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又黃一婚
退婚之日很快就到了,連帶著認親、加上卦師爺的兩副和睦卦,過程極快。這件事在陸知府的安排下,也算有始有終,林棠就這樣成了陸家小五爺名義上的妹妹。
結束后,一行人帶著恭維的笑,說著吉祥話,陸陸續續往外走,要不是臂上不起眼的黑紗和黑色的服飾,真是半點也瞧不出這是喪葬期。
最疼陸家二爺的大叔伯,即使當初為了弟弟舍下血本沖喜,如今為了給族人迎運,也依舊能喜上眉梢。
林棠爹爹因為腿腳不便,被安排先去偏殿歇著。林棠跟著陸辰往外送了送,這陸家的人剛上了馬車,旁邊又來了兩輛馬車,下來了幾個人,帶著小廝匆匆忙忙往裡走。
「喲,陸大人。」為首的年長者拱手行了禮。
「袁大人,今日衙門休沐,您到訪有何貴幹?」陸辰客氣道。
「陸大人,聽說林棠姑娘今日在府衙退婚,算著時間差不多我等便過來了,有些私事……想找林老爺談談。」
「林老爺在裡面。林棠,正好你帶袁大人去裡面見你爹爹吧。」陸辰說道。
林棠答應著,引著眾人往裡走。
一路上林棠心裡琢磨著,果然沾了陸知府的光。這退婚的人剛走,提親的人就來了,正是當初彩禮僅次於陸家的伯爵府袁家。
這伯爵府袁家有兩位公子,都是嫡出,大公子襲爵但從小體弱多病,家裡產業的希望都放在了二公子袁子墨的身上,所以袁子墨雖然是次子,但在府里是最受尊重且地位最高的公子,給自己議親的,自然是那位舊病纏身的大公子。
一行人進了房間,其中一個年輕貴公子卻回頭頻頻打量林棠,林棠總覺得這人似乎在哪裡見過,對上他輕慢的眼神,林棠瞬間想起了四方客棧門口,靜仁茶莊樓下,自己見過這位公子。
「二公子,這姑娘好像是上次在四方客棧遇見的那位。」小廝小聲說道。
「我看也是,在大街上跟乞丐勾勾搭搭的那個小蹄子。」
「方才在門口,陸大人叫她林棠。」小廝遲疑道。
「她是父親想要給我大哥訂親的人?可她現在給衙門辦事……是陸辰的人啊,我就說,哪有什麼絕世好命格,定是陸辰這小子想給袁家使詐!」
袁家二公子眉頭緊鎖,毫不猶豫地走到袁家老爺身邊,耳語了幾句。
袁家老爺面色未變,腳步一停,轉身回來臉上依舊是帶著笑意,開口卻道:「林老爺,伯爵府忽然有些事情急需處理,跟林姑娘的事恐怕要改日再叨擾了,咱們走。」
說完,袁家老爺便帶著一行人從房間離開,沿著主路返回很快走到了衙門口,上馬車便揚長而去。
從來到回,不過兩刻鐘。
林棠看著這來去匆匆的架勢著實摸不著頭腦,但有件事情還是很明確的,跟伯爵府的婚事大概率是黃了。明明失去了一個高嫁豪門貴府的機會,她反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假山石邊的庭院里,陸辰正抬手逗著一隻羽毛雪白的鳥,透過院門看見袁家一行人匆忙往外走了,回身便抓了一大把鳥食,心情很是愉悅地往鳥籠里的食盒一撒。
「大人,您可不能這麼喂,這鳥怕撐著。」景歷趕緊上前收拾。
「沒事,偶爾吃一頓好的,讓它也高興高興。」陸辰面色愉悅,看起來心情很不錯。
景歷一邊收拾,一邊說道:「大人,袁家的人這麼快就走了,林棠姑娘的婚事……」
「不枉費我讓她掛著腰牌去四方客棧轉那一趟啊。」陸辰拍了拍手上沾著的鳥食念叨了一句。
「大人您說什麼?」景歷沒聽清楚。
「收拾好了?安排一下把林家老爺子送回去吧。」陸辰理了官服,背手便往外走,「這花樹開得不錯,改明兒多種幾棵。」
林棠還在那琢磨剛剛的事情,看見陸知府走了過來。
「大人,今天辛苦您了。」林棠客氣地行了個禮。
「不用多禮。這袁家怎麼走得這麼快,難不成這婚事沒成?」陸辰明知故問道。
「根本沒定,袁家說是有事,沒說幾句就走了。」林棠不甚在意地回復道。
「哎,這伯爵府可是豪門望族,家中產業無數,還有爵位,這婚事沒定……哎……」陸辰滿臉認真用心演繹地嘆了一口氣,「真是可惜了……」
「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林棠癟了癟嘴,「大人,您就別打趣我了,我算是看明白了,沖著命格來找我的都沒有好事,這袁家和陸家都不是好東西啊咳咳咳……大人我不是這個意思……」
林棠嘴一瓢,差點咬到自己舌頭,暗罵自己沒個把門,一口一個大人的,怎麼腦子一熱就忘了人家也姓陸啊……
「大人,我說的是袁家,和您沒關係,您是我的貴人,知遇之恩堪比再生父母呵呵……何況如今認了親,我也是陸家的人,是您小五叔的妹妹了,算起來您也是我賢侄……啊簡直……簡直是親近啊哈哈……」
林棠尷尬地笑著,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子,真是怪了,看見陸知府笑眯眯的樣子,自己就想和和他過兩招,也不知道哪裡借來的狗膽子,人家再有親和力,那也是知府啊……這沒大沒小的毛病,得改。
「你這一說倒是這麼個理,以後可得多關照。」陸辰調笑著說道。
「大人您可饒了我吧……」林棠欲哭無淚。
「林棠姑娘!林棠姑娘,快,您快去瞧瞧林老爺!」一個小廝慌慌張張喊著跑過來。
「我爹怎麼了!」林棠立馬急了,拎起裙擺撒腿就跑。
還沒進門,林棠就聽見一聲聲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她推門直衝,只見林老爺子躺床上,上氣不接下氣。
「大人,我爹爹的病又犯了,我得趕緊送我爹爹回去吃藥。」
「快去把馬車叫進來,」陸辰回頭喊道,「景歷,你去小廚房,把參湯秋梨膏拿來,給老爺子壓口緩緩氣。」
「是,大人。」景歷急匆匆出了門。
轉眼馬車就備好了,只見林棠將爹爹扶正,很是熟練地彎腰斜著身子,一手撐膝一手用力拉,把爹爹背在了身上。
旁人搭把手都難的事情,被林棠很快地完成。她纖瘦的身量被壓得很低,從後面看被遮擋得嚴嚴實實。
她抬腳身子微晃,彎著腰走得極快。
「扶一把。」陸辰在身後呵了一聲,馬車上的小廝跳下來給撐著林老爺上了馬車,放下了帘子就要揚鞭子。
「大人。」景歷端著碗趕了過來。
「林棠,給你爹爹壓一口,路上也好順氣。」陸辰說著,抬手掀起了馬車的門帘,一雙帶著淚花的圓杏眼看了過來。
「多謝大人。」林棠吸了吸鼻子,雙手接過湯碗,扶起還在一聲聲咳嗽伴著喘粗氣的爹爹,讓他進了幾口,又給他順了順氣。
陸辰猶豫了一下,話在嘴邊卻沒有說出口,他放下帘子只對駕馬車的小廝說了一句快去吧,便再無言語地站在路邊,看著馬車走遠。
「我走啦,我家發達了,要去莊子上吃香的喝辣的……」扎著小辮子的小林棠洋洋得意,上了馬車。此一別兩人便再也沒有見過。
後來陸辰也進了陸家,生活雖然不盡如意,可至少吃穿不愁,他也曾幾次回去打聽,得到的消息都是林老爺帶著小林棠走後便再也沒回來過。
這就是你說的享福去了?
回家后,林老爺子喝了湯藥,咳嗽的聲音淺了一些,躺著床上精神也好了許多。
「這葯都吃了許久了,怎麼……」林棠抿了一下唇,怕爹爹難過便沒再說下去。
「爹,您歇會兒,我去收拾收拾。」林棠說著拿起湯碗進了廚房。
沒了爹爹在旁邊,她面容倦怠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這病也是夠纏人,雖然每次發病喝上藥便會緩解,可喝了這麼久還是沒有痊癒,動不動就會發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起來。
她洗了碗放回去,卻看見櫥子里放著另一隻葯碗,而碗里的湯藥只喝了一半,像是刻意剩下的,林棠心裡咯噔一聲。
她端著這半碗湯藥直接進了房間,往爹爹面前一放,臉色十分難看。
「爹!我說了幾遍了!郎中說該喝多少就得喝多少!你留一半下頓喝又有什麼用?!咱們家裡還有錢,就算沒錢也不能從你葯里省!」
林棠爹爹訕訕一笑,「傻棠兒,爹爹只是是今天走得急,沒來得及喝完而已,平時都是按照郎中說的喝,一頓不落的。」
林棠看著爹爹這個討好的笑,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慌亂找理由生怕被訓斥一樣,心都揪了起來,他可是曾經那個護佑自己無堅不摧的爹爹啊。
她摸了摸自己的錢袋子,都是些碎銀子,而這葯貴得很,自己只顧著說,可若是真沒了葯,怕是把家裡剩下的全都花了,也買不了幾服了。
「爹,如今伯爵府不肯定親了,要不我們再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嫁……」
「棠兒,」林棠爹爹擺了擺手,打斷了她的話,「如今爹爹也不想讓你嫁什麼達官顯貴,你在衙門做事就很好,以後若是遇見哪個真心待你,嫁到個尋常人家安穩一世,那就再好不過了。」
「爹……」林棠眼角一酸低下頭,看著自己腰間的那塊腰牌,「爹,您放心,撐過這幾天,等我忙完了手裡的事情,定能賺好多錢,回來給您買葯治病。」
「哎喲我的好棠兒,你爹爹我走南闖北這麼多年,認識的神醫一大把,過兩日我朋友來,給爹爹送的葯那都是用不著錢的,你就忙你自己的事,可千萬別瞎廢心思。」
「神醫?跳大神的還差不多。」林棠反駁道,這託辭她從小不知道聽了多少回,可從來沒見過一個有譜的。
「爹爹,棠兒不要這衣服,這衣服……不好看。我們回家吧。」小林棠撅起嘴巴抗拒道,雖然爹爹什麼都沒有說,可她心裡知道,爹爹這次出門不但賠了錢,還險些喪了命,臉上那道恐怖的疤痕也是那次留下的。
從賣米的四嬸嬸死後,沒人照顧的小林棠便被爹爹帶在了身邊,看遍了人情冷暖,知道了生意難做,更明白了爹爹的辛苦。
「哪裡不好看?爹爹的棠兒生得好,穿什麼都好看,掌柜的,就這件了。」
「棠兒還有一件沒穿舊的衣服,可爹爹的衣服都補成窗戶格子了,爹爹買新衣服穿。」小林棠很是認真的說道。
「傻丫頭,爹爹走南闖北認識好幾個手藝了得的裁縫,已經和爹爹說好了,等這次爹爹路過他那裡,就給爹爹做身新衣裳,好著呢!」
小林棠一聽高興地一邊跳一邊拍手,「真的嗎真的嗎?太好了,爹爹和棠兒都有新衣服穿嘍!」
後來爹爹出去了很多次,小林棠慢慢長大,也逐漸明白,遠方根本沒有爹爹認識的什麼手藝了得的裁縫,也沒有稱兄道弟的廚子,鞍前馬後的小徒弟……
遠方只有一個奔波勞累咬緊牙關卻從不說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