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冊子
「丑。」
那邊婢女還在心存幻想,忽然聽到男人清冷的聲音。
她太過震驚,以至於沒有得到允許,便直直地抬起頭,看向面前高大偉岸的男人。
然而,留給她的只有漸行漸遠的頎長背影。
不到半個時辰,這自命不凡的婢女,便被管事婆子打發出府……
嬴徹一路都在冥思苦想,他此時是發夢,還是撞鬼了?那些碎碎念,初時聽到還算有趣,可這人一多,堪比樹梢蟲鳴,嗡嗡作響,惱人得很!
剛從儀門邁入存心院,大丫鬟爾竹便迎了上來,「王爺!您這是怎地了?!」
爾竹滿眼驚愕!
存心院徹夜點燈,昏黃的燈火下,王爺身上的白衣滿是塵土,隱隱還滲出血絲。
光顧著想事兒,這會兒爾竹提起來,嬴徹才感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痛難忍。
就好像被無數細密的針刺入骨血一般,密密麻麻地疼。
那惡毒的丫頭!
嬴徹深吸一口氣,幾乎是咬牙切齒,「你可認得祠堂中那惡……那丫頭?」
【永安祠堂的丫頭?王爺竟是見到了那個賤胚子!此刻問起,又是何意?】
爾竹心中驚疑不定,面上卻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回王爺,奴婢整日待在頤和殿,最遠的活動範圍也就是圓廳了。
很少去后宅,更不曾到過永安祠堂。您說的丫頭,是誰?」
爾竹想著試探,若是王爺看上了那賤婢,便留不得她了!
從八歲起,爾竹便跟在王爺身邊,覬覦通房的位置已久。
奈何王爺是個不開竅的!她伺候這麼久,連他的身都沒有近過。
旁人都以為她早就是王爺的女人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的苦澀。
曾經試探地摸了一下手,王爺當時的表情,差點沒將她吃了!
若不是念在兒時伺候的情分,王爺大抵會像打發其他人那樣,直接砍了雙手,丟出王府。
打那以後,爾竹便不敢了。
但頤和殿的大丫鬟,只能是她!在王爺身邊近身伺候的女子,更是非她不可!
若是哪個不長眼的敢覬覦王爺,就別怪她心狠手辣!
爾竹心裡已經對永安祠堂那賤婢起了殺心,面上的恭恭敬敬也只是試探。
卻不知她心中所想,早已被她的王爺聽得一清二楚。
幽暗昏黃的燈火下,嬴徹第一次細細打量起面前這個恭敬柔順的婢女。
知道她的覬覦是一回事,可那惡毒的心思,卻是嬴徹從不知情的。
他鮮少會留意府中的下人,無論是誰。
僅有的一點印象,便是爾竹溫順柔和,只犯過那一次錯,便恪守本分,再無越矩。
對待院里下等的奴僕極為寬厚,每每有人在長樂郡主那裡犯了錯,她都會冒死來向他求情。
在嬴徹剛回宮時,爾竹便在宮裡伺候。
於他這個潔癖晚期患者來說,這丫頭用著順手,也本分,在府中的地位亦是不同於其他奴僕。
可他竟不知這表面溫順的丫頭,竟是個陽奉陰違的玩意兒。
男人晦暗不明的眼神,落在爾竹臉上,就好似那時她摸了他的手一般,充滿質疑,帶著嫌惡……
「王爺?」爾竹弱弱地喚了一聲,完全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
陰惻惻的目光,轉瞬即逝。
彷彿就是燈火太過幽暗,造成了爾竹的錯覺。
王爺又恢復了往日里那副悠閑散漫的模樣,琥珀色的瞳仁孤傲清冷,不帶一絲多餘的情緒。
他說:「明日一早,你去后宅,將永安祠堂那丫頭全須全影兒地帶回來。」
爾竹:「!!!」
【王爺讓我去將那賤婢帶回來?還要全須全影兒?!這話是何意?莫非……知道我將她打發到祠堂的?還是那賤胚子說了什麼小話?】
肺腑之音,嬴徹聽得一清二楚。
唇角微微勾起,卻沒有再回應。
那惡劣的笑容,無人見到,像是一個等待惡作劇的熊孩子……
*
夜黑風高無人時,一抹瘦瘦小小的身影,從雜草叢生,類似於狗洞一樣的破牆中,緩緩鑽出來。
動一下,停一下,似是生怕被人發現。
不過永安祠堂夜裡的護衛只有一人,此時正在門外打盹。
時柒偷偷潛進去,又悄咪咪拿了那本冊子,躡手躡腳地像是在做賊。
哦,不對。
準確來說,就是在做賊。
但是沒辦法,如果今晚拿不到,等她去了頤和殿,祠堂便會換來新人。
也不知道那狗男人腦子裡裝了什麼狗屎!沒強要了她,卻讓她去頤和院伺候?!
垃圾玩意兒!
在你病死之前,老娘非得給你寫個生不如死的劇情!
時柒懷裡揣著冊子,小心翼翼爬出祠堂。
卻不知,這一切都被暗中盯梢的蔣震看在眼中。
他哪裡知道那冊子是做什麼用的,只以為是一本經書。
想著這小丫頭對太妃還挺虔誠,離開了都不忘盡忠,大概是去了頤和殿還要為太妃抄誦經文吧?
難得。
能去頤和殿伺候,那是天大的恩賜。王府人人求而不得。
這丫頭卻沒有忘本,依然感念太妃,是個有情有義的,難怪得了王爺青眼。
不過,這可是在王爺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
無論如何都是不被允許的。
蔣震一直盯到了天亮,見別院那丫頭再無半點動靜,只趴在土炕上『抄經文』,便趕回去復命。
卯時三刻,如無意外,主子應該是在精武堂。
蔣震直接去了武堂,見到嬴徹便將昨晚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彙報完畢。
還在心裡誇讚了時柒一番,暗自感嘆她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冒死也要完成對太妃的忠孝。
這話是不敢對主子說的,卻被嬴徹一字一句的聽在耳中。
忠孝?
那死丫頭何來的忠?何來的孝?
所謂的經文,應該就是她心中一直念叨的『冊子』。
思及此,嬴徹對著木人樁打完一套拳,便去了浴堂。
霧似輕紗,籠罩在裊裊池水之中,微亮的晨光下,瑩白如玉的肌膚上泛著涔涔水光,如若細細看去,會發現他搭在池面上的雙臂,隱隱有著密密麻麻的陳年舊傷。
不過那疤痕早已淡化,若非熱水浸泡過後,很難發現那些微紅的傷痕。
但嬴徹還是疼。
就好像這些烙印在身體上的傷疤,又重新發作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