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古鎮古風
塘灣古鎮,依山畔水而建,主街橫豎兩條長街相連呈7字。
鎮上路不算寬闊只有丈余,路中央是長條麻石,麻石正中有長時獨輪土車壓成的高低起伏一條車轍印,麻石邊是鵝卵石鋪就的路面,誰店門前的路要是不維護好,會被十里八村的人看不起,買賣都做不下去的。
路兩邊是幾乎相連的二、三層的木樓和少數青磚灰瓦房,閣樓配上雕窗很是氣派,屋稜角交錯間一眼看去全是灰黑色,極少見有修復后的木板雜色,古色古香。一樓是門臉,店門寬敞,都是一塊一塊拆裝的門板樣式,二、三層閣樓存貨和住店傢伙計。
抬頭向天,天見一線。
個別蠻橫的店家,防火用水甌立於樓間門旁,讓路人總盼著龔老太爺能來街上逛逛,老太爺心情不好的話會讓夥計搬走砸掉,誰家防火大甌不是放樓后的,不是加了厚木蓋,那味道能揚一條街。
古鎮主街全是門店,方圓幾十里最全最大的集市,周邊不遠都是村落,二條長街獨佔一條的龔大善人老太爺住鎮邊龔家村。
龔大善人築橋修路,討飯者上門都是一大碗米飯,門房還會倒碗燒過的開水。那年月討飯的是流走的,自古我們傳統臉面比命重,哪怕討飯的也不會賴著白吃不走的。
青黃不節間,龔大善人家放的種糧、錢財,印錢算的最低的,也從不強會帳。那時代人被人知道是無賴子,賴子的名聲能背幾輩子,他家以後男的討不到媳婦,女子賠大錢也沒人要。真還不上帳的,年前可上門,也可於年關和逐村收帳的帳房說明實情,認帳只是還不上不算丟臉。
因龔老太爺的美名,鎮上政府有要推行的政策,棘手的事情,請教過了老太爺,事就成了一半。
我們一行人步入古鎮剛好半響午,喧鬧的人流,挑擔的互相避讓,推個獨輪車的就算大爺,按著路中的車轍印行的霸氣非凡。獨輪車上倚坐著老太太的讓人敬佩,小腳是不耐走遠路的,推長輩趕集的是孝順漢子。
那年頭老太太裹了腳的很多,流行!後來不提倡裹腳,但家境殷實的還是會讓女子從小裹腳,傳統!車上倚坐著小媳婦的讓人更是忍不住多看兩眼,裹腳小媳婦不論模樣,小腳參與不了大多數農活,不用辛苦勞作更顯年輕白凈水靈。
想亂跑被拎著脖子正踢騰的小子,咬著手指瞄著飴糖擔子走不動道的小閨女,嬉笑怒罵著討價還價的主婦,低頭咬耳挑著針頭線腦和小首飾的大姑娘小媳婦們,憨厚的漢子是跟班和挑夫,加上熱情的夥計和肅穆的掌柜,人聲鼎沸,鮮活了古鎮。
把劈柴擔子都放到熟悉的店家後堂,帶上各自準備交易的東西和一大捆舊鐮刀,約好中午街頭再碰頭。我把三叔家小子手上的野雞要了過來,去給龔老太爺送麻雀干空手上門是不知禮數,沒臉面要不得。
臨出店門,接過掌柜的遞過來一小袋的劈柴錢,抓了一點銅子給田芽子,讓大家各辦各事。和掌柜的拉扯兩句才知道,他家龔老太爺在南街頭曬穀場,和鎮政府大人們在那開會,把幾年未出村的老太爺請過來了,也不知什麼大事,剛好去瞧下熱鬧。
左手一個袋子,右手兩隻野雞,東看西瞧的逛盪到南街頭。人山人海擠不上前,曬穀場旁地勢高的地方,一排五把椅子坐著幾位四鄰八村有名望的村佬和老太爺,旁邊拼一起的兩張八仙桌,桌邊坐著幾位穿著中山裝的機關要員,前台中間一位年輕的中山裝在吼著什麼,手上揮著大紙有點西斯底里。
擠不過去,還把人擠急了開罵了,為了不挨揍,一機靈道:「叫你讓就讓啊,找龔老太爺辦大事呢,耽誤老太爺的事你吃罪不起。」
這話太好使,好使過頭了,本以為有個擠得過去的道就算我機靈了,沒想到前面一個拍一個,硬是給我留下一個幾個身位的道直通前台。
我納著悶的就走到高坡邊,見那年輕的中山裝也不喊了,直愣愣看著我,那帶點激動的眼神和嘴角唾沫星子,真讓人嫌棄!
從邊上走上高坡,就見到龔老太爺也在那端坐,這些年跟著爹爹去龔家村賣過穀子,偶爾也見過龔老太爺的面像,還算認的出。
老太爺微白胖,老年斑不多,平肩散發幾乎全白,小鬍子到還有點黑色的念想存留,今日也穿的一身中山裝未著大褂,手上一把小茶壺不時吱溜二口,旁邊幾個夥計正撐著幾把油紙傘給老太爺擋太陽,撐的高高的找角度,這派頭把邊上老頭羨慕的直別嘴。
見老太爺看過來,緊走幾步忙抱拳給老太爺見禮。「老太爺,您安康,給您佬見禮了,我是嶺上王家村的。」
「老王家的?你行幾啊。」
愣了下才反映過來。「我爺走了兩年了,我爹行二,我老二家的。」趕緊矮下身子讓老太爺拍肩膀舒服點。
「嗯,棒小伙!」
「老太爺,這野雞肥,還是活的,孝敬您的。這是麻雀干,我爹他們都自己動手清理的,不讓我們碰,家裡小孩輪流用扇子趕蒼蠅,保證一隻蒼蠅都沒下過嘴,知道您佬講究,熏干時都是用的好米,沒用糠,您佬聞聞這味,這香的……」怎麼賣力現寶都不為過,老太爺出了名的大方人,賞錢肯定少不了,想想就心美。讓夥計把東西接走。
見有個中山裝過來和老太爺叨咕,忙退後幾步,非禮勿聽,這是懂事。
老太爺招了下手,忙上前聽招呼。「芽子,幫老爺我個忙唄,幫老爺想辦法喊動下面人去武漢做工啥。」
「武漢?啥子地方,遠唄?」
「有點點遠,老爺我先給發厚賞呢。」
「行嘞,您佬就瞧好了。」
站前兩步大喊:「下面的,龔老太爺顧短工了誒,去的先賞……」轉過頭對老太爺比了二個手指頭,輕聲:「兩塊?」看老太爺微點頭,忙轉過來狂喊:「厚賞兩塊了啊,兩塊大洋了啊,工錢回來按平常的一下結,別給臉不要啊,老太爺的面子誰敢不爽快點試活下!」反覆高喊好幾遍,才稀拉上來幾個家貧靠打短工補家用的,也是平時受惠深厚的人,去了年輕的中山裝那寫名冊。
「老太爺,您看,事辦的可爽利?」
「芽子,事行,你也過去把名字寫上。」
「我也去?」
「應該要去的吧,你帶的頭,不去能行?」看眯眼淺笑的老太爺,總感覺上這老頭當了。
終於明白了,終於了解明白了,上了大當了。全國發大水,水衝進武漢城漫了一個月了,據說死人無數,「皇帝」都下旨全國求援了,民間的說法。官方的說法是蔣委員長前兩日已公開號召全國人民救災,全國大水災情太重大了,武漢尤甚,各地有能力者,火速幫助政府救災於武漢。
武漢離我們這一千多里地,就我們這些連縣城都未去過的人,不敢想象那有多遠。太遠了,老太爺也不好出面叫人去,中山裝才搖著報紙喊的口吐白沬,總有明事理的知道武漢,互相一傳一千多里地,都搖頭看熱鬧了。
鄉下人善又不是棒槌,那麼遠還送糧食,送命吧?結果我這棒槌,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跳出來作死,自己作死別人也不好攔著。帶頭作死自己不去,萬一有出事的人,人家來挖你祖墳都還不了手。
哭喪著臉來找老太爺。「老太爺啊,您佬坑我,能作廢嗎?不行全不去得了。」
「芽子,你說呢?」老太爺也有點無奈,這老頭一點都不可愛了!
「我這都哭給您佬看了,過一個多月可要開始割禾了,家裡少我咋行?」
「割禾還早吧,應該不用很久,老爺我再給你補活點,行不?」
「我要一頭牛,大水牛!」無奈的、大膽的、作死到底的、無恥的嚷嚷道。
「大水牛?死芽子也敢開這口?」把老太爺逗樂了,又心疼作死的晚輩。「中,給你頭牛犢子。」
「老太爺就是大氣!黃牛犢子可不要,要水牛的。」
見老太爺又快被氣急眼,忙道:「我還可以帶個人去,我們去兩個人,去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