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臨近結束的奏鳴

星界兩處神靈戰場一邊陷入詭異的寂靜，一邊戰意疊加短暫中斷後又繼續高漲起來，沉默的「戰士」揮動銀白晨曦攪碎夜幕星河，似巨蛛、似魔狼的黑暗身影召喚出冥界深處的河流改變戰場，再次提升戰鬥的烈度。

兩相比較，前者就像是戰鬥已經結束。

但祂們映照於現實的天變異象依舊存在，並繼續往影響現實物質的方向發展。

這說明戰鬥還在繼續，只是換了種更加隱秘的形式。

也是在這個時候，魯恩發生了一場頗為微妙的政變。

只有極少數人參與的政變。

貝克蘭德郊外，不為人知的地下有一片古代陵墓，那些深黑雄偉的建築就是「血皇帝」圖鐸的秘密陵寢，而這處陵寢最深處被秩序陰影深度侵蝕的地方，有位始終低著頭，頭髮雜亂，王冠掉落地面都沒有理會的孤獨帝王坐在王座上。

祂身側沒有任何一位臣屬，近處也沒有任何一位侍從，只有不斷扭曲、不斷疊加的秩序暗影。

看暗影疊加的情況，祂已經呆在這裡很久了。

直到一位渾身釋放神聖光芒的天使降臨，強勢斥退籠罩這裡的暗影，祂才緩緩抬起頭，讓五官被純凈的金色光芒照亮。

是喬治三世！

魯恩的現任國王，「黑皇帝」途徑的序列1天使，「黑皇帝」神位最有力的挑戰者之一。

而出現在祂對面，全身籠罩在光里的人長著一張偏方的臉型，黑髮藍眼，鼻樑很高，鬍鬚濃密，神情頗為莊嚴。

祂的樣子和形象對魯恩民眾來說不會陌生。

因為就印在10鎊鈔票的正面，就算一輩子沒得到過10鎊鈔票的人，也能在紀念日廣場等地方看見祂的雕像或畫像。

祂是魯恩的立國者、保護者，最初的國王。

威廉·奧古斯都一世！

真正奠定奧古斯都家族榮耀的那位先祖。

發現來的是這位，喬治三世嘴角扯出個頗為苦澀的笑容，但很快就消失了。

只見祂一臉無所謂的后靠住椅背，本想開口說些什麼，可不等祂吐出任何一個單詞就被對方出聲打斷：

「去霍納奇斯山脈戰場解決掉因蒂斯那些傢伙。」

這是一個命令，平淡卻極具威嚴。

「呵……」

意味不明的冷笑就是喬治三世的回應。

祂此時可以說是絲毫沒有一位國王的威嚴和儀態，連上位者最起碼的體面都沒有了，就像在過去東區街頭隨處可見的地痞無賴，還是身染癮症無藥可救的那種。

看到祂這幅樣子，威廉一世微微皺起眉，卻沒有立刻出聲呵斥。

沉默了大概3秒，祂臉上的嚴肅表情融化了少許，嘆息一聲說道：

「放下吧，以前我支持你是因為只是羅塞爾，但你已經知道了，不是祂……有那位在，不管是成為『黑皇帝』還是『審判者』都是不可能的，祂一個念頭就能讓我們失控、死亡，誰也無法阻止，更別說是對抗。

「現在做夢時間結束了，我們都需要往前看、向前走，以國王身份公開承擔打破神靈公約的罪責，然後對同樣打破神靈公約的因蒂斯出手結束戰爭，接下來再主動退位，你能獲得子民超越神靈的堅定信仰，祂們……」（見注1）

「您就這麼肯定『黑夜』會贏？」

這次換成了喬治三世出聲打斷祂。

只見祂用手支著頭，笑容玩味兒地看著為自己打算的威廉一世提出問題。

聽著「黑夜」這個不夠尊重的稱呼，威廉一世的神色變得凝重了些，祂看著有些自暴自棄的喬治三世，逐漸品出些其他意味兒來，說道：

「你還太年輕，沒有經歷過諸神行於大地的那個年代，『黑夜女神』或許不是最強大、最智慧、最全能的神靈，但祂一定是底牌最多的神靈，我想象不出祂輸給『戰神』的可能，即便……

「你倒向『戰神』，徹底崩潰祂的信仰。」

說到後面，威廉一世的話語立刻冷了下來，多出明顯的警告意味。

可喬治三世什麼反應都沒有，祂很是敷衍地擠出個笑容，用另一隻手的手指來回摩挲著王座扶手，說道：

「瞧您，說什麼呢，我……您還不知道么？我啊，就是有點不甘心……」

說著說著，祂就目光迷離地看向上方，緩緩伸出手，猶如低聲呢喃般說道：

「知道嗎？我已經看見了，看見一張巨大的黑色王座，看見自己坐在上面，戴著皇帝冠冕，傲然俯視著現實，統御著萬民，與眾神平等……不，不不，不是平等，是……統御啊，統御諸神，嘿嘿嘿，嘿嘿嘿……」

到這時，祂的話語就有些瘋瘋癲癲了。

「奧古斯都！」

看到這一幕，威廉一世像是頌念咒文般高聲頌念出自己的姓氏，純凈的秩序光芒瞬間破開喬治三世身周的秩序暗影，刺入祂半睜半閉的漆黑眼眸中。

知道祂想做什麼的喬治三世沒有半點反抗。

自從亞瑟不再刻意裝成羅塞爾，祂們這些「黑皇帝」和「審判者」途徑的高位者就開始遭罪了，「混亂」的意志無時無刻不在影響祂們的思想和非凡特性，讓祂們不僅難以控制非凡能力造成的效果，自身也經常做出原本不會做出的怪異舉動。

這種變化很難定義好壞。

因為它很明顯，既不會輕易引發失控，也不會強行修改心靈和人格，只是在每個人複雜的性格構成中隨機撥弄「指針」，是相對穩定的、可控的，並沒有那麼致命。

而這只是亞瑟找回更多力量的自然影響。

不是刻意針對祂們。

否則威廉一世也無法通過「奧古斯都」這個集體錨定「自我」，暫時清除「混亂」對祂們的影響。

等這種特殊的「凈化」結束，喬治三世總算是恢復了些精神。

但不多，祂整個人看上去還是很頹廢。

只見祂隨手招來掉落在地上已經有些積灰的王冠，更加隨意地戴在頭頂，完全不在意王冠戴的有點歪就緩緩離開王座，像是剛睡醒般一邊按揉著額頭，一邊往外走，說道：

「那就這樣吧，都聽您的安排。

「也好，那位也算是做了點好事，『知識』之前都還想著算計我，把我變成慶典上的煙花，那我就順便去摧毀祂的信仰好了，讓大家回憶回憶『黑皇帝』權柄的一角……」

說著說著祂就徹底消失在這座圖鐸遺迹中。

可達成目標的威廉一世並沒有立刻離開，祂就安靜站在那裡，背在身後又緊握成拳的手掌過去許久才漸漸鬆開，說道：

「您怎麼看，祂……已經被污染了嗎？」

隨著祂問出這個問題，一道身影緩緩在祂身側出現。

這是一位五官極為普通的女士，身穿有明顯縫補痕迹的簡樸亞麻長袍，腰間系著一根樹皮絞成般的腰帶，烏黑的長發肆意地披落往下，雙腳未著鞋襪，布滿塵埃和傷痕，任何生靈看到她，內心都會變得極為安寧平和。

祂是阿里安娜！

是黑夜教會黑夜修道院的院長，十三位大主教之首，教會將來可能的教宗冕下，真正位於神秘世界最頂點的大人物。

祂在這個時候離開前線戰場來到這裡很不正常。

足以說明喬治三世問題的嚴重性。

靜靜看著先前喬治三世所在的王座，阿里安娜輕輕頷首道：

「我想是的，但和你預想的有些不同，祂被迷霧城那位單方面綁定了一份契約，成為某位迷霧城成員的任務目標，現在除了那位成員，誰也不能殺死祂，更不能把祂藏起來，否則會受到絕對性規則的反擊……」

這話似乎還沒說完，但阿里安娜沒有繼續說，威廉一世也沒有問。

祂的心思已經不在這裡了。

從阿里安娜這裡得到確切結論，威廉一世總算是放鬆了眉頭，點點頭說道：

「那就沒辦法了，到時候希望能得到女神的幫助，讓奧古斯都家族能回收非凡特性。」

誰知阿里安娜既沒有應允這個請求，也沒有回絕，而是在沉默一段時間后說了句和這個請求毫不相關的話語：

「如果還有這種必要的話……」

威廉一世就像是能聽懂意思般再次皺起眉，滿臉都是苦澀。

……

靈界，空間被隨意操控的血海區域。

親眼見證一位神靈在眼前完成晉陞，克萊恩的內心是震撼的。

可不等祂做什麼、說什麼，祂和「被縛之神」托爾茲納之間就突然出現一扇巨大的、古典的白色圓拱門。

隨著「嘎吱」一聲輕響，這扇門就緩緩向外被推開，顯露出門后不知道身處哪裡，盤坐在猩紅雲朵上翻閱古樸竹簡的亞瑟。

祂沒有進入靈界的意思，從門的另一邊往這邊望了眼就繼續低頭翻閱竹簡，笑容意味深長地說道：

「我好像來早了，現在是要怎樣，先處理私事？」

事情稍微有點奇怪，祂只是在說話，卻沒有明確是對誰說，也沒有對話語施加力量。

像是故意讓其他人也能聽到。

而現場被再次分割開的數個戰場里，只有遠程操控機甲的羅寧注意到這邊的變化。

但祂什麼都沒做，還特地降低了存在感。

側頭看了眼門后的亞瑟，托爾茲納點點頭，輕聲說道：

「我處理一下私事。」

見亞瑟不在意地擺擺手，祂先是看向呆在克萊恩密偶身旁的蕾妮特·緹尼科爾，用古老的納瓦語淡漠說道：

「去吧，找回自己，完成獻祭。」

這句話本身就是一種詛咒！

對現實給予拒絕，將見聞進行否定，於惡業加以反抗。

當詛咒落下，蕾妮特·緹尼科爾當前這幅身軀快速縮小、變化，轉眼間就變成一件具有實體的精緻布娃娃，而祂純凈的、聖潔的、正常的真實靈體卻被分離出來，徹底擺脫轉變為靈界生物的現狀，不再受到靈界以及自身狀態的影響和限制。

只見祂雙手托住自己的詛咒娃娃，向托爾茲納恭敬而虔誠的完成了一個陌生禮節，之後又向克萊恩行禮致意才消失。

祂先是去到莎倫所在的戰場瞬間殺死那位放縱派半神，回收被當做詛咒物攜帶的一部分身體，然後去到克萊恩三個密偶所在的戰場，得到另一部分屬於自己的身體，做完這些祂就直接離開靈界，不知道去了哪裡。

處理掉這件事，托爾茲納低頭看向下方的血海倒影。

只見祂緩緩閉上眼，雙手交錯至胸前，攏了攏裹在身上的亞麻聖骸布，腳下血海倒影里的特奧蒂瓦坎很快從原始叢林轉移到一片奇異星空下。

在那片星空中，深紫、墨綠和幽藍等暗色系宇宙天體宛如就在眼前般清晰呈現，它們緩緩移動，並偶爾相撞，無聲的吞噬彼此，形成新的宇宙天體繼續移動。

不變的，只有深藏在這些宇宙天體背後的，那道不起眼的……

黯淡裂痕！

那道裂痕形似一張長滿猙獰獠牙的巨口。

這倒是引起了亞瑟的注意，讓祂暫時放下手裡的竹簡，抬起頭看向這邊倒影里的星空，眼中有奇異的迷霧旋渦轉動。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那是什麼，他卻很清楚。

是「宇宙暗面」！

他早些時候追溯古神和「冥皇」的過去時，有見過這位的前身，以及祂成神的少許畫面。

也是在這個時候，克萊恩看見了一點祂手中竹簡的內容。

讓祂不自覺多分了點注意力過來。

那是祂那個時代只出現在歷史文物上的某種古代文字，通過比對一些相似字形推測譯文再進行組合，祂很快認出這是《道德經》，還是極其古老的版本。

深入「詭秘之主」那段歷史里找到的？

定下過關於這段歷史的契約，祂第一時間猜到這種可能。

有些難以置信！

這比亞瑟在讀《道德經》更讓克萊恩感覺不可思議。

因為那段歷史很危險，就連葉夫卡這位有著舊時代靈魂的神靈都沒有輕易碰觸。

難道祂……？

正當祂猜測亞瑟是不是已經真正變回一位舊日時，血海倒影中那片奇異星空終於完整呈現在血海倒影里的特奧蒂瓦坎上空，就在那一刻，異變驚現，那道黯淡裂痕猛地擴張開，邊緣透出血色的光，襯得它的外形就像一輪側躺的彎月，於無形之中透出幾分狡詐而兇殘的鮮活笑意。

唰！

一瞬間，整片血海倒影都消失不見。

極其突兀，又毫無預兆！

但托爾茲納就像什麼都沒發生般平靜，到這會兒祂才向注視這裡的克萊恩點頭示意，感謝祂對玫瑰學派節制派成員的幫助。

但也只是這樣，祂們之間並沒有進行其他形式的交流。

而克萊恩始終沒有感覺到對應預言的啟示。

似乎已經做完所有事，托爾茲納緩步行走於血海，盪開一圈圈黑與紅的漣漪，最終來到亞瑟打開的古典拱門前，卻沒有跨越這扇門去到另一邊。

祂什麼都沒說，就安靜立在那裡。

知道祂已經準備好離開，亞瑟卻又不急著走了，他神色迷惑地捲起手中竹簡，先是看向有未知變化產生的現實，接著抬起頭望向星界中的戰場，最後看向安靜的托爾茲納，臉上再次浮現那種意味深長的笑容，說道：

「搞了半天，原來是你，我倒是忽略了，你也被邀請加入過『救贖薔薇』……」

見托爾茲納沉默不言，亞瑟眨眨眼，繼續說道：

「也是，這不重要，我們該走了。」

話語剛說完祂就要帶著托爾茲納離開地球，歸回真正屬於他的廣闊舞台。

可他失敗了！

因為這處靈界與現實的關聯被強行隔斷，導致他的力量無法通過「門」影響到靈界里的托爾茲納，別說是組隊離開，連他干涉靈界的「門」都變得不穩定了。

亞瑟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源堡」里的克萊恩，問道：

「幹嘛，想留我喝茶？」

同時被兩位神靈注視，克萊恩也難免有些緊張。

阻止亞瑟行動的當然就是祂，身處和主場無異的靈界，又執掌「源堡」這份源質，做到這種事毫無難度，但祂並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阻止，心裡只是有個模糊的感覺，覺得不能就這樣讓「被縛之神」跟隨亞瑟離開。

在那個時候，祂下意識就這麼做了。

可真正做了，祂才發現這種行為對兩位神靈有多麼冒犯。

反應過來這是一種靈性啟示，克萊恩立刻回想起威爾的預言，想起《勇者斗惡龍》的故事，想起對「匕首」、「盾牌」和「無腳鳥」三個關鍵詞的解讀。

但祂沒有在這個時候進一步去解讀預言。

既沒有這種時間，也沒有這種精力，更不合時宜。

遵從最本心的意願操控密偶走上前，克萊恩沉默片刻后說道：

「抱歉，我無意阻攔你們離開，但我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能否告訴我兩位要去哪？我在剛才那一刻預見到了世界破碎的末日景象，兩位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這只是一個套取情報的借口，和謊言無異。

但它很好用。

尤其是對「占卜家」和「先知」兩種最標準的神棍角色，無論碰上什麼事都能拿出來用，作為插入話題的開場更是「萬金油」一般的存在。

就像那句「我看你有血光之災」。

神秘世界聽到這種話的存在總會多想想。

托爾茲納對此仍然保持沉默，而亞瑟若有所思的打量了「源堡」里的克萊恩一眼，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很是無奈地撇了撇嘴，接著淡淡說道：

「簡單，拿『許願神燈』來換，那東西對我還有點用。」

（注1：由七神共同見證的神靈公約有很多條款，喬治三世違反的是國王不能刮越半人半神界限，而因蒂斯違反的是指用非凡能力直接改變民眾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