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版(一)
(一)
「小柒,小柒」,輕靈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漫天雪花飛落,像一隻只潔白的蝴蝶。
我站在一座庭院正中,舉目望去,四周都是白雪。從遠處的池塘,到低矮的苗圃,再到高聳的圍牆,我所能見到的所有東西都沾染上雪瓣,白的一層厚過一層。
呼喚我的聲音不知從哪傳來,只覺得輕柔熟悉、暖人心脾,直戳心窩子。我能聽見,她在對我微笑,我也,跟著笑起來。
雪一直下,院子中的雪越積越后,慢慢地、慢慢地,白雪淹過我的膝蓋。我想逃離這個白茫茫的世界、去找尋那處溫暖的聲音,可我的腿不聽我的使喚,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聲音消失了。我抬頭望了望天空,什麼都沒有,只有像灰燼一般的雪花,它落在我的身上,漸漸消融,成為一小簇、一小簇的灰。
在這個只有白和灰,望不見盡頭的世界,我內心萌生出一股異樣,原來自始至終,都只有我一人。
風,不知從何而來,呼嘯著發泄,把漫天的雪花絞的稀碎,連帶著我的頭髮,也被它卷到空中。孤獨,原來是這般滋味。
我的腳不能動,但我的身子還有力氣,我彎下身子,蹲在地上,緊緊抱著自己,蜷縮起身子,想把自己埋進雪裡。
「小柒,小柒」,在我即將被大雪埋沒之時,那聲音又出現了。不知為何,那個聲音不再像此前那般溫柔暖和、戳人心窩,突然變得苦澀、哀痛與悲涼。
直至一聲尖嘯,它在歇斯底里嗎?
漫天飛舞的白雪隨著尖嘯,猛然化作漫天肆意的紅色火花。
洶洶火海燃盡這個世界的灰與白,紅艷的火光照在我臉上,我蹲在火紅世界的中央,四周響起噼噼啪啪的爆裂聲。
真熱鬧,像是過年。可我,依舊是我一個人。
火光灼疼我的眼睛,我眨了眨眼睛,一股濕熱從我的臉頰劃過,我摸了摸臉。
原來,我在哭。
「小柒乖,姐姐來了。」衝天的火光中,一個陰影出現,她,就是那個聲音的源頭。
她走進、蹲下,摸了摸我的頭,然後笑了,笑靨如春日花枝、駐足美艷,可她又在哭,淚如柱。
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會笑著哭。也不明白,她明明就在我眼前,為何身影那麼模糊。
「姐姐?」我的頭劇痛起來,像是被人拿棍子使勁敲了一下。
她的眼中盈滿淚水,臉上的笑容依舊不變,她那般溫柔地在我耳畔低語,然後牽起我的手。我的雙腳忽然有了力氣,跟隨著她,一步步走進火光之中。
走著走著,不知走了多久。我的手依舊像是被人牽著一般高舉著,她卻不見了。
我放下手,重新蹲到地上。沒有火光,世界重新變回白與灰。雪,重新下起了,又只有我一個人了。
我把頭埋進雙臂,腦海中不斷晃過她的影子。我拼了命,想要把她的模樣回想起來,頭卻像被撕裂般疼痛,心頭更是被鑿開一塊窟窿。連心也一塊疼起來。
天空中的朵朵雪花飄落更甚,片片砸落心中,我的心凍的生冷,冷著生疼。
「小柒姐姐,小柒姐姐。你怎麼啦?」我猛然睜開眼,清醒過來。秦舞陽胖胖地小手正抓著我的手,使勁搖。我的手被自己抓出印子,手心裡全是冷汗。原來是場夢!
我看見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的主人,走過去。問道:「主人,死是怎樣的?」
院子里的老梅花樹開花了,是前幾天的一個大雪天開的。大雪淋過的老梅樹,殘敗的枝幹,像一副沉甸甸的白骨,沉默著,比死去的晴更沉默。
梅花開后,梅樹就變了個模樣,凄凄白骨生出血肉,綻放成青春正盛的少女,額上硃砂輕點,花開朵朵,硃砂勝紅,嬌艷無比。比滿身傷痕的晴更紅,紅的有些刺眼!
「小柒還小,不該問這樣的問題。」
「主人,晴是不是死了?
太陽撕破天際,將光芒撒向萬丈大地,沉寂已久的天空在一瞬間放晴。陽光灑落在梅花樹上,梅花紅的更為刺眼。一陣風拂過,吹落些許花瓣。落在晴身上,染透了血。
晴坐在雪地中,像個受寒的小孩,蜷縮著把頭依偎在老梅樹懷中。白色蘇琉裙添綴著一瓣一瓣鮮紅的梅花。紅色、白色、赫赤色。晴真美,破碎的蘇琉裙;遍體的傷痕、都只能增添她美麗,美的魄人心神。那樣美的人死去也同萬千常人一樣,平淡而安靜。晴死了,死在她最愛的梅花樹下!
主人站在晴的身旁,沒有再說話,也沒有看晴一眼。主人的眼中帶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情緒在裡面,他皺著眉,望著天空,紅梅的一片花瓣落在他的眉間,生出一顆硃砂美人痣,很好看。
好看應該是形容女孩子的,但主人的確很好看。
「小柒,死是長眠,長眠就是睡很久。晴會睡很久、很久,她並沒有離開這個世界,她只是去了一個安靜的地方,放下所有,靜靜長眠。」
晴長眠了,靠著她最愛的梅花樹,聞著她最喜歡的梅花香氣長眠了。主人鬆開抓住我的手,取下自己的貂狐裘,蓋在晴的身上,抱著晴走了,秦舞陽也跟著走了。我一個人站在老梅樹下,陽光更盛,梅花開的更美。
(二)
天空刮著凜冽寒風,拚命地刮著,把天空中的雪花忽的拋向上空,忽的猛吹打在地。也猛的吹打在四個孤零零的身影上。這裡是一望無盡的曠原,四周除了雪,再也見不到任何東西,這四個身影似乎是這片曠原上唯一的活物。
寒風中,雪地里。青年少客牽著一匹瘦骨嶙峋的馬在趕路,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小男孩。小女雖然很瘦小,但已經及馬背高,小男孩則只有馬肚一般高。她牽著小男孩,腳步很急,她們努力地想要追趕上青年少客的步伐,雪地上留下兩個小孩一串嬌小緊密的腳印。小女孩和小男孩身上都只裹著一件小裘衣,額頭上卻都已有一層微汗。即便如此,兩個小孩也只能勉強追上青年少客的腳步,青年少客卻始終未回過頭,彷彿不認識小孩子一般。
天空中的雪漸漸小了,風卻吹的更急。遲雪馬停下腳步,喘著粗氣。青年少客彷彿什麼都不知道似的,捏著韁繩,一直前行。遲雪馬不肯走了,任韁繩如何扯動,也不動分毫。青年少客也終於停下腳步。小女孩慌忙追上去,不小心摔了一跤。青年少客依舊什麼也不知道一般,注視著遠方。小女孩扶著瘦峋的馬腿,艱難地從雪地里爬起來。一串紅色的雪花落在小女孩身上,小女孩望向馬背。她為什麼還不醒來?她為什麼還在流血?小女孩這麼想著,心中有點難過,小小的腦海里想到了可怖的事情。
「咴咴~」,遲雪馬長嘶。空曠的天地間,除了風聲,又多出悲鳴。小女孩知道遲雪馬餓了,踮著腳,伸出小小的手從馬肚旁的馱袋中拿出乾草,然後跑到前面喂遲雪馬。小女孩跑了幾趟,遲雪馬也終於吃飽了。俯下頭,咬了口雪。小女孩也餓了,從馱袋中拿出一點乾糧,先塞到青年少客的手中,搖了搖青年少客的手。青年少客眼神空洞,看了看手中的東西,將整個餅塞進嘴裡。看到青年少客在吃東西,小女孩很開心,小小的臉上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自己也拿出乾糧和小男孩一起啃著。也許是太餓了,小女孩吃的很急,不小心被噎著了。小臉噎的通紅,噎了好一會,終於咽下去。小女孩蹲到地上,用手抓起一小塊雪,跑到青年少客那裡,塞到青年少客的手中,搖了搖青年少客的手,青年少客如同之前一樣,望了望手中的東西后,塞進了嘴裡。小女孩自己也咬了一口雪,含在嘴裡,哈哈的吐氣,用小手捂著臉,想要暖暖嘴。然後把稍微溫熱未化的雪餵給小男孩,自己又咬了一口,慢慢喝了下去。
休息片刻后,遲雪馬又長嘶一聲。青年少客牽著韁繩,邁出腳,繼續前行。遲雪馬與小女孩、小男孩也跟著一起,緊緊地跟在後面。
風漸漸小了下來,雪已經不下了,天空慢慢放出太陽。小女孩覺得很開心,因為馬背的人也不再流血了。她覺得一切應該都會隨著太陽的出現慢慢變好的,除了青年少客依舊木訥。小女孩並不在意青年少客的木訥,她的心思都放在遙遠的一座山上。青年少客曾說,那座山上有位厲害的高人,天下之書,無所不通;天下之術,無所不精。如果能被他收為徒弟,那就能成為天下一等一的高手。小女孩並不想成為高手,更不想成為高人的徒弟。她想那位高人那麼厲害,是不是死人也能救活。這樣,馬背上的人也許就有救了,青年少客也會恢復成原本的樣子,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如同一根僵木。
天空完全放晴起來,驅散走所有的陰雲。陽光灑落在大地的每個角落,也灑落在小女孩身上,把她的臉曬的微紅。前面的路已經清晰可見,遙遙望去,依稀中已經能看見幾座雪峰。小女孩高興極了,深吸一口氣。她覺得那座山一定很近了,應該就在不遠的前方,她似乎已經看見了那座巍巍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