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會元
二月十五一過,對於舉人而言會試便宣告結束了,之前一直焦慮的考生各自放下了心中的重擔,在京師尋歡作樂。
京師作為天下首善之地,自然是不缺玩樂之所的,京城裡的青樓去處,最負盛名的就是本司衚衕,本司就是教坊司,此外還有本司衚衕附近的北里,東院,勾欄衚衕。
諸如此等不一而足,每晚在京師青樓上演著名妓與士子之間的八卦傳聞。
而相對與舉人的輕鬆,此時依舊在貢院的眾考官這才真正忙碌起來,按制考官需要在二月二十五日定下草榜。
所謂的草榜即是朱卷的排名,確認后一式三份,自己留一本,交給提調,監試官一本,外簾官一本,最後根據草榜名次比對朱卷與墨卷,確認無誤后,請知貢舉,監試,提調等官入內簾,鋪堂卷,拆彌封,填正榜,定下最後名次。
雖然有十天的時間給考官閱卷定名次,但是會試幾千份考卷,實際上時間沒有想象中那樣的寬裕。
時間匆匆而過,很快便到了二月二十四日,晚間。
此時華燈初上,貢院至公堂里依舊燈火通明。
至公堂面闊七間,五脊懸山頂,青磚牆,琉璃瓦,是順天府貢院最氣派的建築。
至公堂右側第三間有一塊漆成黑色的板壁,違式的朱卷就貼在這裡,大約有四、五十份,遮蔽了大半板壁,這些違式的卷子有的是因為首場七篇的凡起與大結的字眼相同、有的是二場詔表格式違例、有的是考生在卷中自敘生平,凡此種種,無論何種原因,只要朱卷被貼到此處,便意味著該考生已經提前出局了。
林瀚手中拿著他那一房選出的朱卷,帶著春秋房的閱卷官,從板壁前經過,想到這些考生,寒窗苦讀十幾年卻因為這些細節沒有注意到,從而名落孫山,不由搖了搖頭。
他收斂心緒,踱步進入至公堂,發現會試主考官萬安端坐圈椅上,其兩旁各房同考官已經到齊。
林瀚進入堂中,因著晚來的緣故,向萬安道了聲罪,便歸於同考官的行列。
萬安見眾人已經到齊了,這才看向早已堆砌在堂中大案桌上的朱卷。
按照章程,一個房選出錄卷三十卷,其中正卷二十,備卷也就是略有瑕疵的卷子十卷,作為備選,一併由同考官審定后,交給主考,副主考。
主考副主考優先看正卷,正卷中不滿意的,再從備卷中選,備卷里不滿意的,再從其他房的備卷中選。
這也是會試一直以來,「去取在同考,參定高下在主考」的規矩。
萬安將目光從朱卷上收回,環視眾人道「按理來說,在定草榜之前,我還需去各房搜落卷,但是我信任在座的諸位,此次便免了,如今時間緊急,我們需要在明天天亮前將草榜定下來,諸位還需好好辛苦一番。」
堂中的同考官聞言連忙稱是,卻對萬安免了搜落卷態度不一,有的對於萬安信任他們的眼光十分自得,有的不置可否覺得可有可無,而如林瀚則覺得不妥,畢竟雖然沒有被錄取的朱卷或多或少都有些問題,但也不排除滄海遺珠的可能。
林瀚瞥了眼眾人,見無人有異議,便也在心中無奈的嘆了口氣,息了搜落卷的提議。
因為這樣做,實在是吃力不討好。
此前曾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有一次會試,主考官對同考官的薦卷不屑一顧,專門在落卷中選拔人才,因此犯了眾怒。
到了後來,主考官就很少搜落卷了,
或者是走個過場,作個形勢。若是對搜落卷十分較真,就表示主考官對各房同考官眼光的不信任,這可是得罪一片人的事情,大部分主考官都不會這麼蠢。
比如此次,若是林瀚站出來,先便會得罪不搜落卷的萬安,其次若是真的搜出來了考卷,那讓將此考卷黜落的房官情何以堪,所以說此舉完全吃力不討好。
萬安見眾人對他的提議皆無異議,不由滿意的頷首,隨即吩咐眾人開始定排名。
這草榜乃是按照五經,南中北三卷排名。
其中三卷取士,看似公平卻也殘酷。
因為有的士子明明寫的不錯,但前面名額已滿,不得不從正卷淪為備卷,再由備卷淘汰。
而有的士子文章平平,卻因為某房某經空缺,一路步步提拔,從備卷轉為正卷。
具體到商議排名時候,各房同考官對本房的文章都是據理力爭,與其他房考官吵鬧得面紅耳赤也是正常。
因為每一房有多少考生中選,與各房考官的利益息息相關。
房官選中的朱卷被主考認定的越多,此房官臉上便越有面子,此外在如今大明官朝重視師生關係的當下,門生不僅稱呼主考官為座師,也稱房官為房師,這對於房官而言也是多了一批政治資源,這些門生入仕為官后必然對房官也是助益良多的。
經過眾考官的一番忙碌,待到四更時分,名次終於定了下來。
由主考官萬安領頭開始填寫甲榜。
甲榜也叫正榜,是各房考官選出的本房第一,喚作『卷首』。
這十八位卷首,也是本屆會試前十八名。
填甲榜之前,要先將十八位卷首,按照他們所選五經分為五部,然後選出《詩》、《書》、《禮》、《易》、《春秋》之各經魁首,也就是所謂的五經魁了。
二十五日定下草榜后,二十七日,兩位知貢舉官便帶著墨卷過來,與主考官一起開封后,監臨官將朱卷和墨卷一一對號,把考生的名字填在甲乙榜對應的位置上。
填完檢查無誤,便將榜單抄寫三份,一份送入通政司稟奏天聽,一份送入禮部趕製杏榜,一份連同草榜並朱墨卷全都交由都察院磨勘複核。
等這一切落定,便於二月二十九日正是發布會試榜單了。
........
成化八年,二月二十九日。
張昭起了個大早,因為今日乃是會試榜單揭開的日子,凡是京師的考生,無論之前玩的多瘋狂,今日都養精蓄銳徑直早早到各省會館里等著結果。
這也是會試與鄉試的不同了,鄉試時張昭他們都規規矩矩的到布政司衙門前等結果,而如今他們只需在會館里坐著便會有人來報喜的。
按理說會試榜單從貢院出來後會被送到禮部門前張貼出來,所以心急的考生也會在貢院門前等著,但那畢竟極少,因為關於唱榜早就形成一個利益鏈條了。
在還未正式貼榜時,早有各方的報錄人,與貢院里的人通了關節,貢院那邊正榜填一個名字,這邊填了名字的那個人的名字,籍貫,住處就會被報到報錄人的那邊。
而報錄人得了消息后便會在準備好的黃花箋上寫上新晉貢士的名字,這黃花箋用上好紙張做的,上撒以金粉,並以綾鍛為軸,貼以金花,以顯示喜慶與貢士身份的貴重之意。
湖廣會館。
張昭與李承芳兄弟倆相伴而坐,三人雖然依舊談笑風生,但時不時的會瞥向會館外的街道,每當有快馬奔過,三人都會屏息凝神,生怕漏聽了報錄人的報喜聲。
「張賢弟,作為湖廣解元,也會緊張落榜嗎?」李承芳笑道。
張昭聞言不由攤手苦笑一聲,徐徐說道「大明兩京十三省,這會試積聚了天下多少英才,我雖鄉試時僥倖中了解元,可也不敢說小視天下英雄。」
「張賢弟無論什麼時候都如此見微知著,不驕不躁呀!」李承芳不由感嘆道。
張昭聞言只是笑而不語,他如今心中也是慌得一批,畢竟此次不中,又得蹉跎三年,張昭如今極其希望早日入仕為官,身處這時代的洪流之中,哪裡願意浪費三年時光。
隨著時間流逝,張昭的心中愈發的焦慮,因為報錄人報喜是從名次低的往高的報,而剛剛過去的報錄人已經高喊到會試第六名了。
這意味著會試名單隻剩下包括會元在內的五經魁沒有出來了。
「張賢弟,可中否?」正當張昭心中暗暗焦慮之時,楊一清與吳寬聯袂而至。
張昭聞言起身相迎,待幾人落座后這才笑著搖頭,隨即問道「兩位仁兄呢?」
吳寬聞言也失笑搖頭,徐徐說道「如今只知道楊兄中了會試第十八名。」
張昭聞言連忙向楊一清賀喜。
楊一清見張昭與吳寬兩人雖然面帶笑意,但依舊難掩緊張不由笑著寬慰道「你們兩人的學識遠在我之上,定不會落榜的,如今不是還有五經魁沒有揭曉嗎?兩位寬心便是。」
張昭與吳寬聞言不由相視而笑,隨即緊緊盯著會館外的街道。
「喜報」
「恭喜南直隸長州吳寬,吳舉人高中壬辰科會試第二名」
鑼鼓喧天之後,報錄人便下了馬來,直奔湖廣會館,將黃花箋遞給吳寬,笑道「吳老爺,讓小人好一頓找,小人先去南直隸會館,這才得知你來了此處,不過還是恭喜你高中了。」
吳寬之前也是因為久等不到,最後在楊一清的邀約下,來了湖廣會館,如今見報錄人如此說,哪裡不知道他的用意,報錄人不是在埋怨,而是在道辛苦,希望這喜錢能多給些。
「賞」
吳寬家也是蘇州府長州縣的望族,家中富裕,如今得知自己高中會試第二名,早已喜不自勝,哪裡會在乎這點賞錢。
報錄人見吳寬打賞得多,不由喜笑顏開,接過錢后,便上馬直奔貢院,如今還有個會元沒有揭曉了,那可是重頭戲,會元的賞錢想來更多,報錄人想到此處便幹勁十足,快馬直奔貢院而去。
眾人向吳寬道喜后,看著張昭便神情複雜了。
李氏兄弟中兄長李承芳高中,弟弟李承箕還沒消息。
李承箕不由苦笑道「這會元我是不敢爭的,如今也只有張賢弟有希望了。」
楊一清與吳寬等人聞言皆是頷首不及,寬慰張昭稍安勿躁。
張昭笑著頷首,可手中的的汗依舊浸出,顯示他此時的緊張與不安。
盞茶后,鑼鼓喧天,隨即快馬直奔湖廣會館而來,眾人不敢再耽擱,徑直出了會館在門前翹首以盼。
「喜報」
「恭喜湖廣鄖陽舉人張昭,張舉人高中壬辰科會試第一。」
報錄人下馬而來,將黃花箋遞給被眾人簇擁著的張昭,笑道「張老爺如此年輕俊俏,又高中會元真是可喜可賀呀!」
張昭接過黃花箋,打開瞧見上面自己的名字,心中不由吐出了口氣,暗道「萬般煎熬,終於苦盡甘來了。」
「賞」
張昭笑著吩咐道。
楊一清等人待報錄人離開后,圍了上來,不斷的拱手道喜,而湖廣會館的東家見會館出了個會元也是十分高興,與有榮焉,早早便吩咐夥計,在會館們門前燃放起了炮竹。
在一陣陣道喜聲中,在一聲聲噼里啪啦聲中,張昭迎來他此生三元中的第二元,會元,如今的他解元,會元集於一身,只待殿試之後,看是否能大魁天下,三元及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