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寒霜炙血

群山間，橙紅而冰冷的霞光裹著漫山風雪，在那即將消逝的光芒中躍動著、肆虐著，像是在享受黑夜降臨前最後的狂歡。

這是寒冷風雪的狂歡，亦是熾熱鮮血的狂歡。

撥開那層層繚繞的風雪之壁，獅王嶺的深處，一場震天撼地的大戰已然步入了尾聲。

冰寒魔窟外，數座大山崩裂，被攪碎在映著夕陽的雪影中，讓這片本就蕭瑟荒蕪的凌霜之地更顯破敗。

雪的影子里滴落了鮮紅的顏料，那片雪白因此變得不再單一。

數不清的魔族屍首埋入皚皚白雪中，埋入永冬的獅王嶺。

他們或是來自岩晶山脈，或是那些凌霜魔族。

無論他們來自哪裡，在這場雪白的「葬禮」中，所有魔族都被一視同仁，他們的生命也隨那逐漸稀薄的夕陽一同逝去，被吞沒在西邊傾斜而來的無邊長影里。

一隻沐浴在血泊中的巨龍倒在了那片影子里，她那如山巒般巨大的黃黑軀體微微顫抖著，霞光混入她的血跡中，模糊得分不清彼此。

「蓋亞，你敗了，如今的你，連讓我使出全力的資格都沒有，多麼悲哀。」

這時，一道相差無幾的巨影擋住了最後一抹霞光，也擋住了群山間肆虐的風雪。

巨大化的維德萊蒽俯視著重傷倒地的蓋亞，然後者已無力給出回應，她的生命之火也同身下那灘被冰雪凍結的血池，漸漸步入靜止的世界。

跟隨其而來的魔族也都已死絕，在獨眼黑獅疤面與驅影霜鬼烏爾贊兩位魔將的帶領下，凌霜魔族攻勢兇猛，如狂暴的蟻群般黑壓壓一片從雪白的群山間發起攻擊，在戰局一開始就佔盡了先機和優勢，很快便擊潰了岩晶龍王率領的魔族。

倒是維德萊蒽與蓋亞的對決花了不少時間，他們之間的戰鬥也是導致周遭地形改變的主要原因。

而此刻的維德萊蒽，除了胸口正中的那隻眼睛還是緊閉著的，其肩膀兩側，後背肩胛骨處四隻眼皆已睜開，加上他那高傲獅首上的兩隻眼，共計六隻獸瞳。

藍紫色的雷電纏繞著他的軀體，遊走在他的皮毛中，穿梭在他的利爪間，彷彿套上一層閃光的戰甲。

那層「戰甲」周邊的空間在持續震顫著，像是有一堵無形的空氣牆，阻斷了外界的一切影響。

「雷電之力」與「空間之力」，是這頭匍匐在北方的雄獅最引以為傲的力量。

他發怒之時，天雷滾滾，大地震顫，整個天地都將不得安寧。

他率領的十萬凌霜魔族，在冰冷刺骨的嚴寒磨礪下，篩選下來的都是些實力強勁、悍不畏死的猛士。

與其相比，如今已然衰弱沒落的岩晶龍王麾下，可以說是大不如前。

只是出於對岩晶龍王以及其座下剩餘三魔將的忌憚，即便是在其實力衰退後，維德萊蒽也一直沒有主動出擊過，而是低調地於最北方繼續觀察著北境混亂的局勢。

他和他的眷族們，已經在獅王嶺蟄伏了那麼久，也不在乎多一些的等待。

等待著一個機會，一個徹底絕除後患、趁勢雄起的機會。

當從青魔口中得知了賀拉·薩杜恩的下落時，維德萊蒽便知道這機會來了。

利用岩晶龍王的女兒勾她自投羅網，在自己的主場將這個北境曾經的魔族領袖徹底剷除，那是多麼暢快淋漓的一件事啊！

恰好根據收集的情報來看，岩晶龍王手下至少有兩員大將皆不在其身邊，若其第一時間趕往凌霜嶺，肯定是來不及和所有手下匯合的。

事實也正如維德萊蒽所料，岩晶龍王手下三魔將竟一個也沒到場，這使得他們一方的戰力大打折扣。

然而，當真正將曾經視為最強敵人的岩晶龍王踩在腳下的這一刻，卻並沒有令維德萊蒽有多麼喜悅。

或者說，沒有他曾想象的那麼喜悅。

沉默替代了本應出現在他臉上的嗤笑，代替了他未說出口的嘲諷，正如此刻已然沒了任何回應的蓋亞。

在蓋亞那倒下的龐大身軀的周圍，沒有任何一個凌霜魔族接近奄奄一息的她，即便是疤面和烏爾贊兩大魔將也沒有接近，而是默默在遠處注視著這一時刻。

那是給予這位曾經的魔族領袖，最後的敬意。

維德萊蒽用利爪觸碰著自己的身軀，仔細看去，他的身上赫然出現了不少駭人的傷口。

那些是他與蓋亞戰鬥的時候受過的傷。

其實這些傷口，早已在戰鬥結束的那一刻自愈了，然而維德萊蒽卻用某種方法故意讓它們再次顯現出來，將其永遠留在了身上。

那是他授予自己的，用以記載這一傳奇時刻的榮耀勳章。

而現在，他將承載著這枚勳章，親手將曾經的「王」徹底從王座上拉下，並將其推向深淵。

在維德萊蒽那巨山般龐大身軀的陰影下，見證著這一切的凌霜魔族們紛紛屏住呼吸。

就連那些在之前的血戰中殺紅了眼的黑獅疤面都安靜了下來，他爪間還滴落著敵人早已冰冷的殘血，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兩道沐浴在來自西方最後一道光芒中的兩個傳奇存在。

對於漫長歲月以來，迫於岩晶龍王的打壓，苦苦在獅王嶺等待時機的凌霜魔族來說，毫無疑問，這無疑是最令他們激動的時刻。

但作為維德萊蒽左膀右臂之一的烏爾贊，卻在此刻懷揣著一絲不安。

他的直覺令他與眾魔族的視線相逆，看向身後的冰寒魔窟。

烏爾贊記得守護在魔窟內的，是青魔和一小部凌霜魔族，他並不信任青魔，卻也知道對方有點能耐。

即便這所謂的能耐大多時候不怎麼光彩，維德萊蒽卻很認可其能力，特意交給他守護大本營，也是出於對其忠誠度的考驗，看得出維德萊蒽對他的器重。

對此，烏爾贊其實一直耿耿於懷。

不過與同樣看青魔不爽，經常當著對方的面冷嘲熱諷、罵罵咧咧的黑獅疤面相比，烏爾贊大多時候只是將這種情緒藏於心底，很少表露出來。

他曾單獨面見維德萊蒽，袒露了自己對青魔忠誠度的懷疑，不過維德萊蒽只是點頭默許，並未多說什麼，反而在不久后將青魔提拔為了與烏爾贊同等級的魔將。

烏爾贊知道自己的王或許是有更深遠的考慮，便從那以後，表面上也不再介懷此事。

望著那平靜地隱匿於風雪之中的魔窟入口，烏爾贊將思緒拉回了現在。

最終，他並沒有發現有什麼可疑之處，如若魔窟受襲，青魔是可以用他造出的那些爆炸物向外界發送信號的。

然而現實是，冰寒魔窟及其周邊一直很平靜，入口處也沒有留下什麼入侵的痕迹。

或許是多慮了……

這讓烏爾贊稍稍放下了一絲戒心，若是平常，出於他謹慎的行事風格，他還是會選擇回去一趟。

但現在這種歷史性的時刻，他不願錯過，或者說，任何一個在場的凌霜魔族都不願錯過。

於是，他便再一次將視線投向所有同胞們共同注視的方向，那個即將宣告著舊時代徹底抹去的方向。

遠處，冰寒魔窟之外的山體背面，混淆於陰影中的霧姬緊緊攥著手中的黑鐮，她此時的表情同樣被一層陰霾籠罩。

她親眼目睹了那頭巨獅扯下了岩晶龍王的頭顱，卻無能為力，只是沉默地捂住了身旁的艾瑪的眼睛。

「霧…霧姬大人，到底發生什麼了……蓋亞大人他們……怎麼樣了……？」

艾瑪戰戰兢兢地小聲問著，即便眼睛看不到，她大抵也猜到了那個結局。

戰鬥的聲音已經平息，山間只剩風雪的聲音和血腥的氣味。

隔著很遠，也能嗅到發生了什麼。

然而，即便是知道了結局，艾瑪的內心也不願接受，唯有明知故問。

霧姬只是輕嘆一聲，沒有回答她。

這時候，伊恩抱著昏迷的賀拉也順著二人的視線望去。

才第一次望見了那位七目狂獅，望見了他那睥睨萬物的金色獸瞳。

這就是……維德萊蒽……

這就是半神之威么……

同時，伊恩也望見了被扯斷首級的蓋亞的殘骸，那黃黑的高傲巨龍如今竟被撕扯得四分五裂，已無生機的龍首連接著長長的脊骨，被血淋淋地拉出，血肉撕裂的聲音傳遍山嶺，那聲音比風雪更寒冷，比黃昏更昏沉。

有那麼一瞬，伊恩腦中忽的浮現出蓋亞人形態的身影，那與賀拉有幾分相似的絕美容顏，在絕望的幻想中化作血肉模糊的屍塊兒。

最可怕的是，這種畫面在伊恩腦中揮之不去，讓他下意識地雙手發軟，差點沒抱住懷中的賀拉。

至於原因，那血腥殘忍的現實只是其一，更多的其實是害怕身為岩晶龍王女兒的賀拉也會落得同樣的下場。

伊恩知道這種時候不應該抱有這種想法，但腦中浮現的那副畫面卻總是控制不住地和賀拉的面孔重合。

這種糟糕的感覺讓他的意識不經意間脫離了時間，整個人愣在原地。

直到霧姬喚出的黑霧吞沒了自己，以及她那彷彿來自遙遠方向的聲音艱難地傳入伊恩腦中時，他才回過神來——

「當務之急……是帶賀拉大人平安回去，我們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