不知怎麼的,便沖向張真人,我為了保護張真人也被那些人給打了。」尚銘聞言又羞又怒。
想他堂堂東廠提督,以前是何等的威風,誰見了他都要退避三舍,如今竟然被京師小民打傷了,他如何不怒。
「你說亂民背後有幕後黑手是怎麼回事?」成化皇帝在心中暗罵尚銘無能,讓他在這些大臣面前丟了臉,但他還是好奇為何張元吉突然便被毆打死了,於是急忙問道。
尚銘離開阜成門后,為了向成化帝推脫他的失職,自然立馬派出番役去探查此事,很快便有了結果。
首先便是灑遍全城的大字報,隨後四處出現的不明身份之人的鼓動,隨即便有了阜成門前的那場暴動。
「什麼大字報?」成化帝聽了尚銘的講述,心中愈發疑惑了,他想不出到底是怎樣的謠言會鼓動起滿城百姓的怒火。
尚銘聞言不由在心中暗暗叫苦,賊人實在大膽,竟敢非議天子,可如今成化帝一臉好奇,他又不能不答。
「你吱吱嗚嗚幹嘛?」成化帝見尚銘如此扭捏不由心中不快,暗道「尚銘如此不果決,難怪讓張真人被人打死了,看來東廠是要換個果真之人執掌了。」
尚銘見成化帝怒了,也不敢再遲疑了,他小心翼翼道「那大字報上妖言惑眾,上面說,皇爺之所以包庇張真人,乃是因為張真人馬上要給皇爺練一味丹藥,那丹藥可助皇爺長生。」
成化帝聞言不由皺緊了眉頭,不解道「就算朕真的要讓張真人替朕練丹可那與那些百姓何干?他們為何生氣?」
尚銘聞言咬牙切齒道「皇爺,這便是大字報惡毒之所在了,上面說,要練此丹需要新生兒的心頭血與少女的經血做藥引,那些愚昧的百姓害怕禍及他們便將張真人給打死了。」
成化帝聞言不由愕然,他實在是沒想到,張元吉之死竟然是因為這個離譜的謠言,隨即成化帝便是怒火中燒,在心中暗恨「竟然有人敢編排中傷他這個大明天子。」
一想到日後沒有張元吉助他修道了,而且他因此還惹了一身騷,他都可以想象這京師的百姓私下是如何非議他這個天子的了。
「混賬玩意,這些亂民這是要造反了。」成化皇帝額頭青筋爆起,對著跪在地上的尚銘道「你速速出動東廠的人搜索全城,一定要將這居心叵測的幕後黑手找出來。」
尚銘聞言大喜,他今日受夠了,之後一定要讓這些刁民好看。
尚銘快速掃視了一眼一旁的大臣,在心中恨恨道「我也可藉此機會,將朝中對我喊打喊殺的幾個文官拉下水,皇爺如此動怒,想來這些人不會有好下場了。」
一直侍立在一旁驚詫莫名的大臣,瞧見尚銘投來的陰冷目光不由心中一寒,隨即內閣首輔彭時便果斷出列,對著成化帝道「陛下息怒,臣認為此事不宜再擴大了,讓東廠搜索全城只會讓那些百姓更加認定大字報上的謠言乃是事實,如此恐傷陛下聖名。」
成化帝見是首輔出列,雖然心中惱怒,但也不得不暫時壓下心中的怒火,不悅道「那依愛卿所言,張真人便白死了,造謠朕的人便放任不管了。」
彭時聞言徐徐說道「關於張元吉之死,請恕臣直言,張元吉作惡多端如今這樣的下場也是他咎由自取,若陛下再為他大動干戈,臣恐百姓將深信張元吉為陛下煉丹之事了。『』
『』至於造謠陛下之人,自然不能放過,不過太祖皇帝設立三法司便是嚴肅律法的,如今既然發生大字報一事,當責令三法司儘快偵破此案,將罪犯繩之以法,豈可讓東廠橫行京師,以致人心惶惶。」
成化帝聞言不由默然,因為彭時所言句句在理,他無可辯駁,可他依舊不甘心,他修道上的領路人就這樣死了。
「張元吉縱使有罪,朕已經改判他充軍了,如今他被毆打致死,留下孤兒寡母,朕於心何忍。」成化帝怒道。
毛弘聞言不由抬頭辯道「張元吉罪該萬死,豈能充軍了事,再者陛下憐惜張氏孤兒寡母,可曾想過那被張元吉殺害的四十餘人,他們也有孤兒寡母,陛下乃是天下人的陛下,非是張氏一家人的陛下,臣請陛下收回此不當之言。」
成化帝聞言又羞愧又氣惱,他不過感慨一番,這些言官便抓著他不放了。
彭時見成化帝臉色漲紅顯然是要在張元吉一事上再做文章,不由嘆了口氣徐徐說道「陛下,張元吉他死了,他已經死了........」
成化帝木然的看著突然激動的首輔,一時沒有回過神來,隨即便是一陣疲憊湧上心頭,他不由低聲喃喃道「是呀!人都死了,張元吉再也不能助朕長生了,再為了張元吉爭辯下去又有什麼意思了?」
彭時見成化帝消停了,不由緩緩吐了口氣,他之所強調張元吉已經死了,便是為了讓成化帝從怒火中清醒過來。
彭時深知要讓成化帝不修道,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這天下除了張元吉難道就沒有其他僧道了嗎?
成化帝只是一時氣極了而已,等他想明白了,便不會再大動干戈了,因為不值得。
成化帝回過神來,了無趣味的對彭時道「還是首輔老成持重,關於張元吉一案便交給你處理吧!朕乏了,我先回宮休息去了。」
殿中眾人聽了成化帝的話,不由都鬆了口氣,此次君臣交鋒,是他們這些文臣佔了上分了。
依舊跪在地上的尚銘見成化帝都打退堂鼓了,準備出文華殿回後宮去了,心中不由焦急,失態喊道「陛下,此事不能就這樣算了呀!」
成化帝沒有言語,一旁的懷恩見狀不由皺眉呵斥道「尚公公你失態了,皇爺既然有了決定,難道還需要你認可不成?」
尚銘聞言心中一驚,他的確是妄言了,看著成化帝漸漸遠去的背影,尚銘握緊了握頭,咬牙按下了心中的不甘與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