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滅催記
列位可能感到奇怪,齊國作為一個東方大國,又是主要的中原諸侯國,為何不來參加「彌兵盟會」呢?其實,齊國並非不想來,而是來不了。就在「彌兵盟會」之前及其間,齊國發生了一場舉國震動的內訌。相國催杼和大臣慶封是這場內鬥的主要參與者,他們根本脫不開身,所以齊國根本顧不上什麼「彌兵盟會」了。
表面看,這番內鬥的起因是有些人想為齊莊公報仇,實際上是催杼和慶封之間的權利之爭。
催杼本來就是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勢熏天。自他殺了齊莊公、立了齊景公后,不但大權獨攬,人也變得更加獨斷專行了。在朝中,唯一一個在資歷、威望、實力上可以和他抗衡的便是掌管兵馬的大臣慶封。催杼有點忌憚慶封,因而處處防著慶封。而慶封也同樣擔心催杼對他下手,所以一直忍讓,他將自己的不滿和憤怒都隱藏起來,並且裝出了與世無爭的樣子。
當兩人之間的暗中較量愈演愈烈的時候,慶封忽然使出了一招韜晦之計。他時常稱病,借故不上朝。並一改往日勤政的風格,常在家中飲酒作樂,還時不時的出去打獵,一出去就是兩三天。偶爾在朝上露個面,也表現出對於朝政的得漠不關心。他還叫人散布消息說,慶封無意權力,只圖享樂。
催杼見慶封不爭權,漸漸的對他放鬆了警惕。表面看,兩人維持著政變前的和睦。
齊莊公生前有兩個親信,一個叫做盧蒲葵,另一個叫做王何。這兩人都是忠心勇武之人。齊莊公被殺后,王何大哭,對盧蒲葵說:「主公對咱們有恩,現在他被人暗算了,咱們不能為他報仇,就應當以死明忠。這樣才能報答主公對咱們的情義。」
盧蒲葵說:「死是很容易的。但是死了有什麼用?要想盡忠,只有為主公報仇。眼前最重要的是留自己一條命。等到時機成熟,咱們再想辦法報仇。」
於是王何逃到了莒國,盧蒲葵逃到了晉國。
盧蒲葵這個人身材高大,相貌英俊,除了武藝超群,還頗有些心計。他臨走前,對他的兄弟盧蒲嫳說:「現在齊國唯一有實力對付催杼的就是慶封。我走之後,你要想辦法去接近慶封。如果你能成為他的心腹,你就把我推薦給他。等我們都成了他的心腹,我自有法子給主公報仇。」
盧蒲嫳是個大力士,也是相貌堂堂的。平日里喜歡舞槍弄棒,武藝相當出色。他打聽到慶封的兒子慶舍也是這種人,便借著以武會友的名義和慶舍拉上了關係。
慶舍也很欣賞盧蒲嫳。不僅因為盧蒲嫳的武藝好,還因為盧蒲嫳頗有些頭腦,而且還刻意逢迎他。兩人很快成了好朋友,經常在一起切磋武藝,練習槍棒。盧蒲嫳就這樣成了慶舍的跟班。
有一段時間,盧蒲嫳表現出了窘迫和鬱悶。慶舍問了起來:「你這段時間好像有什麼事瞞著我?」
盧蒲嫳淡然一笑,說:「沒有。」
慶舍說:「你好像很不開心。是我對你不好嗎?」
盧蒲嫳說:「慶兄對我如兄弟,照顧有加。盧某有今日,全賴慶兄提攜。」
慶舍問:「你一定有難處。不妨直說。我要能幫你,一定幫。」
盧蒲嫳叉手說:「慶兄不拿我當外人,我就直說了。其實,我也算有一身本領的人。可是卻不能報效國家。每每想起這個,心中難免有點遺憾。」
慶舍笑起來,說道:「我以為是什麼事呢。這個好辦。我將你推薦給父親。以你的能耐,將來必有出頭之日。」
盧蒲嫳納頭便拜,慶舍將他扶起,並拍著胸脯說:「盧老弟不必謝我,這是小事一樁。」
時隔不久,慶舍果然把盧蒲嫳推薦給了慶封。不過,慶舍提了一個要求,不要把盧蒲嫳外放出去,最好是留在身邊。他還要經常和盧蒲嫳切磋武藝。慶封於是讓盧蒲嫳做了自己的家臣。這個按安排正是盧蒲嫳所需要的。
盧蒲嫳做事殷勤,平日對慶封又表現出了十二分的忠誠,不到半年,他便混成了慶封的心腹。
這個時候,催杼家正在鬧內訌。催杼因為寵愛棠姜,所以想把繼承權給棠姜的兒子棠無咎。這引起了他的前妻的兒子催成、催疆的不滿。但是催杼根本不管那麼多,他明確表示,他死之後,食邑的繼承權要留給棠無咎。
催杼的長子催成見父親一意孤行,沒有辦法,便對他父親提了一個要求:作為長子,他願意讓出本該屬於他的繼承權,條件是,崔杼要將封地中的催城留給他。他情願守著催城,做一輩子與世無爭的富翁。催杼答應了。
棠姜和棠無咎得到了繼承權,心滿意足了。但是東郭偃發現了問題,他對棠氏母子說:「催城是催家的根基,得到催城,等於得到了食邑中大部分的收入。棠公子如果得不到催城,就算有了繼承權,將來也只能看催成的臉色行事。」
棠姜又去給催杼吹了枕頭風。催杼便改了主意,決定將崔城也給棠無咎。這麼一來,催成、催疆、催明忍無可忍。他們暗中商量,要除掉棠無咎。
盧蒲嫳早就盯著催杼了,他的內線把這些消息一五一十的報告給了他。盧蒲嫳覺得,崔家內鬥,這中間一定有機會。他對慶封說:「先君是催杼殺的,可是罪名卻是老爺您和他一起背的。背也罷,可是什麼好處都被催相國佔盡了。老爺您可是什麼都沒撈著啊。我知道老爺您寬宏大量。但是我們這些做家臣心裡都為老爺明不平。」
慶封嘆口氣說:「有什麼辦法呢?現在是催相國掌權。我只好忍一忍了。」
盧蒲嫳說:「我聽說近期以來,催家兄弟因為爭奪繼承權的事情分成了兩派,相互斗的很厲害。我有一個建議,咱們不如和兩派都拉近關係,這樣一定能找到對付崔家的辦法。只要催家一倒,慶家必然起來。」
慶封說:「你挺有能耐,這件事就交給你吧。你小心從事。」
盧蒲嫳得到了慶封的允許,分別和崔氏兄弟以及東郭偃進行了接觸。崔氏兄弟表示,只要盧蒲嫳能幫他們除掉棠無咎和東郭偃,他們就聽盧蒲嫳的。而東郭偃和棠無咎也表示,只要盧蒲嫳有辦法幫他們搞垮崔氏兄弟,他們就願意和盧蒲嫳聯手。
隨著盧蒲嫳與雙方的接觸增多,盧蒲嫳搞清楚了崔氏兄弟和東郭偃這兩邊的需求。他們手上都沒兵。而盧蒲嫳的背後是慶封,慶封是掌管齊國兵馬的人。盧蒲嫳拋出了一個誘餌。
他對催成說:「你知道,慶大夫和催相國是世交。只要你們用得著我,我可以鼓動慶大夫調兵支持你們。」
其後,盧蒲嫳又去找了東郭偃,他對東郭偃說:「你知道,一直以來,崔相國和慶大夫就有點面和心不和。慶大夫巴不得看崔家的笑話。只要你們用得著我,我願意鼓動慶大夫調兵支持你們。」
盧蒲嫳這個誘餌起了作用。催氏兄弟首先來找了他。催成說:「時間、地點都已經安排好了,只要慶封叔能派兵協助,我們就能殺了東郭偃和棠無咎。」
原來,催成等人等到了一個催杼外出打獵的機會,他們打算趁催杼不在,在催府設伏,騙東郭偃和棠無咎前來,然後殺之。唯一的問題是,他們需要兵。
盧蒲嫳將情況報給了慶封。慶封即派了一名心腹將領,率五十名士卒協助他們。為保證對行動順利,慶封特意叫他十分信賴的盧蒲嫳隨軍士們一同行動。
盧蒲嫳預先把情況通知了催成,並叫他們趕緊準備。
催成、催疆、催明三人有了慶封的支持,膽子就大了起來。他們在催府上設了一個家宴,然後派人將東郭偃和棠無咎請來。這兩人毫無防備,高高興興的去了催杼府。卻不料,一入府,便被埋伏的士卒圍住,還沒來得急反抗,催成便下令動手。只聽到兩聲慘叫,東郭偃和棠無咎都成了刀下鬼。
催明等人殺了東郭偃和棠無咎,心下慌亂,都隨著士卒們逃出催府。
盧蒲嫳對崔氏兄說:「你們各自回府。就在家中躲著。我料想催相國不會把你們怎麼樣。畢竟,你們都是他的親生子。怕什麼呢?最多受點皮肉之苦罷了。」
催明等人信以為真,全都逃回了家中。盧蒲嫳則叫士卒們悄悄回營待命。自己則飛奔而去,回了慶封府。
傍晚,催杼打獵回來,一進府就看了到家裡一片狼藉,剛要找人詢問,就有家臣來報告說,大少爺造反,殺死了東郭偃和棠無咎。催杼大怒,叫嚷著要拿逆子問罪。此時,棠姜滿面淚痕的從屋子裡衝出來,對著催杼一陣嚎啕。催杼的心一下就亂了。
他安慰棠姜兩句,起身就往外走。出了門,直奔慶封府而去。他倒不是去興師問罪的,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是慶封派的兵。他是這麼打算的:這事是家醜,如果他調兵去抓自己的兒子,傳出去實在有失顏面,於是他想到了慶封。當初刺殺齊莊公的時候,慶封就曾暗中支持他。如今這種事情,還是請慶封出面幫助他處理比較合適。
催杼到了慶封府上,把情況一說。
慶封安慰道:「相國心急上火,容易出差錯,不如就先在我府上休息。我叫手下人去辦,只要拿住催成等人就行。怎麼處理,你自己看著辦。」
催杼心煩意亂,說道:「那就勞煩慶大夫了。」
慶封馬上派盧蒲嫳和他的心腹將領帶人去了催杼府。臨行前,慶封悄悄囑咐盧蒲嫳說:「我這邊穩住了催杼,那邊,你自己看著辦。」
盧蒲嫳心領神會,嘴角浮出一絲笑容說:「老爺儘管放心,我不留後患。」
慶封揮一揮手,叫盧蒲嫳等人趕緊去辦。
盧蒲嫳和慶封的心腹將領立刻趕往軍營,調集了一小隊人馬,火速撲向催杼府。到了催杼府上,盧蒲嫳假傳催杼的指令,叫催府的管家去傳話,令催成兄弟三人前來認罪。
催成兄弟心想,就算父親責罰,也不至於有生命危險。於是便帶著家丁去了催杼府。這一去,便被盧蒲嫳當場拿住。
催成問盧蒲嫳說:「你不是幫我的嗎?為何反倒拿住我等?」
盧蒲嫳笑道:「不是我要拿你,是你父親托我來拿你。」
催成低聲央求說:「盧兄,看在往日情義上,你放了我吧。來日我將厚報。」
盧蒲嫳也低聲說:「好說。看我的眼色,你們一起跑。」
催成只當盧蒲嫳要真心幫他,高興的咧了一下嘴,又向催疆和催明使了個眼色。
再看盧蒲嫳,只見他眼睛看著門口,腦袋一偏,輕輕一擺,示意催成他們趕緊跑。催成會意,發一聲喊,拔腿便跑。催疆和催明見大哥往外跑,跟著就跑。三人剛剛跑兩步,猛聽到盧蒲嫳大叫道:「賊子要跑,格殺勿論。」
士卒們聽到命令,揮刀便砍,只聽到幾聲慘叫,催成、催疆、催明三人全部被砍翻在地。盧蒲嫳走上去,用腳踢一踢躺在血泊中的催成,已經氣絕身亡了。
盧蒲嫳叫士卒們守住大門,不許人出入,然後一個人提著刀闖入催府內室。
此時,棠姜正在收拾金銀細軟,準備出逃。盧蒲嫳一腳踢開棠姜的門,闖了進去。棠姜啊的一聲驚叫,轉身就想跑。盧蒲嫳上去一把將她按住,一拳將棠姜打昏。然後找來一根白綢帶,繞在棠姜的脖子上,將她掛在了樑上。
殺了棠姜,盧蒲嫳走出來,對士卒們說:「棠姜自知羞愧,上吊自殺了。咱們回去復命吧。」
盧蒲嫳回到慶封府,當著催杼的面把情況說了一遍。催杼大叫一聲,當即昏倒。眾人趕忙將他救醒。慶封派車將他送回了相府。
催杼一跨進家門,就看到大廳中地上躺著三個兒子的屍體。他一個個的搬著腦袋看了一遍,然後抬起頭,瘋癲般的笑道:「這是報應啊,報應。」
他哭了一陣,忽然發瘋似的奔進內室。推開門,只見棠姜歪著腦袋掛在房樑上。催杼抱住棠姜的屍體,又是一陣痛哭。哭著哭著,他忽然停住,愣了片刻,惡狠狠的叫道:「慶封老賊,想不到,我催杼聰明一世,到頭來遭了你的暗算。」
說完,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管家來敲門,催杼將他喝退。他就這樣,一個人痴痴獃呆的坐在地上,哭一陣,罵一陣,直弄得自己精疲力竭。
當天深夜,催杼將樑上的棠姜解下來,取下她脖子上的那根白綢帶,將就那個套子,又把自己掛在樑上……
催杼一家就這麼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