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世間
餘姚縣衙大堂,堂中傳來的爭吵聲,讓院中的官吏們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聽這聲音,不用問,縣太爺和「四爺」,杠上了。
或者說,縣太爺挑戰了「四爺」的權威,四爺來興師問罪了。
「高大人和四爺,這是為什麼呀?」
吏房官劉之光豎起了耳朵,傾聽著大堂內的動靜。
他是查補候選官員,因此對於縣裡這幾位大員的風吹草動,特別地感興趣。
班頭李世基仔細聽了片刻,微微一笑,搖了搖花白的腦袋。
「看來是為了那個所謂的副職,高大人要和四爺爭權啊!」
朝廷在大嵐山設巡檢司,由兵部任命的正九品巡檢一名管理。至於副巡檢只是口頭上稱呼,並沒有設此官職,擔任副巡檢的一般也是地方豪強,或地痞流氓。
原來的大嵐山巡檢司巡檢孔家聲,屬於兵部派遣。他的姐夫李建文擔任餘姚典史,雙方沆瀣一氣,狼狽為女干。
高家勤雖是一縣父母官,吏部指派的七品縣令,但對九品巡檢孔家聲,他卻是無可奈何。雙方不在一個體系,但巡檢司的錢糧,卻由縣裡供給,畢竟這關乎縣中的治安。
巡檢是朝廷命官,但這個有實無名的副職,才是重中之重。巡檢司下面的巡丁,都是地方上的百姓,並不是綠營或八旗。社會治安,盤詰往來女干細、盤查販賣私鹽、查獲逃軍、逃囚、盤查無引及面生可疑之人、捕獲土匪盜賊等,還要靠他們熟門熟路。
「小舅子沒了,侄子也死了,手下的精兵強將損失慘重。四爺以後的日子,可沒那麼好過了!」
李世基悠悠發出一聲感慨,羨慕嫉妒恨交織。
他也知道,即便沒有他提一句,高家勤也會選王和垚。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何況還要背黑鍋、擦屁股,有苦難言。
「老李頭,四爺和你不是同宗嗎,你這話怎麼聽起來,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
劉之光好奇地問了起來。
平日里,李世基在李建文面前恭恭敬敬,原以為是蛇鼠一窩,今天看來,原來是另有隱情。
「四爺你還不知道,一個字,狠!兩個字,夠狠!什麼時候,他把咱們這些人放在眼裡了?」
李世基看了看劉之光,眼神閃爍。
「劉大人,你還不是盼著更上一步?你看著,四爺那個位子,早晚一天是你的!」
劉之光看著李世基,二人目光相對,都是微微一笑。
「老李頭,既然你知道四爺狠,還是小心點,謹防禍從口出啊!」
劉之光好意地提醒起了李世基。
「我無兒無女,光棍一個。再說了,我年齡大了,馬上就不幹了,我怕他個鳥!」
李世基目光冷冽,人間清醒。
「為些小東小西勾心鬥角,甚至是喪盡天良,弄不好有一天就是家破人亡。四爺,我呸!有他後悔的一天!」
李世基慢悠悠走開,劉之光愣了片刻,看有官吏過來,慢悠悠轉身離開。
四爺,只怕要勢衰了。
衙門大堂上,高家勤和李建文劍拔弩張,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高大人,巡檢司之事,都是下官經手,大人如此越俎代庖,置下官顏面於何地?」
李建文看著高位上的高家勤,言語上毫不客氣。
也難怪他火大,小舅子被殺,堂侄掉了腦袋,手下巡丁死了十幾個,正在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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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額,卻被告知,大嵐山巡檢司已經整裝待發了。
雖然名義上他還是負責巡檢司的官兵事宜,但高家勤讓王和垚擔任「副巡檢」,他豈不是顏面盡失?
而且,新的巡檢一旦到任,和王和垚上下勾結,他在巡檢上的控制力,豈不是也大大減弱?
那些巡檢司的人,縣中的皂隸,以後還服他嗎?
歸根結底,不就是自己沒有把他高家勤的兒子救出來嗎?
「李大人,事起倉促,王安之救了犬子,智勇雙全,讓他擔任大嵐山巡檢司的副手,再好不過。再說了,大嵐山巡檢司的官兵,不還是歸李大人調配嗎?」
高家勤和顏悅色,盡量壓抑著心頭的不快。
這個李建文,囂張跋扈,無法無天。他高家勤才是餘姚縣的父母官,一個無權無勢的巡檢司「副巡檢」,不過胥吏一個,不依不饒,還來質問他,實在是太目中無人了些。
王和垚救回兒子,於公於私,他都欠王和垚一個人情,讓王和垚去大嵐山巡檢司擔任「副巡檢」,既是應王和垚的要求,也有改善大嵐山巡檢司的想法。
畢竟,巡檢司出了事,餘姚縣衙也要跟著吃瓜落。
至於是不是跟隨姚啟聖,還是等朝廷任命的巡檢到任了再說。
「既然如此,為何大嵐山巡檢司新增的巡丁,都是大人安排?那都是乳臭未乾的娃娃。大人是不是太輕率了些?」
李建文不依不饒,讓高家勤的臉色也是一沉。
「李大人,拳腳功夫上,縣衙的公人,無一是王和垚那幾人的對手。這幾個年輕人都讀過書,有勇有謀,讓他們去大嵐山巡檢司,再也合適不過。」
無論如何,他是一縣知縣,李建文如此咄咄逼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再不發威,滿縣衙的官吏都要視自己為無物了。
「王和垚,就他,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李建文一怔,隨即冷笑一聲。
「王和垚如此兇猛,恐怕那些人還是看你高大人的面子吧!」
「李典史,請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高家勤咳嗽了一聲,盡量舒緩口氣。
「大嵐山巡檢司巡丁腐爛不堪,難能重用,不然也不會發生十餘人被殺事件。孔家聲、李虎等人作女干犯科,敲詐勒索,以至於民怨沸騰,百姓告他們的狀子堆的跟桌子一樣高,本官自會向朝廷上摺子說明。這一次大嵐山巡檢司出事,正好可以告誡縣中諸吏,奉公守法,不可瀆職。」
大嵐山巡檢司,巡檢孔家聲和下面的地方豪強李虎等人,橫行不法,無法無天,百姓叫苦連天,可謂是丟盡了餘姚官府的臉面。
這次高家勤直接干預,也有忍無可忍,趁機清理和整頓巡檢司的想法。
有些時候,一顆老鼠屎,就可以壞了一鍋湯。
高家勤的苦口婆心,沒有讓李建文反省,反而讓他火冒三丈,以為高家勤在故意嘲諷他。
誰不知道,孔家聲是他的小舅子,李虎是他的堂侄?
「大人,孔家聲和李虎為公事殉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大人何以趕盡殺絕?王和垚不過一讀書人,讓他去大嵐山巡檢司,豈不是所託非人?一旦出了岔子,大人又如何自處?最後,還不是下官來擦這個屁股!」
聽到高家勤要上書,李建文的火氣立刻大了起來。
以往對自己客客氣氣,今天這是吃錯了葯嗎?
「李大人,你如此說來,本官不敢苟同。什麼叫你擦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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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事宜,最後還不是縣裡擔責,是本縣擦屁股!」
高家勤也是沉起了一張臉來。
什麼叫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欺壓良善、敲詐勒索也叫苦勞?
整日里忙著為李虎們叫要撫恤,自己兒子被綁架的事情絲毫不放在心上,胥吏們的任用也要霸權。
這個李建文,蹬鼻子上臉,太喧賓奪主了些。
「本官如此做法,也是斟酌再三,並不是頭腦發熱。幾個土匪就能讓大嵐山巡檢司損兵折將,大嵐山巡檢司已經爛了,需要新人改變,否則再發生巡檢司遇襲的事情,本官如何向上官交待?」
巡檢司在餘姚臭名遠揚,沒見他們剿過什麼匪,十里八鄉倒是讓他們弄的雞飛狗跳,擾民更是盡心盡責。
要不是還要這些胥吏們幫著徵收錢糧,催趕徭役,他早已經上書彈劾孔家聲,也早對巡檢司的巡丁們下手了。
「大人,王和垚只不過跑跑腿,並沒有以身犯險救出令公子。大人難道就沒有懷疑過,是王和垚和大嵐山的土匪勾結,順水推舟救回的公子?」
李建文的話,讓高家勤微微一怔。
「李大人,你的意思是……」
「將王和垚和鄭思明等人抓捕歸案,嚴刑拷打,一定能查出蛛絲馬跡!」
李建文一雙白多黑少的細眼中,布滿猙獰。
「夠了!」
高家勤眉頭一皺,怒火中燒,不知不覺聲音大了起來。
這個李建文,這不是在打他的臉嗎?
難道他真不知道,王和垚是他挂名的弟子嗎?
「李大人,本官再說一遍,縣裡任命王和垚去大嵐山巡檢司暫領職務,任何人不得對其懷疑、排擠,甚至是誣告。這只是暫領,又不是朝廷任命,李大人不要太固執了!」
高家勤的反應看在眼中,李建文心頭的火也蹭蹭上升。
官場官官相衛,和氣生財,高家勤為了王和垚這個無名小輩出頭,甚至不惜和自己翻臉,這有些不合常理。
這個王和垚,真有這樣的本事?
況且,去盜匪猖獗的大嵐山任職,沒有任何功名,難道說,那油水就那麼足,讓王和垚可以不顧性命?
「高大人,誰不知道王和垚是你的學生,你敢說,你沒有以權謀私嗎?你這樣做,考慮過後果嗎?」
李建文跋扈慣了,似乎要撕破臉,不給高家勤面子。
這些地方官員在地方任職,任期只有兩到三年,流動性非常大。高家勤剛到餘姚縣半年,人生地不熟,衙門的規矩,當地的民情一概不知。他公然和自己叫板,瘋了嗎?
「李大人,你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高家勤心頭火起,骨子裡的傲氣都被激發了出來。
李四在他面前都這樣,他治下的老百姓,不知道又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本官也告訴你,從今以後,大嵐山巡檢司的大小事務,都歸陸縣丞親自掌管。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本官要處理公務了!」
高家勤拿起筆來,蘸墨開始處理起公文來。
李建文死魚般的眼睛里,瞳孔收縮,他慢悠悠喝完茶,伸手一撥,茶盞掉在地上,摔個粉碎。
「高大人,下官告辭,咱們走著瞧!」
李建文站起身來,冷冷哼了一聲,他看了一眼面紅耳赤的高家勤,轉身大搖大擺出了正堂。
「什麼……東西!」
高家勤惱怒不已,手中的毛筆摔在紙上,污黑一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