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冬雪
卡佩彭斯家的繼承儀式在這年十一月末正式舉行。
比起前幾年的轟轟烈烈和極盡奢侈,今年的繼承儀式簡直簡陋的有些讓人心生憐憫
在羅斯蒙德大教堂的內部,觀禮的人除了家中尚且活著並且還在皇都的兄長和姐姐,就只有幾名負責儀式的神父,空蕩蕩的穹頂之下再無旁人,唯一能夠讓人看出這個家族往日里那不可一世榮光的,便是為年輕的家主進行洗禮的,是那位掌管羅斯蒙德大教堂的大主教。
在教皇和紅衣主教都已經離開皇都,啟程回歸聖地的如今,在前一段時間低調沉默的彷彿並不存在的主教,再一次成為了皇都屬於數一數二的大人物。
這深居簡出的老人,再一次從血雨腥風的鬥爭中安然無恙地存活下來。一日從前。
而作為家族權柄移交標誌的,是一枚華光四射的胸針,黃金的毒蛇纏繞著一顆足有拳頭大小的紅寶石,那寶石外面是一圈漣漪般的淺紅,越往中心卻顏色越深,暗紅的近似於凝固的鮮血,數不清的細小鑽石如同鱗片一般散落在黃金之蛇的身上,風一吹,光線變幻,閃閃發光,如同黃金之蛇露出獠牙,下一秒便要從胸針上猝然遊動而出。
這枚胸針對伊斯特來說並不那麼合襯,她不是那麼的適合黃金,艾琳娜在儀式結束之後,頗為好奇地接過這枚沉甸甸的胸針,饒有興趣地仔細打量。
如果是在前幾屆的儀式上,在成千上萬人的觀禮之下,旁的人哪怕是想要上前一步,都會被懷疑為心懷不軌。
這世上唯有權柄不可受人僭越。
那鮮血一般的寶石與艾琳娜鮮紅的頭髮眼睛正是恰如其分,兩相輝映,明亮燦爛,這是不需要鏡子,只需要看一看其他人的眼睛,就能明白的事情。
然而艾琳娜卻笑嘻嘻地將這枚歷史悠久意義非凡的胸針遞迴,聲音嫵媚:
「我才不要那種東西,這東西的主人就沒幾個能夠善終的……更何況,我好看的首飾多的就像天上的星星,為什麼要戴這麼笨重的胸針?」
伊斯特的目光移向二哥,普萊特正翹起二郎腿坐在第一排的黑色椅子上,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搭在嘴上,懶洋洋地打著哈欠,眼睫毛垂下,一線碧綠的眼角滲出隱隱約約的淚意。
卡戎伏在他的腳下,一起一伏地打著呼嚕。
突然觸及到來自妹妹的視線,他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皺了皺眉,像是看到了什麼晦氣的東西似的:
「你離我遠點兒。」
卡戎一下子驚醒過來,抬起頭四下望了望,張開嘴,打了個哈欠,又慢吞吞地趴了回去,尾巴搖來搖去,在教堂的白色地面上留下淺灰色的陰影,像是一尾水墨的游魚。
今天的光線很陰暗,天氣很冷,教堂的彩繪玻璃也顯得暗淡無光,神像也稜角柔和,像一個靜靜垂眸,含笑注視人們的溫柔老婦人。
人人都說,大抵馬上要下雪了吧,今年就要結束啦。
威廉謹慎地將這枚曾經引發無數血雨腥風的胸針放回紅絲絨鋪底的盒子中,瑪麗小心翼翼地將這個盒子抱在懷中,表情緊繃,每一顆雀斑都容光煥發,一副隨時都可以捨生取義的模樣——其實她大可不必如此,在教堂之外,有一隊裝容整肅的騎兵正在昂首等候。
雖然卡佩彭斯家如今的情況不大樂觀,繳納了一筆令人難以想象的罰款,各種方面也都受到了不少的限制,但是歸根到底,那都是並不傷筋動骨的東西。
只是伊斯特小姐並不准備大費周章的操辦此事,甚至連最基本的儀式都不曾要求,他也只好在這副隨意的像是玩鬧一般的情景上,儘力描補一番。
在羅曼管家堅決離去后的現在,除去家裡幾個分管各項事宜的管事,其餘的事務基本都是他在處理,而對於這場低調至極的繼承儀式,雖然沒能親自到場參加,各家送來的慶賀禮依然隆重繁複到他從倒吸一口氣到逐漸麻木的程度,而令人吃驚的是,最為厚重的一份禮物竟然是瓦爾倫商會所送上,這些狡猾而謹慎的商人們,讓人又一次深深體會到,那羊角旗幟能夠於大陸上空蔓延百年之久,絕非偶然的幸運。
儀式結束后,普萊特一慣討厭教堂,招呼都沒打,抬腳就走,艾琳娜也笑眯眯地坐上了自己的馬車,隔著玻璃對著妹妹揮了揮手,便毫不留戀地離去。
伊斯特則回過身,沿著這間滿是歲月痕迹的教堂,緩緩而行。
威廉微微一躬身,瑪麗抱著盒子,只能以目光遠送女主人的離去。
羅斯蒙德大教堂中的油畫足足有一千六百幅之多,皆是名家所作,而且全是宗教畫,神與惡魔,痛苦的聖人和死去的少女……這人世間所有值得傳頌的光明與塵土,都在這一千六百幅畫中無聲翻滾掙扎。
她每一次來這裡,都會獨自看上很久很久。
她沿著寂靜的白色長廊,腳步平緩,時不時停下來,對著一副牆上的油畫靜靜端詳,站上許久。
天氣很冷,天光很暗,厚厚的鉛灰色雲層在屋檐上徐徐移動,像是有巨大的鯨群在雲海中無聲遷徙,四季常青的藤蔓覆滿白色的柱子,像是留戀不去的夏天,淺灰色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地面與牆壁上,像是蒙著一層很寂寞古老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