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大戰
自保安一戰,宋軍以五千人馬擊退夏國數倍之敵,此戰告捷,朝野歡欣。論功行賞之時,狄青因領兵奇襲敵軍糧草大營,所獲功最多,故超四資授官,升為了正九品的右班殿直,再不是先前無品的小軍官,而都監盧守勤亦因功升為鄜延路兵馬鈐轄。
冬至那日,鈐轄盧守勤受命前去延州,便帶了狄青一同前往。二人還未入城,在馬上遠遠便瞧見郭遵郭逵兄弟二人正在城門口相候,眾人相見,郭逵道:「聽說狄兄弟保安一戰殺敵無數,身披數創,如今傷勢如何了?」狄青向二人行禮道:「多謝郭虞侯惦記,如今俱已大好了。」一旁郭遵卻是板起了臉,道:「狄兄弟開口便稱虞侯,如此禮數周全,只是把我兄弟二人當外人了,當真無趣至極。」一旁盧守勤笑道:「當初你二人初遇他便向我大力推舉,對他是有提攜之恩,因此他對二位自然要敬重些,郭都巡使莫怪,莫怪。」狄青連忙稱是,郭逵見狀哈哈大笑,只道:「我等武將,比不得文人,不必理會那些繁文縟節,我兄弟二人與狄兄弟一見如故,大家兄弟相稱便是。」狄青聞言心中也是歡喜,當即拱手叫一聲:「伯明兄,仲通兄!」郭遵大喜,忙攜著狄青和盧守勤二人之手欲入城吃酒。盧守勤道:「今日還有公事須到府衙中與范知州勾當一二,你三人自去,明日我再尋諸位吃酒。」
郭家兩兄弟便與狄青一同上了酒樓,待眾人坐定,酒保上前認得是郭都巡檢使,問道:「今日樓里來了上好的糯米酒,巡使可要嘗嘗?」郭遵道:「但有好酒只管打來,還問甚麼?你這廝也認得我,卻只顧來聒噪。」酒保隨即下去,先打了四角酒來,隨後甚麼水晶肉肘、糯米排骨、香酥鴿子、煙熏鹿腿、醬香小柴雞等等,但是下酒肉食,流水似的端了上來,滿滿擺了一桌。狄青坐在一旁一時看花了眼,許多菜莫說吃,便是見也未曾見過。郭逵見狄青不說話,道:「這酒菜不合狄兄弟口味嗎,為何不動筷?」狄青笑道:「二位郭兄盛情,這酒菜自是極好的,只狄青本是鄉野之人,想到今年元宵之時我等還是汾州城中給酒樓送酒的騾夫,此刻卻與二位同飲於樓閣之上,享這等酒食,實在感慨良多!」
郭遵郭逵相視一眼,皆哈哈大笑。郭遵道:「狄兄弟原是拉馬駕車的騾夫,卻不知我家祖上原是殺豬賣肉的屠戶,如今不也坐在這裡,吃這等酒肉?」郭逵道:「向來英雄不問出身,這邊疆軍營乃是最公道之地,但有殺敵破陣的本事在身,不愁沒有出頭之路。狄兄弟武功超群,智謀又勝,如今之位實不足道,且看日後之功。」三人對飲數杯,說些閑話,郭遵問道:「先前你道這身功夫是流風道長所傳,那流風道長乃是北嶽恆山派掌門,我等久仰盛名,只不得機會謀得一面,你卻是有何機遇,竟得他老人家青睞傳你這等劍法?」一旁郭逵附和道:「是也,這流雲劍法乃流風道長的一門絕技,據說等閑弟子亦不得傳授,你既非恆山弟子,卻如何得他真傳?」
狄青面有愧色,直言道:「說甚麼得他老人家真傳,當真慚愧得緊,流雲道長武功深不可測,以我所學不過他十之一二。說起來這奇遇還是擺一罈子酒所賜,前年春天,剛過驚蟄,我在家旁杏花村一酒肆中運酒,流雲道長瀟洒隨意,遊歷途中剛好路過那家酒肆,只道腰中無錢,又聞得酒香,要向那店家討一杯酒吃,店家不肯,我見道長仙風道骨,雖只一面但初見便覺親切非常,於是出錢買了一壇酒與他老人家。」「只一壇酒,便能讓流風道長傳你此等絕技?」郭逵問道。狄青點點頭,道:「說來誰也不信,但確是如此。當時流風道長說不能白吃我一壇好酒,但身上無錢,只好傳我一套劍法來抵賬。」郭遵二人聞言驚訝不已,卻也無話可說。
三人又吃了幾杯酒,講到如今邊疆形勢,郭逵道:「如今邊疆形勢不穩,我等鄜延路比起其他路來更是首當其衝,這兩年且有的仗可打。」狄青問道:「這話怎麼說?」郭逵道:「你方來不久,不知陝甘一帶形勢。如今我宋軍在涇州、原州一帶屯兵頗多,當地城寨壁壘堅固;慶州、環州一帶城寨排列甚密,且當地山川較多,有險可據;熙州、河州一帶自不必說,有吐蕃與宋結盟大軍鎮守;唯獨我等所在延州、鄜州一帶地處平原,又地界廣闊,城寨自然稀疏,而又無險可守。如今夏國反叛朝廷,若夏軍來襲,定然要拿我延州開刀。」郭遵道:「不錯,前些日保安一戰,我軍雖是勝了,但夏軍到底未吃甚麼大虧,他日捲土重來,亦無不能。」狄青也道:「二位郭兄所言有理,如此看來保安一戰只怕是夏軍在有意試探,上次交手亦覺夏軍兵士訓練精良,刀槍弓弩配合有度,若當真硬打,我等未必能佔得便宜。」三人暢談一番,這場酒直吃到天黑三人方才分手,郭家二人自回軍營去,狄青離了酒樓,投府衙處尋盧守勤,府衙管事見了狄青只道盧鈐轄正與尹判官談論軍事,狄青便自回住處睡了。次日一早,盧守勤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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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狄青,只道:「昨日已與諸官商議,如今德靖寨周邊已無匪患,不日便調你部兵馬前去鎮守安遠寨,安遠寨位於金/明寨北,同是延州門戶,你此去當小心謹慎,切不可大意。」狄青自無異議,在延州盤桓了數日,領了軍令,便回青雲寨點了禁軍往安遠寨去了。
安遠寨乃兵家要地,北接土門,南靠金/明,東三百里是承平寨,西三百里便是保安軍栲栳寨。此寨位於清水河畔,其內駐有騎兵九百,步軍一千三百多人,俱是禁軍強兵,先前的都指揮使因功被調往慶州,狄青來此後便暫代了都指揮使一職,平時里操練兵馬,結陣演練自不必說。且說次年正月,夏國趁宋軍不備,又大舉來襲,待狄青得獲消息時,北方土門寨已被攻破,西邊保安軍亦同時受襲。諸軍官商量對策,隨軍調來的孟石碣道:「此次土門寨從受襲到被攻破只兩日不到,據逃回的兵士報稱,敵軍有近三四萬兵馬,如此來勢洶洶,只怕非沖我們這些小城寨而來,而是要攻取延州啊。」
狄青道:「此言不錯,我等須即刻傳信到延州,讓周邊州鎮兵馬來援。」營中一都頭道:「可夏軍不日便要南下攻我安遠寨了,我寨中軍馬雖多,也只兩千人,如何敵得過三四萬軍馬?」狄青道:「兵常以寡擊眾,我等若先怯了,還如何應戰?」那都頭自知失言,不再說話。孟石碣問道:「都指揮使可有良策?」狄青道:「此戰比之保安軍一戰更加險惡,我等城寨不如栲栳寨城牆堅固,人馬亦是不足,因此安遠寨實不可守,也守不住!」另一都頭問道:「這話怎講?安遠寨若是不守,我等難不成要棄寨而去?」狄青答道:「非是棄寨而去而是要據險而戰,節節抗擊。」說罷指著桌上邊疆堪輿圖,道:「爾等且看,我安遠寨雖易攻難守,但往南十里有芙蓉谷、接天谷和零落谷三處河谷,此等險地卻是易守難攻,且芙蓉谷西面是清水河,東面是大山,此乃必經之地,亦是我等伏擊之所。只是……」孟石碣接道:「只是我兩軍人數相差甚眾,恐不能拖延太久。金/明寨有萬餘人馬,若是來援,定有勝算!」狄青道:「不錯,我即刻休書一封,遣信兵快馬去金/明寨中求援,只要援兵一至,這三處河谷便是我等大展身手之處。」眾軍官領命均各自去營中準備。孟石碣待眾人一散,獨自對狄青道:「方才眾軍皆在不好開口,恐擾亂軍心,如今卻不得不提醒指揮使。」狄青道:「孟兄但講無妨!」孟石碣道:「指揮使方來軍中不知,那金/明寨中守將乃是李士彬,此人有勇無謀,且極好面子,雖是大將李繼周之後,但絕無當年李將軍之將才,若他不使人來援,我等卻又如何辦?」狄青半晌不語,只道:「夏軍若非明日便是後日就要兵臨我安遠寨,此刻遣人去延州讓盧鈐轄下令金/明寨眾人來援已是不及,若那李世彬當真不肯來援,我等大勢將臨,總不能做了逃兵,陣前多殺敵軍便是!」孟石碣嘆一聲氣,亦帶人前去準備。
次日傍晚時分,夏軍兵臨安遠寨前,為防宋軍夜襲,夏軍將領下令連夜進攻城寨,卻不想幾陣箭雨射入城寨內,半天無人反擊,夏軍眾人甚是疑惑,只恐宋軍設計埋伏,夏軍只派一小隊人馬沖入城寨,卻不想寨門大開,城寨里莫說人,雞狗也無一隻。夏軍將領只道宋軍棄寨而去,當夜就地紮營,為防夜襲,巡夜兵士戒備甚嚴,不想一夜無事,次日清晨夏軍開拔直往南去。大軍到了芙蓉谷口,眼見兩旁丘野山林,是個險地,一夏軍將領道:「宋軍狡猾,恐設埋伏。」便讓前軍列陣先行,過了半天,先鋒軍人馬已過了芙蓉谷,兩側並無人馬埋伏,大軍這才急急前行。而正當夏軍數萬人大都已過了芙蓉谷,只剩下些斷後的步軍之時,芙蓉谷兩側突然箭雨齊發,狄青臉戴青銅面具一騎當先,帶著近千騎兵直衝下來,幾番掩殺之後,夏軍斷後步兵所剩無幾,而先鋒軍隊尾大不掉,得報后軍受襲之時急急往回殺來。一夏軍軍官見宋軍人數不眾,恐耽誤攻城時機,建議與其強追此等小股敵軍不如直接南下攻取金/明寨,那夏軍將領卻道:「不可,金/明寨到底兵馬眾多,我等他日兵臨城下,若受前後夾擊,定要吃虧。」當即下令騎兵掉頭,直追狄青一班人馬而來。
而狄青一軍人馬雖殺了夏軍一個措手不及,但見敵軍眾多騎兵趕來,當即領著自己一眾騎兵回到山坡,步軍提了水桶往坡下潑水,當時正是正月里,地上大雪未化,又被宋軍騎兵方才一陣衝鋒將雪踩實了,此刻積水成冰,夏軍往坡上攻時,只覺馬蹄打滑,極是難行,騎兵久沖不上,宋軍弓弩手又不斷攢射,攻了半日直到天黑都未攻下。兩軍均就地紮營,次日清晨,夏軍集結了大軍猛攻而來,宋軍抵擋不住,急往東面大山邊戰邊撤,亂戰之中忽有人來報狄青,只道南面有宋軍來援,狄青那時帶人廝殺方撤下來裹傷,滿臉滿身的血,聽此消息拔了臂上一支羽箭,道:「定是金/明寨援兵,有多少人來?」報信人道:「亂軍之中瞧不清,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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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數千人!」「好!」狄青大喜,此刻兩千禁軍已戰至數百人,早已是強弩之末,當即命剩餘禁軍往南疾撤,與援兵會合。
眾禁軍見援兵已來,亦是士氣大盛,均跟隨狄青一陣廝殺,突圍而出。不遠處援兵的宋軍大旗已在眼前,可忽然間援軍陣營中數陣箭雨齊發,狄青眾軍前數十人當即中箭身亡,一支羽箭正中狄青肩胛,穿透而出,將狄青直射下馬來。禁軍驚駭不已,不知為何援軍要射殺自己人,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又見都指揮使狄青中箭落馬,兵士們霎時慌亂不已。正此時,跟隨狄青的范恪、孟石碣一起將狄青扶起,一探鼻息,尚且有救,孟石碣當即縱聲長喝,下令禁軍往山上撤。說話間,後面夏軍已追趕而至,大隊騎兵掩殺而來,頓時便將眾禁軍衝散了。而孟石碣將狄青扶上自己馬後,身後僅跟隨了數騎,范恪舞動長槍在前面左衝右突衝殺開路,數人拼了命地縱馬往山裡竄去。不到半柱香功夫,一眾禁軍便被夏軍鐵騎圍殺殆盡。
前面說到土門寨與保安軍同時受襲,那是夏軍兵分兩路,如今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說到保安守軍,自從盧守勤因功調至延州城后,保安軍主城中便是都虞侯周美率軍守城。自去年冬月保安一戰之後,夏國雖已撤兵,但北方順寧寨仍未收復,朝廷向保安軍增派了六千人馬,這廂還未主動出兵收復失地,夏軍便已再次兵臨城下。此次夏國來襲準備充足,攻城器械齊備,又是突發襲擊,四萬軍馬只兩日工夫便攻下了保安軍主城,守城將士周美率眾退到城外五十里處剛好與前來救援的郭遵三千人馬匯合,眾軍還未紮營,延州城中卻又快馬來報,只道土門寨夏軍已攻至金/明城下,金/明寨岌岌可危,延州知州,兼鄜延、環慶路沿邊經略安撫使、鄜延路馬步軍都部署范雍急命郭遵等回防延州,金/明一破,延州危矣!
郭遵見此急報,破口大罵,道:「范雍豎子不足與謀,金/明一寨有萬餘人馬,如何守不得延州城,我部三千人馬為急援保安已是日夜兼程,如今人困馬乏,如何回撤迎敵?」周美在一旁道:「郭巡檢莫急,我保安守軍激戰兩日,如今已余不過兩千人馬,如此我部五千人若再急援延州,只怕如何也敵不過夏軍數萬生力軍,且如今保安已被敵軍所佔,只怕隨時出城兩面夾擊我等。」郭逵道:「周虞侯是有何計策嗎?請快快講來。」周美道:「前日保安受襲,所駐慶州的侍衛步軍劉平副都指揮使與殿前司石元孫都虞侯已率軍來援,因路遠難行,這兩日便應到了,想來他們也應收到軍令急援延州,如此我等若遣信兵前去報信,沿萬安寨、三川口一路行軍,待兩軍匯合再援延州不遲!」郭遵郭逵二人均覺此計可行,當即派了信兵,一邊往延州方向徐徐前進。
到得第三日午時,於離三川口三十里左右的地方郭遵周美部終於與劉平帶來的三千騎兵、兩千步軍,以及鄜延路都監黃德和部的兩千騎兵會合。據報,此時金/明寨已然失守,守寨的李世彬被夏軍捉住割了耳朵,用繩索綁了拖在馬後疾馳,生生在石頭上撞死了,而自土門來犯的夏軍已然兵臨延州城下,保安的夏軍亦在往延州急行軍。劉平領了大軍攏共一萬兩千餘人,聞信后急往延州趕去,行至延水河畔時,眾軍正尋船渡河,忽聽河對岸林中號角聲如雷鳴,四處又有烽煙升起,此乃夏軍常用進攻信號,劉平見狀當即令大軍排出偃月陣,不過片刻對面河岸果然出現大隊夏軍,兩軍主力便於此隔河對峙。
過了半晌兩軍均無首先進攻的跡象,鄜延路都監黃德和問劉平道:「如今延州情況未知,我等可要先進攻?」劉平道:「不可!臨敵而渡乃是兵家大忌,沒我軍令,不可妄動!」又過得半晌,夏軍一邊果然耐不住首先發起進攻,騎兵從淺灘處硬沖而來,步軍則扛出許多條小舟意欲渡河,劉平見狀大喜,即刻命郭遵、王信兩位大將各領一千騎兵在河畔迎敵,宋軍擺出的偃月陣形如彎月,是最常用的防禦陣型,大將居於陣中,弧形的陣口迎敵時可讓弓弩手箭雨密集攢射,以達最佳阻敵之效。此刻敵軍先渡河更是可「擊敵於半渡之際」,而郭遵、王信又是久經沙場的老將,面對夏軍騎兵大隊衝來,宋軍步軍弓弩手當即一陣攢射,無數夏軍中箭落馬,被河水沖走淹死無數,有猛衝過來的騎兵便被宋軍騎兵在淺灘處一陣掩殺,亂軍之中郭遵一騎當先,手持一雙混元鐵鐧,在人群中左揮右砸,頃刻間數名夏軍騎兵被砸落下馬。一夏軍大將見郭遵連殺數人,當即縱馬迎來,手中一桿長槍朝郭遵迎面而刺,郭遵見狀大喝一聲,竟不閃不躲,兩馬交鋒之時,他左手使鐧一下反砸,憑著臂力強勁竟將那長槍盪偏了去,右手中鐵鐧順勢一劈正中那夏軍大將面門,這一下雷霆一擊直砸的那人頭骨開裂、腦漿迸出,登時便栽下了馬。眾宋軍兵士見郭巡使如此無敵,竟只一招便將敵將砸於馬下,不禁齊聲大喝,眾騎兵無一不奮勇向前,跟隨郭遵在淺灘之上拚命砍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