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王城廣場中央的虛空暗花綻放出花瓣的那一年,王的使節宣布我繼任成為新一任的王,封號「闕」。
我遷居了新的王殿,王殿的柱子在五彩的光線下被折射的扭曲,破碎的空間讓我看不清遠方。
王的侍衛來報,我揮了揮手。我知道,他來了。
眼前的他如此的出塵脫俗,白色的披風靜止在殿上。
我是王,他不懼,他是我註定的弟弟,也是這個王城註定的祭祀。
他上下打量了我幾眼,目光淡漠而隨意。行了見王大禮,我扶跪著的他起來,在我手指觸碰到他肌膚的瞬間,他已經站在殿外,只在我耳畔留下一句輕若遊絲的話:「我此行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死上一任的王。」
這是註定的結局,是我自小就知道的結局,只是這種既定的結果真正到來時居然是這樣的無力。我微笑著注視他,儘管我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會笑。
他再次來的時候,我坐在王座上,他走進來,我開口:「一切可還順利?」
順利。
哦。
他做他該做的事,這很好,我閉上了眼睛養神。
突然一股勁風撲面而來,魂力割裂空間發出極速的「嗶啵」聲,我還來不及做出反抗他已經扼住了我的咽喉。
肌肉被禁錮,讓我擺出笑容來有些吃力,但從他離去的時的表情,我知道自己還是從某種程度上嘲諷了他。
就這樣過去了好多年,我和他都很安靜。
很多年裡,有一次他問道:「你一點都不想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不想。這也是這些年裡我記憶里和他的唯一一次對話。
在這裡,時間就像陽光,任憑你怎麼消磨都消磨不完,也許終有一天會沒有時間的,但是相比這寂寞的一生,那些都太微不足道了。
這是新的一年,我依舊在王座上養神,他走進來,說:「王,您的王后出現了,請隨我來。」
在神殿里,我見到了我註定的王后,她是如此的美麗,美的讓人動容,就像王城廣場中央生長的那朵虛空暗花,它已經開了許久,從我成為王的那一年至今。
我看著冰棺里的她,問:「她叫什麼名字?」
子墟。
你呢?
界陽。
我親吻了冰棺中的子墟。
你真安靜。我輕輕的說。
當我劃破自己的手腕,綠色的血液滴到她的身上,衣服上,滲透到整個冰棺中,整個冰棺里都散發出一種的奇異的綠,就像混沌初開的感覺。
但是我知道那不是綠,因為多年我在人類的世界見過,血是鮮紅的。
闕界殘破的空間只能透進五色光,所以闕界子民看到的色彩都不同於神界和人界的。
王有王妃。
這是整個王城都在議論的事,但並不一定是祝願,因為王族的人都沒有感情,他們從來都是以最直接的,有效的方式處理王城事務。王妃卻有,王城的百姓都有,百姓但願王妃能逃過一劫。
王妃會跟我說很多的話,很多時候我都是面無表情的聽著。
她有感情,但王城中央的暗花卻開始枯萎,我能感覺到它正在衰敗。
王妃也發現了正在衰敗的虛空暗花。
王,你去救它一救吧。
好。
這裡的所有事物都是依靠魂力來維持生長的,王族的人是整個王城魂力最精純的人。
正在我將王城最精純的魂力緩緩的注進虛空暗花的體內,枯萎的花瓣開始再次變得鮮艷,界陽從空間割裂而至,白色的披風鼓舞飛揚,顯然其中充斥著巨大的魂力。
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我沒有說話。
他緩緩的按下我伸出的右手,披風一閃,整個虛空暗花被連根拔起。
空曠的廣場上界陽和我對視著,一如當年我初見他時注視著他的目光,突然間我看見子墟的眼神中浮現出巨大的悲傷。
她向著我和界陽看了一眼,緩緩消失在了廣場的盡頭。
我在大殿的王座上沉默,殿內空無一人,王是整個王城魂力最強的人,沒有人敢來挑戰,所以多年前我繼任時,軍隊就已經被解散的所剩無幾了。
我是王。王是沒有感情的,我已經有幾個月沒有見到子墟的面了。
綠光一閃,界陽出現在大殿門口,這是沒有過的事,從他來這裡當祭司幾百年過去了,這是他第二次踏上大殿。
「王,闕界破裂了。」他還是沒有絲毫感情,這是王族的悲哀。擁有至高無上的法力,但是不會有絲毫的感情。
「哦。」
補了。
結果如何。
沒有修補成功,大量魂力外溢,闕界的裂隙處比以前還破碎,缺口還在不斷增大。
闕界的破裂處位於與人類世界相接的縫隙處,那是整個闕界最薄弱的部位。
我是王,但我也沒有能力修補。
王城的魂力在急驟消失。
王城的子民在極速殘缺。
王城出生的嬰兒扭曲到不能稱之為嬰。
闕界是人類世界和天神世界夾縫處的空間,被擠壓的殘缺不全,太陽的七色光在這裡只能投射進來五色,空間極度扭曲,放眼所及,看到的事物都是扭曲的,五色光讓這裡的人不能產生魂力,生育不出完整的人嬰來。
王城的子民從出生起就是不同程度的殘疾,王族的人是殘疾程度最小的了,只會沒有感情,但是肢體健全,適合修鍊魂術和靈術,這也是王族的人被推薦為王的原因。
其他子民多是缺少部分器官或者沒有神志。
這是王城的悲哀,但留下的希望是,王城的子民可以通過對魂力的吸收讓自己成為一個正常的人。
這一過程往往需要百年。
我是王,已經不記得自己活了多少歲了。在自己過了自己兩百歲生日之後,我便再也沒有過過生日了。
兩百歲是王城一般子民的一生,在王族只是歲月的開始。
王,你想去人類的世界看看嗎?
不想。
此刻我和界陽站在眼前破裂的大隙前,透過稀薄的魂力,我可以清楚看見人類世界中綠顏色的樹和紅色的花。
多年前,我進入人類世界的時候,他們的花正是這個樣子。
我割裂空間,邁開返回王殿的步子。
但界陽並沒有跟來,他快速靈巧的穿過破裂的縫隙,身法矯捷地摘下了一朵紅界花。
等回到王殿的時候,子墟出現在大殿之中。
這些漫長到數不過來的安靜年歲里,我一直待在王殿,從沒有離開過半步。我是王,這是我的職責。
「王。您回來了。」
「回來了。」
我和子墟的回答像是安靜的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般。
「王。我可能要離開了。」
「人類的世界?」
她沒有回答,只是轉身離開了。去哪裡都好,離開這殘破的世界,闕界是不能見光的存在,我負有王的責任,王身後還有千萬的子民。
我依舊在王殿的座椅上沉默,也只能在座椅上沉默。
空氣劃出輕微的「嗶啵」聲,等我睜開眼的時,面前站著一位身著金羽衣的少年,我在看著他的同時,他也在打量我。
我抱以微笑。從他渾身散發出的金光,我便知道他是大天使。
這隱匿了幾千年的闕界,終究還是被天神發現了。
金羽使者不屑地掃了我一眼,側過臉去:「傳偉大的眾神之神厄洛斯的意志,讓你送歸上使子墟。」
子墟?她已經離去了。
離去?去了哪兒?
不知。
不知?
不知。
說這些話時,我感覺自己平靜的像一泓泉水,泛不起任何漣漪。世界的光怪陸離就在於你也不知舊人的過往,也很難做出正確的決定去應對生活。
金羽使者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咬牙切齒般說:「算你走運。」
「可是你袍中的人好像不太走運。」我露出淡淡的微笑。金羽使者露出一種古怪的笑容,風吹袍動,掉下受傷的界陽來。金羽使者是天神的信使,法力遠在下界眾神之上,大概他也很難相信我能感受到他古袍之中受傷的界陽。
界陽只邁進過王殿兩次,這是第三次。
現在我邁進了神殿,這是第二次。這是金羽使者離開后一月後,我還是想了解事情的真相。
穹曠的神殿沒有任何多餘的擺飾,只有空蕩蕩的地面,四圍參天的大柱子像一柄柄巨斧,巨大的穹頂高不可及,這是整個王城最高的建築。地面上佇立著水晶製作的巨大底座,預言石就鑲在地面中央。
這座神殿是界陽一個人的住所,也是他的職責。
預言石面前的界陽回過頭。
王。您來了。
嗯。
您想知道王后的來歷?
對。
或許您應該早點來的。界陽輕輕撫了撫巨大的預言石,預言石緩緩升起,神殿中五色的光彩開始一陣慌亂,像是在躲避金戈鐵馬的到來,慌亂之後五色光暈開始投射出第六種色彩和第七種色彩,預言石儼然成了一副戰場。
眾神之戰。魂獸。貝斯特。闕界的第一位王。我的王后子墟和眾神之神厄洛斯。
畫面中,一些傳說中的上古天神互相殺戮,現在的眾神之神——厄洛斯在神戰結束后才出現,看起來還是年輕時的模樣,他和一位手拿著預言石的天神在並肩戰鬥,身後跟著體型巨大的魂獸貝斯特。貝斯特嘶吼著將前爪一揮,巨大的空間被撕裂,人類世界和天神世界分割開來,兩個世界的間隙越裂越大。這時,闕界的第一位王,他身著和王殿石像雕刻一樣的服飾,懷中抱著一位睡熟少女極速賓士,從厄洛斯和貝斯特的身邊穿梭而過,徑直跳進了裂隙。最後一幕是闕界仁慈的王將熟悉的少女封進了冰棺。
壇上預言石頹然墜地,恢復了先前的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