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徹談
守在館外的清蕊和冬兒聽到瓷杯砸地的聲音,一時未反應過來,相視一愣,便聽到柳長彥推門而出的巨大聲響。
聲音里似乎摻雜著幾分暴躁。
只見探花郎俊朗如玉的臉頰上一道血痕突兀而現,揮袖踏出館門,步伐匆快,背影似乎攢聚著幾分凜冽的怒氣。
兩人一驚,連忙擁進屋內。
只見長公主裹著蘇綉月華棉衫站在館中央,柳眉輕擰,神色恍惚,一張光滑細膩的臉蛋寫滿了驕橫又委屈的情緒。
她低語輕喃,像做錯事的孩童般手足無措,「……我不是故意的。」
「殿下。」冬兒輕呼,她望著地面上落滿到處的破碎瓷片,頓時神色緊張地將岑玉皎上上下下掃了一遍。
「您沒事吧?」
岑玉皎心情頗為煩躁,儘管是她不小心傷了柳長彥,那也是他惹惱她在先。
她搖搖頭,自顧自地向外走去,脊背挺直,像矜貴的小孔雀似的搖晃著漂亮的羽毛。
她本來就沒錯。
——
雪已融消乾淨,雲光殿外岑玉皎抻出劍鞘里的長劍,手腕微微旋轉,隨著她的動作,長劍挽出漂亮的劍花。
衣袂翩躚,身姿輕盈如燕,劍光在空中劃出長弧,銀光閃爍,令人眼花繚亂。
岑玉皎練完一套劍式,輕喘著氣剛將長劍收入劍鞘時候,遠處傳來讚歎的吹哨聲。
「永嘉長公主的劍法真當巧妙,可謂是『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啊。」
循聲望去,岑玉皎視線落在半靠在黃瓦宮牆上鴉青色勁裝的男人上,頓時難掩喜色。
「虞小將軍,你怎麼來了?」
自幼在軍營里長大,虞雲勁瘦結實的肌肉裹在勁裝之下,渾身散發著藏不住的戾氣和野性,只見他輕輕一躍,便環著長劍一同落在岑玉皎的身側。
岑玉皎的劍術是小將軍虞雲所教。
虞雲性情古怪,桀驁不馴,除了燕誠帝從不曾向誰行禮,身邊常年佩一溯青劍,叩見皇帝時也不肯摘下。
但他軍功顯赫,多次平定邊疆叛亂,有資格狂盪不羈,燕誠帝只能優渥於他,特賜他佩劍上殿的權利。
因此人人都說虞雲是周朝養在北越的一匹野狼,那把擦得鋥亮乾淨的溯青劍被無數人的鮮血所澆灌,他性情殘暴,殺人如麻。
燕誠帝雖然優待他,卻因忌憚他滿身戾氣關係並不親近,反而是岑玉皎,他名義的小徒弟與他關係最為密切。
虞雲能對岑玉皎另眼相待,也只因虞雲曾在顛沛流離的艱苦日子裡被岑玉皎外祖父溫灝所救。
猶記得當初岑玉皎與虞雲相遇宮中,年幼的她還曾差點被巍峨如山、滿臉傷疤的少年嚇哭,後來熟絡后她便跟隨虞雲學習劍法武功。
可岑玉皎從未喊過他「師父」,畢竟算來算去,他不過才年長岑玉皎七歲,她怎麼也不肯開口叫他一聲師父。
連她手中的承影劍也是虞雲所贈。
「你讓我打聽許策和那宮女的事情,我想著他不是你那嬌弱無力的心上人,怎麼又跟一個小婢女私相授受、曖昧不清,特意來問問你。」
虞雲狠厲的眉頭皺成一團,他向來瞧不起這些弱不勝衣的讀書人,整日咬文嚼字,真不知道他這天天習武逃課的小徒弟怎麼看得上這弱不禁風的許策的呢?
「他騙了我。」岑玉皎躊躇良久,只說出了這四個字。
「嘖。」虞雲將長劍環在胸前,抬手搓了搓長公主細軟的臉頰,「說吧,需要你師父我將這兩個人殺掉,屍體喂野狗嗎?」
岑玉皎:「……」
她抬手將虞雲作亂的手掌拍下,鬱悶地揉了揉眉骨,「我倒沒有怨恨那個宮女,說到底還是他許策犯的錯。」
「那就是把許策五馬分屍再扔亂葬崗?你覺得如何?」虞雲慢悠悠開口道,語氣輕鬆到岑玉皎都懷疑他似乎在說殺一隻雞。
……那倒也不必。
岑玉皎嘆口氣道:「若是能直接殺掉他解氣也就罷了,那也不需要請求你動手。」
她大概會提著長劍就衝進許國公府惡狠狠地給這負心漢刺上一劍。
「那怎麼辦?」虞小將軍不耐煩地哼聲。
「與其說是許策欺我騙我,不如說是他許國公府精心謀划的一場騙局,引我入網。」
「許國公府恐怕是想借我的權勢助他們重回以前開國功臣那般風光無限的日子,這朝中爾虞我詐、明爭暗鬥,不想著怎樣為父皇建功立業、忠心赤誠,倒是算計到我這個長公主頭上來了。」
岑玉皎雖是周朝的金枝玉葉,千嬌萬寵下長大,但在勾心鬥角的深宮裡也習得了幾分見不得人的卑劣手段,事到如今怎麼會看不清真正欺她騙她的幕後主使是誰。
虞雲噗嗤一聲,「你說這些滿身窮酸餓醋的文人嘴裡大談仁義道德,可陰謀算計卻層出不窮,倒不如我在北越明槍真劍活得瀟洒愜意。」
她冷幽幽道:「若只是拉許策入泥潭實在是太便宜他了,我還要讓許國公府那些在背後出謀劃策的小人付出代價。他許國公府不是想讓我為風,助他扶搖直上嗎?那我就讓他們知道我並非他們登天的墊腳石。」
「我要將許國公府連根拔起,連同他們開朝勛貴的遮羞布一同扯下。」
岑玉皎眉間一凜,承影劍佩於腰間孤身立在寒風凌冽下,脊背挺直,清亮的聲音穿透沉悶的朔風。
見她語氣認真不似玩笑,虞雲收斂起臉上的笑意,視線認真打量著眼前的少女。
因為練劍的緣故,岑玉皎只穿著藕色織錦薄襖,白絨絨的狐毛簇擁在脖頸上,嬌艷的臉頰略顯清瘦,身量高挑,不似初見時那般軟綿可欺的奶包子。
她及笄在即,如若許策並非欺騙利用她,此刻理應準備起嫁娶的物件,滿臉羞紅地在閣中等待心上人八抬大轎、十里紅妝迎娶她,而不是在這裡謀划著怎樣
「報復許策容易,扳倒整個許國公府可沒有那麼簡單。」虞雲神色肅穆。
許國公府雖然日漸沒落,但畢竟是百年權貴,根基深厚。
朝中關係網路錯綜盤結,岑玉皎再怎麼備受燕誠帝偏愛,都不可能讓她恣意妄為扳倒整個許國公府,挑戰皇權威嚴。
岑玉皎頷首,面色沉寂地擺弄著光禿禿的樹枝,「我自然知曉,我一人的力量不能與許國公府匹敵,所以我需要藉助朝中的勢力。」
虞雲一言不發,他自是知曉這燕誠帝千嬌百愛的嫡女骨子裡的倨傲執拗,無法忍受薄情背叛,可她身份實在特殊,燕誠帝寵愛她到破例加封永嘉長公主稱號,又賜她當朝皇太子才有的殊榮權力。
若是岑玉皎參與朝堂的博弈鬥爭,攪弄風雲,恐怕這暗潮洶湧的朝堂再也無法平靜。
「你心中可有人選?」緘默片刻,虞雲斂去眸底的複雜,緩緩開口到。
岑玉皎搖頭,「尚未。」
她正為這個人選煩心不已,往日不屑於參與朝堂的明爭暗鬥,對任何達官顯貴的拜訪皆是拒之門外,如今竟一時想不起合適的人選。
鬼使神差地,虞雲輕笑一聲,黝黑清亮的眸子跳入岑玉皎的眼底,「你覺得師父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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