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鬼娘
草場邊上有一處密林,鬱鬱蔥蔥,遮天蔽日。
穆青一路追到密林深處,直到白衣人停下了腳步。白衣人背對著他,站在他面前不足二三十步遠的地方,看其身形打扮,是個年輕女子無疑。
白衣人察覺身後有人,轉過身來,四目一交匯,二人幾乎同時驚道:「怎麼是你?」原來白衣人是端木花海。
端木花海搶先發問:「明明是你約的我,看到我怎會這般吃驚?」
「我?」穆青一頭霧水。
端木花海走到穆青跟前,遞過一張紙條,只見上面工整的寫著:「暫借姑娘衣服一套,待到今夜戌時,於村外烏木草場相會,到時原物奉還。」署名「一個仰慕者。」
穆青哭笑不得,連說衣服並非自己所借,書信也非自己所寫,之所以誤入此地,乃是巧合罷了。說罷轉身要走,卻被叫住了。
端木花海笑道:「我倒是希望是你。」頓了一下,問道:「公子走的這般急促,莫非是不是嫌我醜陋?」
穆青微微一愣,說:「姑娘之美,舉世無雙。」
「那麼公子為何又要拒我於千里之外呢?」說罷,端木花海就要上前撩撥穆青。
穆青臉色一紅,說:「姑娘乃有夫之婦,還請自重。」
「有婦之夫也好,有夫之婦也罷,本就是求得一晌貪歡,何必在意三綱五常?」端木花海一邊說著,一邊輕解羅衫。隨著衣服件件褪去,體態愈加婀娜迷人,令人陶醉而不自持。穆青亦受了迷惑,一時間腦袋混亂,神情迷離,眼中心中想的只有端木花海。
端木花海得意的笑了,像一個勝利者,只是笑容中卻帶著一絲殺氣。不知何時,她背到身後的手中竟藏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她一步步逼近穆青,而這一切穆青則渾然不知。
「轟隆」突如其來的一聲爆炸,穆青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當發現自己的醜態后,他羞愧難當。
緊接著又是幾聲轟隆,同時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哀嚎,聲音的來處就是懸河烏木。
「調虎離山」穆青疑心中計了,他十分氣憤,將端木花海重重的推開了,頭也不回的朝草場飛奔而去。
不知何時,草場竟無端生出了濃濃白霧,看不透望不穿,近處遠處皆只剩光影一片。穆青在遠處時,白霧中尚有許多綽綽人影,待到了近處,就只剩下一人了。
穆青進了白霧中,先是嗅到一股濃烈的異香,又見遍地碎瓷,以及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首,各個雙目大睜,七竅流血。穆青大駭:「自己僅僅離開片刻,這裡究竟遭遇了何等變故?」
就在這時,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握住了穆青,他回頭一看,原來是費子山,連忙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由於極度的恐懼,費子山不停的顫抖著,顫顫巍巍的指著穆青身後的一口木箱,說:「她來了,她來了。」
穆青問:「誰?」
「是她,鬼娘,就在木箱中。」費子山轉身對著木箱,緊握拳頭,拼盡最後一絲氣力,喊道:「快消失,我命令你快消失。」
話音未落,木箱便劇烈的抖動起來,彷彿一隻猛獸被被困在其中,想要破箱而出。
費子山嚇壞了,竟忘記了逃走,只是瞪大了眼珠驚恐的望著。
突然轟隆一聲響,木箱被撕碎了,一股黑煙從木箱中猛然衝出,直撲費子山。穆青飛身去救,卻還是遲了,黑煙從費子山的身體穿過,只聽一聲哀嚎,費子山應聲倒地,七竅流血,死狀與他人相同。
黑煙沒有飄走,而是凝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團漆黑的無法看透的黑霧。不多時,從黑霧中徐徐走出一人,是個女子,年紀二十五六左右,姿容俏麗,衣著華美。與穆青一樣,她的眉宇間也有著一股憂色。
穆青直覺自己識得她,只是這記憶被藏在了內心的最深處,一時間,如何也想不出她究竟是誰。
穆青問:「你是鬼娘?」
女子沒有回答,她不發一言,只是靜靜的盯著穆青看了一會,面有不舍,爾後突然轉身要離開。
穆青攔在了她的前面,指著地上躺著的橫七豎八的屍首,質問道:「他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害他們?」
女子視若罔聞,繞開了穆青,繼續向前走去。
穆青覺得事有蹊蹺,決意出手將她制住,好回去慢慢問她。又不肯在背後傷人,便又繞前,將神魔尺往面前一橫,道:「得罪了。」說罷,就攻了上去。他並無傷人之心,又鑒於對方是個女子,所以出手很輕,即便如此,若是一般鬼魂,也是要受不住的。不曾想,卻被她躲開了,輕而易舉。
穆青微微一驚,又攻了上去,這次出手比剛才的重了一些,可依舊還是制不住她。不得已,他只得使出全力,又怕會傷到她,出手前喊了一句:「你可要小心了。」
穆青這次使的是陰陽五行劍訣中的離字訣,只見幾股幽藍色火焰從地上猛然竄出,足有三四人高,將女子團團圍住了。爾後火焰繞著女子旋轉、縮小,直至匯聚成了一團巨大的火焰,而女子就被困在火焰之中。若換作其他陰鬼,被這火焰灼燒,定然痛苦萬分,法力盡失,而反觀女子,面無絲毫痛苦的神色,依舊一副先前的那般神態自若、氣定神閑,這讓穆青著實意外。
突然,方才熊熊燃燒著的火焰竟凝固住了,變成冰晶一般,晶瑩剔透,閃閃透光。只見女子用手指輕輕一碰,火焰猶如是受了猛烈撞擊的琉璃,碎了一地。
這並非是穆青所為,就連他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當他還沒回過神時,卻被一股強大的外力給扔到了半空,擲入冰冷的恆河水中。
「你究竟是誰?」穆青咆哮著,情緒近乎失控。
望著女子漸行漸遠的背影,穆青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那股記憶終於浮上心頭,他想起她的身份了,頓時淚如雨下,連聲質問道:「為什麼,為什麼要丟下我?」
女子不為所動,依舊快步向前走去。
穆青想要去追,他的肩膀卻被牢牢的按住了,動彈不得。他恨牢牢按住自己的那個人,更恨將自己狠心拋棄的女子。
「啊」穆青氣憤難當,使盡了全身的氣力去掙脫,終於他站了起來。
「青哥哥,你沒事吧?」
穆青身體虛弱,有些站立不穩,楚怡連忙上前去扶。穆青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身在客棧之中,他嘟囔了一句:「原來只是一場夢。」
「那肯定是一個很可怕的噩夢,方才我們三人怎麼都按不住你。」楚怡將手一指還跌倒在地的許翰才與方柳生,說:「我們三人硬生生的被你甩飛了出去。」
穆青略感歉意,問:「你們沒事吧?」
「我們都沒事,不過」許翰才問:「我倒是好奇,你方才夢見了什麼,竟會讓你如此恐懼?我與你一起這麼久,從沒見你怕過,更別說如此害怕了。」
穆青輕嘆了一聲,說:「許久以前的事了,原本以為已經忘記了,卻不知為何忽然又想了起來。」頓了一下,說:「很久以前,母親送我去師父那邊學藝,自那后,便沒再見過她了。我還記得與她訣別的那一日,她將我拋下就走了,我苦苦哀求,她卻連頭都沒回,我想去追,卻被師父死死按住。這便是我一生揮之不去的噩夢。」縱然事情過去了許久,每每回想起來,心還是會痛。
許翰才問:「後來沒去找過她么?」
穆青道:「去了,只是都不在了。」
許翰才不解,又問:「時間久了,可能搬家了,你可以去找叔伯兄弟問問,或許他們會知道。」
穆青苦笑了一下,說:「曾經找過,只是都不在了,據說被滅了九族,連一個親戚都沒了。」
眾人默然,便沒繼續問下去。
穆青似乎想起了什麼,問:「我記得我身在懸河烏木,與鬼娘激斗呢,怎麼一轉眼就到了這裡,難不成只是一場夢?」
楚怡說:「青哥哥,懸河烏木的事已是三天前的事了。」
穆青一驚,問:「什麼?」
方柳生說:「是啊,你都昏迷了三天了。」
穆青又是一驚,問:「三天?」
方柳生說:「可不是,你被送回時,七竅流血,神態恐怖,將我們都嚇壞了。楚怡妹子生怕你就這麼走了,三天來不眠不休的守著你,終日以淚洗面,我們怎麼都勸不住,只得一起陪著。」
果然楚怡的臉上還掛著淚痕,穆青不由的有些心疼,說:「楚姑娘莫要擔心了,我已經全好了。」
「當真?」楚怡不信。
「只有這個地方感覺不太好。」穆青指著自己的肚子,說:「餓。」
楚怡破涕為笑,說:「等著,我這就給你去弄點吃的。」說罷,小跑著離開了,不一會就端來了一碗熱騰騰的麵條。穆青狼吞虎咽的吃著,看來是真餓了。
吃好后,穆青頓覺舒坦了許多,恢復了一些氣力。
穆青問:「其他的人呢?」他指的是一同前去抓鬼的那些人。
方柳生說:「那些人比你醒得早,都被嚇破了膽,昨天就開溜了。」
許翰才補充道:「一個叫費子山的人過來看過你幾次,好像今日也要離開。」
穆青問:「什麼時候?」
許翰才問:「記得說是巳時。」
穆青一看窗外,天已大亮,此時正是巳時,便想著去送送費子山。他剛下樓,恰好費子山正要驅車離開,連忙喊住了他。
費子山見是穆青,又驚又喜,說;「我就知道穆大俠吉人天相,肯定不會有事的。」
穆青問:「為何著急離開?」
「此地太過兇險,留不得,留不得。」費子山連連擺手,說:「那鬼娘跟我想象中一樣恐怖,我是一刻也不敢多呆,若不是挂念穆大俠你,我昨日便就跟著他們走了。」
許翰才冷不丁的插嘴問了一句:「你見到的鬼娘是何模樣?」
「人頭,蛇身,青面,獠牙」費子山才說了兩句便又止住不說了,道:「再不敢想,再不敢提了。」
許翰才與方柳生對視了一眼,神色有異,這一幕碰巧被穆青看在了眼裡。
穆青跟費子山又說了幾句,給了他一些碎銀,與他依依不捨的道別了。
等人走後,穆青轉頭問許翰才:「剛才的眼色是怎麼回事?」
許翰才拉著穆青回了房間,問:「你且先說說看,你看到的鬼娘是什麼模樣?」
穆青猶豫了一下,說:「是我母親的樣子。」
許翰才說:「不單你見到的鬼娘與費子山的不同,甚至每個人見到的鬼娘都不一樣,無一相同。」
穆青問:「這你是如何知道的?」
許翰才沒有說話,轉頭示意方柳生,於是方柳生接腔說道:「你昏迷時,我閑來無事,與人攀談時偶然聽到的。剛聽到時,覺得奇怪,由於好奇,便逐個問了過去,卻不想每人所見的鬼娘都不一樣。」
許翰才道:「其實也並非全不同,有一點倒是一模一樣。」
穆青問:「是什麼?」
許翰才說:「他們見到的鬼娘與他們想象中的竟然完全一樣,不無二致,正是他們心中最為恐懼的形象。」
穆青若有所悟,問:「你的意思是?」
許翰才說:「鬼娘並不存在,或者說只存在於他們的心中,是某種東西照見了他們心中恐懼。」
「瓷瓶、異香,難道…」穆青似乎有些明白了,頓了一下,問:「那晚是誰將我送回?」
許翰才應道:「丁暮山」
穆青吃了一驚,說:「怎麼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