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落子無情2
李信,你是庶吉士出身,是個讀過書的人,不比軍中那些個匹夫。大將軍盤中撿了一粒肉乾放入口中,道:你以為,我為何退軍灞上?對了,我先告訴你啊,本將軍可不是他們口中所說的怯戰,別往那頭想。
李通道:大將軍是想重整旗鼓?
軍中有丁、朱這樣不知身死為何事的將官們,一次小小的失利,北線軍又何須重整旗鼓?大將軍答道。
李信不由得認真看向行軍圖,圖上密布數千個黑白兩色的圓點,每個圓點上都插著一根粗針。
從行軍圖的分佈看,黑色為茶軍,白色為涼軍。大將軍用兩種顏色的線將行軍圖上顏色相同的圓點全部串聯起來,交匯出襄陽城一帶的兩軍布置圖。
看著圖上密密麻麻的線,李信心中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大將軍問道:沒注意到?
李信注意到了。李信熟讀兵法,也知道對面和北線軍對峙數十年的人,禪棋之術天下無人出其右,卻沒想過有人真的可以把棋術和兵法相融合。李信沉吟道:是棋盤。
不愧是個聰明人。大將軍拍了拍李信的肩膀,道:這個納德,既是在和我們用兵,又是在和我們下棋。
李信聚精會神色地看著行軍圖。他雖然看懂了納德,卻一時還是無法參透大將軍退軍灞上的意圖。
大將軍點撥道:我們與襄陽涼軍對峙多久了?
大將軍親臨襄陽,已有七年了。李信略微思量,道:上任將軍葉崇煥於北線亦有個八年。兩軍僵持於此,合計有十五年之久了。
大將軍用桌案上的匕首割下一塊鹿肉,指著行軍圖道:這十五年中,兩軍戰況如何?
李信答:我軍未嘗一敗。
大將軍匕首插進鹿肉:你如實說,不要往我臉上貼金。
我軍與涼軍,皆未有過大勝大敗之局勢。李通道:除了大將軍這回黃石堰被圍…
大將軍尷尬的咳嗽兩聲,問:那你可知,我軍為何久不能勝嗎?
為何?
因為…我軍沒有敗過。
這個理由要是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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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李信之外的人聽到,估計全都會嗤之以鼻。
這次中軍大帳被截擊,實為巧合。
北線軍的三軍將士演習結束回營途中,誰料忽降大雨,引發山洪爆發,擋住了大軍預定去路,只好繞山回應營。
庸城方面的涼軍首先發覺茶軍路線有變,立馬知會襄陽守將納德。襄陽方面即刻調撥輕騎機動參戰,兩下里一合圍,大將軍韓漸離差一點就死在了黃石堰口。
未敗怎能謀勝?大將軍繼續道:這次黃石堰被圍,卻讓本將軍猛然發覺了襄陽城的一個破綻。也可以說,是納德他下得這盤棋的破綻之處。
方才交談中,李信其實已大致猜測出大將軍此番退軍意圖之一二,只是這種打法,是不是太過於驚世駭俗。
十五年間,茶軍北線沒有突破,實乃是因為襄陽確實是可稱之為天下第一等堅城。而襄陽涼軍不能反之重挫茶軍,一是納德長於守,短於攻,攻城略地非他擅長。
二是如果納德真是如前朝諸葛武侯一樣的兵聖大家,大將軍韓漸離在黃石堰哪有絕處逢生的機會。
大將軍彷彿已猜到李信心中所想,道:沙場如棋局不假,把兵甲、軍械全視作棋子,真的要做到如臂使指,那可絕非易事。
大將軍所言極是。李信點頭道:這些人畢竟不真的是棋子,翻手之間頃刻可至。作戰單位的反應時間,作戰半徑,納德皆要以襄陽方面作牽引,此可謂成也襄陽,敗也襄陽。反倒是我軍,沒有背後城池所累,可進可退,反應時間大大快於涼軍。
大將軍心中對李信的聰慧敏銳大為讚賞,道:故而納德比我軍更需要時間。這也是十五年來,納德沒有採取快攻,只是步步為營地蠶食我軍陣地的道理。
李通道:他在計算目數多寡,計算贏面大小。
對。大將軍道:於納德而言,不敗即是可勝。只要不敗,勝我軍無非是時間問題。如此,李信,你心中可有取勝之策?
李信指著行軍圖,道:我軍再退二十里,退至長橋,拉長戰線,勝機可有七十。
這本也是我的想法,只是…大將軍深深地嘆了口氣:兵部今天下了十二道金牌,命本將軍不可再退,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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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國上下軍民之心。
大將軍韓漸離的長案之上,擺著十二隻虎頭金牌。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李通道:大將軍一體節制北線,可向朝廷言明退軍乃是戰略,小子亦可具折上奏,以陛下英明之君,想必再無疑慮,不會掣肘大將軍。
李信出自茶國李氏,名門望族之後,李氏族人多在朝中各部擔任要職,並非人微言輕的人物。
我想,這就是陛下的意思。大將軍搖首嘆道:他老人家,終究還是老了。
李通道:大將軍另有計策?
不可退,那便只有進。
大將軍韓漸離這一戰,是要快進快攻襄陽。
盯著行軍圖的李信,已琢磨出大將軍的心思之一二,道:咱們北線面對的可不止襄陽一城的八萬之兵。庸城線,白水關線,加起來亦有七八萬的涼軍。武侯兵書有雲,倍則分之,五則攻之。我軍數量遠遠未足五倍之軍,貿然攻城,大將軍三思才是。
大將軍道:舉凡用兵,豈會真的沒有破綻?連天下最會守城的納德都有破綻,何況本將軍我呢。
三步之外的大將軍,一揚手,將匕首飛釘在行軍圖上,道:三思太多,一思足矣。納德墨守成規,這一戰,本將軍就是要打亂他過去十年如一日步步為營的打法,為我軍覓得一線生機。
匕首刀鋒,割斷了串聯起來的行軍圖上連接襄陽一帶的綵線。
這一子落下,只可惜了這些將士們,那意味著,終究有人不會活著回去。
這就是戰爭。
大將軍行走在軍營中,將士兵卒向他打招呼,大將軍一一點頭回應。這裡的每一個人,他都記得他們的名字,是哪裡人…
這些人,是他的兵,是他的兒子,是他的老友。也是他的主心骨。
他踱步來到伙頭營,將一壇花雕放在桌子上:大頭,這壇可是正宗的花雕酒,送給你了。
大將軍…這…外號叫做大頭的老兵受寵若驚。
喝吧,喝了吧…大將軍揮揮手,便走開了。
那是中軍賬的最後一壇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