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峽谷會議

公元前502年，也就是孔子正式走上魯國政壇的前一年，魯國發生了一次小動亂。這次動亂髮生在「三桓」之一的季孫氏的家裡。季孫斯的大管家陽虎，帶著他的私人武裝向他的主子季孫斯發起了進攻。

這是怎麼回事？

說起這件事情的原因，根本問題出在當時流行的分封制。一國之內，大夫立功，國君把土地封給他們。一家之內，家臣立功，大夫就把自己的土地中的一小部分拿出來封給家臣。陽虎作為季孫斯的大管家，自然得到了土地。除此之外，他還長期掌管著季孫氏大部分的土地、財產和收入。陽虎是個有野心的人。他不但善於經營，還特別重視發展自己的私人勢力。就這樣，他漸成氣候，權力大到足以架空季孫氏的程度。

季孫斯想收陽虎手上的權力。陽虎自然要反抗。雙方打了起來。季孫氏不敵，只好求救於孟孫氏、叔孫氏兩家。「三桓」聯手，最終打敗了陽虎。

陽虎卷了一批錢財，逃出了魯國。

公元前501年，陽虎到了齊國。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又或許他還沒有從自我膨脹的狀態中回過神來，總而言之，他向齊景公提出，希望齊景公借兵給他，去打魯國。

晏平仲給齊景公出主意說：「咱們以前跟魯國挺好，就因為出了季孫氏驅逐國君的事，主公便不和魯國來往了，而魯國的新君也不和咱們打交道。主公欲圖霸業，就得拉攏諸侯。魯國是齊國的近鄰，應該搞好關係。陽虎之來，正可以一用。」

齊景公問：「怎麼用？」

晏平仲說：「三桓控制著魯國的大權。如果咱們把陽虎抓起來送回魯國，季孫氏一定很高興。兩國的關係就可以緩和。」

齊景公採納了這個建議。晏平仲派人把陽虎打入囚車，送回魯國。不料，陽虎身上值錢的東西真不少，他在半路上用一塊玉佩買通了守衛，逃脫了。

為了這事，齊景公給魯定公寫了封信，告訴他陽虎跑了，並約魯定公到齊、魯邊界的峽谷（山東萊蕪縣）來會面。

魯定公接到信，請「三桓」來商量。季孫斯說：「齊國過去偏袒先君昭公，與咱們有過節。如今這是主動要跟咱們和好，咱們一定得去。」

魯定公說：「我去開會，誰做我的儐相？」

孟孫何忌說：「大司寇去最合適。」

孟孫何忌說的大司寇就是剛剛就任其位的孔子。眾人紛紛贊同，都說叫孔子去是最合適不過的。事情就這麼說定了。

臨行前，魯定公問孔子，此去峽谷應該做哪些準備。孔子說：「咱們應該帶些兵馬。雖說這是一次和會，但文事要有武備。當年，宋襄公請楚莊王開會，就因為沒帶兵馬，吃了楚國人的虧。由此看來，光有文的弄不成事。」

季孫斯贊同。魯定公遂令申句須、樂頎二將，率兵車三百，隨行護駕。

他們到了峽谷，孔子先叫申句須和樂頎把兵馬埋伏於十里之外的山谷中，然後陪魯定公去了會場。申句須和樂頎選了五十名精幹護衛隨行。

會晤如期舉行。齊景公主導著談話，無非是些齊、魯兩國山水相連，要和睦相處，同心協力等等場面話。魯定公心想：哪有什麼同心協力？無非是想叫我聽你的。但他表面上卻連連應承，顯出一副心悅誠服的樣子。

會談結束的時候，齊景公說：「咱們會個面不容易，我準備了一些歌舞，請魯侯欣賞。」魯定公知道，中原諸侯聚會，通常要搞點歌舞助興，所以高高興興的表示同意。

但他不知道，這場歌舞是齊景公和他的大臣黎彌特意安排的，按照黎彌的意思：要通過這場歌舞表演讓魯定公明白，他必須聽從齊國的。

黎彌的劇情是這樣設計的：一大一小兩個土人部落發生了衝突，大部落酋長和小部落酋長展開了對話：

大酋長說：「你得聽從我的指揮。」

小酋長說：「你說的有理，我自然會聽。倘若無理，我憑什麼要聽從你吶？」

大酋長哈哈大笑：「你不明白。當今世道，什麼是理？誰的土地多，誰的人口眾，誰的軍隊強，誰就有理。這就是霸道。」

小酋長嘲笑道：「你那是強詞奪理。」

大酋長把手中的長矛往地下一戳，殺氣騰騰的說：「你要是實在不明白，我手中這長矛可以讓你明白。」

說完，他一揮手。戰鼓響起，兩邊就打了起來。大部落很快將小部落打敗。幾個披頭散髮、赤裸上身，手持刀槍的人打著打著便衝上了主席台。他們就在魯定公不遠處相互打鬥，兵器叮噹作響，長槍短刀不時從魯定公面前劃過。魯定公縮著腦袋，嚇得直冒冷汗。而齊景公卻面帶微笑，彷彿正在欣賞齊國士兵攻打別國城門。

孔子皺起了眉頭，看一眼晏平仲，只見他那比一般人矮了半截的身子穩穩噹噹的坐於席上，表情平穩。既不得意，也不詫異。孔子立刻明白了，這是齊國人故意向魯定公示威。

孔子立刻起身，跑到齊景公面前，大聲抗議：「中原諸侯會盟，就算要助興，也不能用這種土人打仗的東西充當歌舞表演。外臣孔丘，請齊侯叫這些人下去。」

晏平仲不知道這個歌舞是齊景公和大夫黎彌故意安排的，他也覺得這種歌舞有傷大雅，於是說：「孔司寇說的對，這種歌舞不適合在這兒表演。主公，還是撤了吧。」

齊景公被孔子和晏子兩人一說，也覺得不好意思，便下令撤掉了這個歌舞。

黎彌本來有點得意，不料，事情剛剛開了個頭，就被機敏的孔子和一個不知情的晏子給攪合了。他哼了一聲，心想，幸好我還準備了第二個節目。

黎彌走到台後，對齊國的樂工說：「你們把排練好的《文姜愛齊侯》演一下。要把調情那段表演出來，羞辱一下魯侯。做的好，我有賞。」

布置完，黎彌回到主席台上，對齊景公說：「主公，土人的歌舞大家不滿意。那就表演一個中原的歌舞吧？」

齊景公連連點頭說：「嗯，好好。」

不一會兒，兩個表演者一起登台，一個裝扮成公子模樣，一個裝扮成貴婦人的樣子。歌詞唱道：

妹妹貌如花，

哥哥亦倜儻。

本是同根發，

綠葉護花香。

春風開花蕊，

只為哥哥賞。

妹妹愛哥哥，

不願去他鄉。

哥哥夜夢長，

奈何要稱王。

歌詞內容十分曖昧，在場的人都聽出來了，他們唱的正是文姜和齊襄公的故事。孔子怒不可遏，猛的起身，唰的一聲拔出佩劍，指著樂工說道：「這些下賤人竟敢在這兒戲弄諸侯，應該治罪。請貴國司馬立刻把他們拉出去。」

齊景公見魯定公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心裡正得意，便去沒理睬孔子。樂工們繼續唱道：

子乃大孝順，

思慮甚周詳。

邊界起新房，

母舅兩心爽。

挑明了，這就是故意羞辱魯國君臣。孔子聲嚴厲色的說：「齊、魯兩國既然結盟，即是兄弟。那麼魯國司馬即同於齊國司馬。」說到這兒，他扯著嗓子向台下叫道：「魯國大將申句旬、樂頎何在？」

申句旬和樂頎早就在台下憋了一肚子火，聽到孔子叫喊，便拔出劍來，飛奔上台，將那兩個表演的樂工一人一個的糾住，不由分說的拖了出去。其餘樂工一鬨而散。齊景公對著突如其來的變故毫無思想準備，他嚇的不敢說話。

晏平仲倒很鎮定，他悄悄對齊景公說：「孔丘他們要面子，就讓他們拿樂工出口氣吧。主公放心，不會有事。」

此時，黎彌跑上來報告，說是發現魯國大軍駐紮在十里之外。晏平仲沒好氣的說：「你早幹什麼去了？」黎彌嚇的不敢回話，縮了縮脖子，趕緊開溜。

會晤不歡而散。晏平仲把黎彌臭罵一頓。然後對齊景公說：「黎彌耍這些小心眼顯然把事情搞砸了。咱們應該向魯侯道歉。要是主公真心想做霸主，就應該和魯國交好。」

齊景公說：「魯侯又不是小孩子，幾句話就哄好了？」

晏平仲說：「前些年，咱們佔了他們的汾陽，那是個山窮水惡的地方，當地的魯國人不服，時常鬧事，管起來也很麻煩。不如就把其中的幾座小城還給他們，也顯得咱們有誠意。」

齊景公說：「你挑幾座城，到時候我去給魯侯說。」

第二日，齊景公約見魯定公，先是口頭道歉，然後是重申兩國邦交的重要性。最後，為表誠意，將汾陽治下的灌陽、鄆城和龜陰三座小城退還給了魯國。魯定公道了謝，與齊景公訂立盟約，齊、魯兩國成為同盟國。

孔子在峽谷會議上表現出色，為魯國要回了三塊失地。在回國的路上，季孫斯一路上對孔子大加讚賞。但是魯定公卻並不高興，相反的，他還很擔憂。

這是為何？原來，汾陽這幾個地方原是魯僖公封給季友的，如今表面上是魯國收回了失地，實際上卻是給季友的後人季孫斯增加了大片領地。這麼一來，季孫斯的勢力就更大了。這當然是魯定公不願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