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版(五)
漸下山以後,梅居中安靜了許多,我也安靜了許多。或許是這份安靜太過安靜,長夫子決定,帶我下山遊歷。
聽到能下山的消息,我興奮無比,自上山以來,自己還從未下過山。
自己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偷偷溜下山,但每次溜下山的結果就是被困在長夫子所布的梅花陣中,然後被長夫子拎回谷中關禁閉。之後,漸告訴我,長夫子的布陣之術是真正算得上「長」一字,讓我不要再做蠢事。後來,我才知道,漸早在我之前就嘗試過很多次溜下山,為了破解長夫子的梅花陣,他還特意翻閱過萬卷堂中梅花陣的破解之書。很顯然,他失敗了,因為長夫子的梅花陣是由許多不同的小陣法結合而成的大陣,一層套一層,無比難解。
臨行前,長夫子給了我一根玉鐲和一根玉簪,讓我戴上。隨後說了些什麼,我沉浸在興奮之中,完全沒聽見。背上自己的小行囊,跟在長夫子的屁股後面,蹦蹦跳跳下山了。
山路不好走,有的地方極其陡峭,有的地方毗鄰懸崖,不能走快,總共用了快兩個時辰,才到山底。
到達山底后,面前橫陳一條大河,我問長夫子怎麼辦,長夫子笑而不語,站在河岸。
果然,漸的故弄玄虛是同長夫子學的,甚至兩人臉上那副深奧玄秘的笑容都一模一樣。
既然長夫子如此,說明他自有辦法,我也就不著急,第一次下山,許多東西都是我沒見過的,長夫子說我像個林上雀鳥,一路上伸長了脖子東探西看,我好奇,自然喜歡四處張望。我還問了長夫子許多問題,長夫子倒是非常有耐性的一一回答,還說我與慶不同,適合遊學。之後又是一大堆道理,我都沒聽進去。
「柒梅兒,你看,那是什麼?」長夫子指著遠處河面,我什麼也沒看見,只隱隱見得遠處河岸似是飄蕩著一個小黑點。
「長夫子,那是什麼呀?柒梅兒不知。」
「那是此河的舟子,以後要渡此河,就站在為師所站的地方即可,他的目力極好,見到此處有人就會過來。」
我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那舟子漸行漸近,我才看清,那舟子所搖之船與我在萬卷堂中的讀聞完全不同,那舟子所搖竟然是一片狹長的葉子,奇怪的是,葉子平穩的划行在江面,一點也不搖晃。
「見過長夫子,見過柒仙子。」舟子行攏岸邊,雙手行禮。
長夫子點頭示意,我有些不明所以,也學著長夫子的模樣,輕輕點頭示意。
「今日你既已見過我徒兒,以後若是見著,記得送她渡江。」
「是,長夫子之命,柳塵香不敢忘!」
「這是今年結的第一顆梅子,算是我徒兒贈與你的見面禮。」
「多謝長夫子,多謝柒仙子!」柳塵香屈膝跪地,三叩首道謝。
我依舊不明所以,往年梅花林結的第一顆梅子,大多時候都是被我偷吃了,今年我自覺年歲已長,不便再行此事,沒想到被長夫子贈與這舟子,能讓他行如此大禮感謝我。
「請長夫子、柒仙子上舟。」柳塵香走上葉子首端,長夫子一步踏上去,葉子竟然不搖不晃,我見狀也大膽起來,一步踏上,站在葉子末端。
「柒梅兒,此舟叫『一葉扁舟』,不論多寬的江河,多大的風浪,它都可以一葉渡江、不搖不晃。」
長夫子言簡意賅,我聽得內心震顫,世間竟有如此奇妙之物。不過為了顯示自己柒仙子的風範,我自然只是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渡江之後,一輛馬車停在那裡,長夫子領著我直直走過去,馬車上的馬夫像是長夫子舊相熟,問也沒有問,等長夫子與我一同上車之後,載著我們顛簸幾十里地,到了燕國國都,薊都。
隨後馬車不曾停歇,一路驅馳,到了一處寬大的府邸才停下來。
我下車后,看到府邸門口有兩名高大的戍衛,門匾上寫著太子府三個大字。
太子府?難道是當今燕國太子的太子府?
我在萬卷堂的《今世策記》中看到過對如今燕國太子事迹的記述,具體事迹我已記不得太清,只記得裡面對燕國太子樣貌的形容,說其容顏昳麗、形貌俊朗,頗有神人氣骨,風流冠絕,被一些閑談者,評為當世十大俊美男子之一。
沒想到今天能到太子府,見到當今的燕國太子,我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見上一面當世的十大俊美男子之一。
長夫子帶著我,徑直走入太子府,沒有人阻攔,倒是太子府里的每個人見到長夫子的時候,都在向長夫子行禮。連帶著我,也一起跟著長夫子受了不少大禮。
我們一路穿行,走過一條條長廊、穿過一座座庭院,最終在一處布局與梅居相似的宅院里停住。
「柒梅兒,這裡與梅居相比,如何?」
「大同小異罷!」
「是也,是也,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們就住在這裡,你依舊住霧居閣。」
「好」我努努嘴,表達著自己的不滿,長夫子視若未聞,讓我去放置行李。
步入霧居閣,裡面的布置也與山上的霧居閣相同,甚至床上的枕頭邊還放著我正在看的江湖話本。
我頓時對著長夫子的住處翻了個白眼,自己下山為的不就是山下人間的新鮮熱鬧,沒想到只是換了個地的梅居。我把行李一扔,扔到床上,拿起枕邊書,坐在椅子上,擺了個舒服的姿勢,看起書來。
剛翻看三頁,屋外進來一人,我偏過頭看了看,是位姑娘。那姑娘與我對視一眼,臉上露出尷尬神情。我隨之醒悟,自己的坐姿似乎太過放浪形骸,有些辱沒『柒仙子』的名頭,因而立即端正坐姿。
「婢女阿尋見過柒仙子。」阿尋見狀微微一笑,向我行了大禮。
「嗯,可有何事?」為了挽回『柒仙子』的形象,我故意模仿長夫子那般,淡淡說到。
「阿尋是奉長夫子之命前來,請柒仙子到妝梳閣稍作點飾。長夫子說,未時時分,到高台閣赴宴。」
既是長夫子所言,未多猶豫,放下書卷,我就起身跟阿尋去拿妝梳閣。一番梳洗裝扮,耗去不少時辰。好在銅鏡里的自己,比之先前,更似那仙子風貌。
鏡中之人髮絲高束,白娟纏繞,青釵點綴,發尾飄散及腰。長衫一貫絛衿,雲裳飛仙氣飄。
「阿尋,如何?」我自覺不錯,便詢問等在外面的阿尋。
「柒仙子當真仙子,凡塵不可沾染,俗氣不敢近身。此番真仙子,阿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阿尋話語真切誠懇,詞句卻太過所誇張,讓我不自覺的想起了江湖話本中的一個詞:馬屁精。
我又細細地看了看阿尋的神情,不似假,莫非是真?且不管是真是假,自己腹中空蕩乃是真真切切。
「柒仙子,請與阿尋前來。」阿尋似乎看透我的心思,施禮之後,帶著我到了高台閣。
長夫子已經到達此處,正靜坐北側,身前的台案上擺滿瓜果酒水。在東西兩側,也有兩處台案,上面除了瓜果酒水外,還有些許葷腥,台案后沒有人。
我聞到葷腥味,頓覺噁心。阿尋見狀連忙示意站在四周的僕從將台案撤走,之後引我到長夫子對側的台案處坐下。自己親手焚好四爐香后,帶著其他僕從一起離開了。
只有我和長夫子后,我頓時覺得輕鬆許多。
「長夫子,柒梅兒餓了。」
「吃罷,長夫子怕你認生,就沒有邀請其他客人了。今日你第一次下山,長夫子准許你飲酒。」
不知為何,我覺得此刻長夫子面目和善,笑容親切,一時覺得似有些許不對勁。細想之後,才醒悟而來,長夫子全然不似個客人,倒是自己,才像個遠道而來拜訪長夫子的客人。
說不得是長夫子在山下僥倖幫過燕國太子,被其奉為座上賓客,那長夫子如此,倒也不為過。
眼前台案上諸多我未曾見過的瓜果,讓我不再多想,一旁的酒氣飄香,更讓我心神嚮往。我拿起一個果子,慢慢品嘗起來。香甜可口,比起長白山上的野果,味道好多了。又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酒,竟然是長夫子釀的梅花醉。
長夫子向來吝嗇酒水,今日為何如此大方?我再看長夫子,他的臉上笑意更足,右手一遍又一遍的輕捋鬍子,像是非常滿意。
我甚是不解,沒過多久,高台閣外又有琴弦聲響,撫琴之人琴藝高超,比起漸來過之而無不及,細細聽聞,似是耳畔聽清風,鼻間留淡香。再聽聞,風中驟起肅殺,淡香漸變濃郁,有殺意。
「柒梅兒,與長夫子共舉一杯。」長夫子聽到琴聲中的殺意,並不驚慌,反倒舉起酒杯,邀我共飲。
管他罷,長夫子既不驚慌,我又何必擔憂,隨即舉杯與長夫子共飲。
「善也,善也。」飲罷,長夫子高呼,隨之遠處傳來陣陣鼓聲。
我剛想問長夫子,鼓聲自何處來,霎時醉意驟升,頭竟重的抬不起來,隨後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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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門大卷》的祭詞來自《詩經》,非本人原創!若有興趣者,可查閱《詩經》商頌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