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幕(上)
把那些十五尊雕像搬到船上去之後,船隻的甲板上就沒什麼空間了,船隻的啟動也異常的費力。吳德和艾莉謝爾商量了之後,兩個人又開船找到離馬釘堡挺遠的一個小鎮,在鎮里雇了幾個人拔下雕像的翅膀,把桶里的白糖灌進雕像裡面去。
做這件事的時候艾莉謝爾不在場,因為她覺得拔掉神靈雕像們的翅膀是非常失禮的事,吳德嘲諷她「你要是不想這麼做那就自己想個辦法出來」,結果氣的艾莉謝爾在小鎮里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才出現。
離開馬釘堡過了八天,入境福路德爾的時候走的是公共航線,雖然遇上了福路德爾守備軍的船隻,但也是擦肩而過,沒有遭到任何的阻攔,大概是船首放著的八翼大神靈的雕像起了作用吧。
本來想再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沒想到經常喊著受不了簡陋商旅生活的艾莉謝爾竟然反對起休息的提案,要求吳德儘快趕到福路德爾。人生地不熟的吳德也不敢靠自己在這裡尋找休息的城鎮,只好繼續前進。似乎是覺得在路上消耗了太多的時間了,艾莉謝爾開始自己為吳德指路,凈是些需要穿越山野叢林、跨過無人草原的小航線。吳德不知道為什麼艾莉謝爾會知道這些線路,本來還想嘲諷她自己在路上浪費了那麼多時間,現在才開始著急,但想起來艾莉謝爾最近顯得愈發的急躁,便也沒再說出口。
「你這幾天可不是一般的急躁。」吳德說這話的時候盯著操控板上的方向針,沒去看艾莉謝爾。「太緊張可不是個好兆頭,你得放鬆一點。」
[我……儘力了。]艾莉謝爾從昨天開始就一直站前面,和那尊擺在船頭的八翼神靈的船首像一起眺望著遠方。[我們快到了,我看見懷特斯拜爾執政宮鐘塔的塔尖了。]
「那你更得把呼吸調整好了。」
吳德早就沒有了像往常那樣嘲諷艾莉謝爾的心情,畢竟艾莉謝爾也好幾天沒有說過什麼話了。就算在指路的時候,艾莉謝爾也是按照最簡短的方式說,基本上不和吳德有什麼別的交流。
當然吳德知道艾莉謝爾現在的狀況是因為緊張導致的,但她緊張的程度已經讓吳德覺得她有點可憐了。
[你能看到塔尖嗎?]
艾莉謝爾回頭看了一眼吳德,吳德則眯著眼睛看向遠方,不過他什麼都沒有發現,只好搖了搖頭。
「看不到,我還沒太搞明白呢。如果我們離懷特斯拜爾很近了,那路上也應該有很多船隻才對。」
[我們現在在懷特斯拜爾的東南方向。]艾莉謝爾緊緊地握著護欄[但前往懷特斯拜爾的空船必須走正北方的水門,那裡連接著主航線。]
「合著我們還得往北繞嗎?」
[對,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艾莉謝爾轉過身子,直勾勾地看著吳德的眼睛。
「……什麼,你什麼意思。」吳德打了個冷戰「你能正常一點嗎,一驚一乍的搞的我都想調頭回去了。」
[我得先去城裡面找元老院的老傢伙們說明一下情況,看看能不能把事情整理的再簡單一點。]艾莉謝爾脫下旅行大衣,現在穿著的還是那件很有福路德爾風格的服裝。[時間應該是夠的,我到時候會在北方水門那兒等你。]
「等等,你讓我自己福路德爾的西都附近晃悠,你放心我還不放心呢!」
[這麼一條小船,不進水門的話是不會有人來盤查你的。]艾莉謝爾把大衣放在甲板上,一隻腳踏在船頭的護欄上[如果我到時候沒在北門那兒,
你就多等我一會。]
「可你要是一直沒出來呢?」
[你有病吧!]艾莉謝爾皺起眉頭[就給我等著。]
「可是……」
吳德的話還沒說完,艾莉謝爾就唰地一下張開了翅膀。
吳德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艾莉謝爾回了一下頭,自言自語般抱怨了一句:
[說什麼呢你這人。]
一對羽翼豐滿的翅膀扇動起來,艾莉謝爾一腳踏出去,從船的甲板上消失了。
吳德慌忙跑到艾莉謝爾剛才站著的位置上向下看去,艾莉謝爾像一隻俯衝的雄鷹,向下滑翔了一陣子之後倏爾開始上升,當她用了沒幾秒鐘就上升到和船隻同等高度的時候,吳德就只能看到遠處艾莉謝爾的一對翅膀了。
一瞬間,吳德也想跳下船跟上艾莉謝爾,但理智告訴他,他不能這麼做。
「這傢伙才有病吧。」吳德感覺自己出汗了,趕緊抹了抹額頭,然而自己的額頭上其實一點濕氣都沒有。
沒想到艾莉謝爾突然變成這副樣子,和之前的她簡直大相徑庭,現在吳德搞不清楚艾莉謝爾到底是因為緊張才這樣的,還是因為現在她真的認真起來才這樣的。
吳德趕緊搖了搖頭,不管艾莉謝爾怎麼樣,至少現在他自己不應該緊張,吳德一邊深呼吸一邊望向遠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看看遠處是否有那座高高的塔尖,還是想尋找艾莉謝爾的身影。
如果以後會去列文洛克的話,就在那兒買一部望遠鏡吧。發現自己沒有看到什麼有意義的東西,吳德開始在心裡盤算著望遠鏡的價格,順便思考了一下該不該做一筆玻璃製品的生意——當然這件事要在他們能成功地把糖能運進懷特斯拜爾之後,才有機會去做的。
但既然這件事有元老院的授意,怎麼想應該都不會失敗吧。如果這種事發生在自己的祖國榮國,只要官員想做,那簡直就可以明目張胆的去做。哪像福路德爾這裡,條條框框這麼多。想起艾莉謝爾嘴裡的那些[元老院無實權]、[守備軍非直屬]之類吳德聽起來就覺得無趣的規矩,不禁覺得這些麻煩的規矩似乎也有其存在的道理。
但榮國人向來認為「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而且則句話適用於所有的人,因此吳德還是對元老院的影響力有所期待的,即使他完全不清楚福路德爾這個國家究竟是如何運作的。
當吳德真的能看清楚那個纖細無比的塔尖的時候,整個懷特斯拜爾早就先應入吳德的眼帘了。
整座城市圍繞著平原上的一座小山修建,山頂上矗立著一座纖細的白色鐘塔,正是剛剛艾莉謝爾所說的那座。
而且就算距離仍然遙遠,但吳德也已經深切的感受到了那座城市的巨大——被圓形城牆包圍起來的面積,至少趕得上十幾甚至二十幾座新甜城了吧。
不僅如此,這座城市給吳德的感覺實在過於震撼,因為參考周邊的環境來看,他離懷特斯拜爾還有著遙遠的距離,畢竟老話說過:追山跑死馬。但就在這個距離上,那座城市的城牆仍然十分顯眼,加上城市上空那些極難發現的小黑點——應該是船隻吧,僅靠目測的話,吳德覺得那些城牆怎麼說也得有三十米高。
想了想以剛才艾莉謝爾的飛行速度,估計這會兒肯定已經在城市裡面了,但什麼時候能出來還不一定。吳德便也沒有多著急,而是欣賞著遠處的景色,慢慢地調整著船頭的方向。
當船隻真的靠近了懷特斯拜爾的時候,已經又過去了接近兩個鍾。吳德發現有不少各式各樣的船隻都正繞著懷特斯拜爾的城牆逆時針飛行,似乎都是從四面八方來到,然後想繞去正北方的水門吧。
三十多米高的城牆實際上攔不住這些空船,但是所有的船隻都好像確確實實地被城牆擋住,沒有一個試圖抄近路進入城內的。吳德時不時得還能看到幾個身著顏色鮮艷的簡單鎧甲,帶著盾和劍的人,列隊搖著翅膀,從船隻中間串列而過。他們應該就是福路德爾守備軍吧。因為飛過去的速度很快,吳德都沒來得及看清楚那些人長什麼樣子,不過就服裝來看,剛剛飛過去的那一隊好像都是女性。
如果有船隻試圖直接爬過城牆進到城市裡面的話,大概直接會被那隊守備軍攔下來吧,如果執意衝進去的話,可能就會像艾莉謝爾說的那樣,會被魔法之類的東西炸成碎片。
想到這裡,吳德倒吸了一口涼氣,慌忙握緊方向舵,慢慢地繞著城牆前行。
其實吳德現在行動節奏上的不緊不慢並不是因為他對艾莉謝爾在懷特斯拜爾內的情況沒有信心,單純的就是吳德自己也非常緊張而已——打個最簡單的比方,一旦自己不小心和別的船隻發生了什麼刮蹭,自己一個異國人會被怎麼對待還另說,如果吸引了其他人和守備軍的注意力,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不過吳德並沒有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他自己心裡倒是一直在想待會過關的時候出現了意外該怎麼辦,除此之外吳德也曾經想去準備一下如果等不到艾莉謝爾自己該怎麼辦,不過想起艾莉謝爾從船上飛走時的嚴肅表情,吳德就趕忙把這個問題從自己心裡的貨船上丟出去了。
但一邊沉思一邊駕船繞城並不是個好習慣,吳德幾次走線偏離,幸好這裡繞城的船隻彼此都保留了不小的距離,要不然吳德真不知道該怎麼向艾莉謝爾交待了。
最後水門的出現打斷了吳德的思考。很多城市中都有一條河,懷特斯拜爾也不例外。一般那些築有高牆的城市,也會為河流準備一道關口用以攔截船隻,那就是水門。不過對於懷特斯拜爾來說,城牆底部靜靜流淌著的河流上的那道鐵柵門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畢竟對於空船來說,城牆上方的船隻通道才是屬於它們的水門。但吳德覺得用船隻通道這個詞兒來形容的話並不合適。
在懷特斯拜爾正北方的城牆上,總共修建出了十五道拱門,中間的拱門最高最寬,然後兩邊各有一道稍微小一些的中型拱門,再是這兩道中型拱門兩邊各有兩個再小一些的拱門,最後兩邊還各有四個更小的拱門——不過也就是說說,畢竟那些最小的拱門,也夠吳德的船順暢通過了。用來過吳德的這種小船的看來是給不同大小的船隻使用的。拱門上刻著各類奇異的浮雕與文字,吳德除了發現浮雕上的人幾乎都有翅膀以外,什麼也都看不懂。這麼一說,整個懷特斯拜爾的城牆就像一頂燦爛的王冠,而這七個輝煌的拱門,正像是王冠前方那些奢侈無比的飾品。
不過比起那些只是象徵地位的視頻,這些拱門畢竟還承擔著交通樞紐的作用。每道拱門上都有一支四人組成的守備軍,這些守備軍站在拱門中腰的平台上,對每艘船都要停船進行檢查。而凡是要穿過拱門進入懷特斯拜爾的船隻,都配合地停在拱門中央配合檢查。
驚嘆於這七道拱門的宏偉,吳德呆起頭凝視著這副場景,榮國的皇城長濟修建在一片平原上,面積遼闊的建築群恢宏氣派;斯提爾的王城斯坦利斯與陡峭的山峰相輔相成,寬廣縱深的布局讓人覺得壁立千仞。但就給人的厚重與歷史感來說,只是這十五道拱門,就勝過長濟與斯坦利斯不知道多少了。
[你倒是小心點!]
被用力地拍了拍兩下後腦勺,吳德還沒來得及回頭看,就先趕緊握住方向舵修正起船隻的走線來。
其實吳德只聽聲音就知道了,在自己背後的是艾莉謝爾。
[你犯什麼傻呢?別說我在這等你的時間裡,你都在這樣發獃。]
「呃,我在看這些拱門。」吳德假裝在看路,實際上偷偷撇了一眼艾莉謝爾。
艾莉謝爾看起來沒什麼變化,除了表情保持著嚴肅和認真,和以前沒什麼兩樣。
不過明明也就是兩個鐘沒見,吳德自己都奇異自己竟然關心起艾莉謝爾的變化來。
[拱門?有必要這麼發獃么。這些拱門和船上載的這十五位神靈都是對得上號的。]艾莉謝爾指著最角落裡的一道小拱門[走那道喀特留斯拱門。]
吳德這才注意到,這十五座拱門和福路德爾神靈教里的十五位神靈是密切相關的,而且拱門的大小也和這些神靈的位階有關係。但吳德並不知道艾莉謝爾指著的喀特留斯是哪位,也不知道這位神靈是幹什麼的。但是從艾莉謝爾指向的那道小門來看,應該就是個雙翼的小神靈吧。
「先別急啊,你在裡面幹了什麼?還順利嗎?」
吳德一邊注意著其他的船隻,一邊小心地轉動方向舵,讓船隻慢慢靠向航道邊緣,方便轉彎入門。
[我去找了元老院的老傢伙。]艾莉謝爾抿了一下嘴[但我沒見到人。]
「……哈?這麼一說就是沒聯繫上唄!?」吳德聽到艾莉謝爾的回答,手下意識的就摸到了減速的操縱桿上。
[不是,有人專門負責傳信,我想現在他們應該已經知道了。]
「呃,在這之前我想先確認一下,你之前見過元老院的人嗎?我是說面對面的見過,談過。」
[……]艾莉謝爾本來直視前方的眼睛向一邊偏了過去。[…談過,談過的。]
「也就是說沒見過?」吳德直接追問。
[肯定也見過啊,見過。]
「見的同時談的嗎?」
[……不、不是。]
「這可真是……」
吳德空出右手來深深地抓進頭髮里,到了這個時候了,他才發現艾莉謝爾竟然還對「內應」沒有準確的消息。
[談的時候那幾個老傢伙在門裡面嘛!]艾莉謝爾像在找借口似的喊起來[他們哪是我這種人能面對面談的!有本事你去啊!]
「別別別,等一下!」吳德這次雙手示意艾莉謝爾停一下「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隨口問問。」
[你最好少說一點沒勁的話!]艾莉謝爾哼了一聲。
「你別緊張嘛。」吳德苦笑著嘆了一口氣「事情已經到現在了,我肯定會陪你走到最後的。」
[我一點兒都不緊張。]
艾莉謝爾叉起腰來,漲紅的臉蛋倒是讓人分不清她是緊張還是生氣。
「那就拿出你追擊范加德時的氣勢來啊!」吳德伸手拍了拍艾莉謝爾的肩膀「那種女爵爺一般的氣勢,我可是非常欣賞的。只要是那個樣子的你,做什麼事情都會成功的。」
艾莉謝爾被拍肩的時候輕輕地抖了一下,吳德隨後的幾句話,讓她的頭低了下去。
隨後,當艾莉謝爾再次昂首挺胸的時候,吳德就明顯的看出來,她終於有點準備好的樣子了。
[吳,你準備好了嗎?]
竟然好意思先問自己啊。吳德在心裡好笑,不過自己確實也該平復一下心態了,於是他乾咳了兩聲,像回應起討論雕像時艾莉謝爾誇張的話劇表演一樣。
「偉大的艾莉謝爾甜蜜女神,我已是封入糖水的果實,骨髓里也充滿了甜蜜的自信。請指引我們這些凡人走向光輝的道路吧!」
[噗……]艾莉謝爾終於是沒忍住,小聲笑了起來。[台詞有夠沒勁。]
「那是因為刺激的東西還在前頭呢。」吳德也笑了笑,隨後駕船加速駛向了喀特留斯拱門。
感覺還稍微有一點遠的時候,在拱門半腰月台上的福路德爾守備軍就揮手示意停船了。吳德是只能看到他在揮手而已,但是艾莉謝爾在旁邊告訴吳德,他的手勢是在示意停船。
大概是福路德爾人的視力都比較好吧,吳德想起了離懷特斯拜爾很遠的時候艾莉謝爾就看到了塔尖,應該也是因為這個。
吳德拉起操縱桿,船隻開始慢慢地減速。艾莉謝爾早就收起了自己的羽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吳德也清了清嗓子,抹了抹自己的頭髮。
「你好女士。」領頭的小士官微笑著向艾莉謝爾打招呼,他穿著簡約但又細膩的福路德爾軍服,套著幾件只能保護心臟和關節的簡單甲胄。沒有像身後的其他士兵一樣佩戴頭盔,不過與其說是頭盔,倒不如說是護額更好一點。
[你好,檢查官閣下。]艾莉謝爾輕輕向那個士官欠身,吳德也在一旁鞠躬——只不過他的腰彎的更厲害。
[我是艾莉謝爾·斯凱博德·達·索羅蘭,這是我的侍從,吳。]
「唔…攜帶侍從一名。好的,請出示一下您的國徽,女士。」檢察官聽到艾莉謝爾的名字也稍微思考了一下,艾莉謝爾配合地從衣領里提出一條項鏈,把上面墜著的一個小小的金色徽章遞了過去。
那個東西是福路德爾公民才會有的徽章,用以證明自己的公民身份。那個徽章的框架上蝕刻著只有福路德爾戶籍管理部門才有的細膩魔法,無法仿製,負責檢查的人只要稍微輸出一點點魔力,徽章就會輕微震動表以回應。當然徽章的功能不止如此,通過不同的檢查魔法,都可以從中讀取出不少徽章持有人的信息。
不過徽章里鑲嵌著的內容物的就沒有什麼作用了,那塊由兩瓣組成的內嵌裝飾一般代表著的是父母雙方的姓氏標誌。也正因為如此,艾莉謝爾的徽章的其中一半刻了一隻飛翔的鳥,而另一半則是空空如也的。
吳德雖然也是第一次看到艾莉謝爾掏出自己的徽章,但他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了那個檢察官的身上。
吳德感覺得到,不僅那個檢察官,他身後的士兵們的精神狀態都不太好,那種疲憊感就算不是閱人無數的商人,也能從表面上看得出來的。
「那麼這艘船也是您的所有物?」檢查官確認了艾莉謝爾的徽章,在一冊羊皮縫成的大冊子上寫了點什麼。
[是的閣下。]艾莉謝爾從檢查官的面前稍微側身,讓檢查官能看清楚整條船[我去斯提爾逛了逛,順便幫伍德蒙泰先生把他在馬釘堡訂購的一套眾神的雕像帶回來。]
艾莉謝爾拿出了在馬釘堡帶走雕像時店主交給她的訂單平憑據和資質憑證,不過檢查官似乎對斯提爾的話題更感興趣。
「去了斯提爾?現在這個時候去,女士您也真是放的下心。」檢查官一遍細細地看著憑據一邊問起艾莉謝爾,不過吳德很清楚地發現,那個檢察官提到斯提爾的時候,咽了一口口水。
果然這些守備軍們精神狀態很差的原因是因為缺少糖類嗎?如艾莉謝爾所說,守備軍們由於需要消耗大量的體力,對糖類的需要更是巨大的。看來現在,突如其來而又持續數月的禁糖令已經讓守備軍們的糖類供給都跟不上了。
[我嘛……去斯提爾可以說是探探親咯。]艾莉謝爾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徽章,自嘲著自己混血的事實[不過那邊的人還都挺不錯的,東西也都便宜。]
「那還真是……有福氣啊。」檢查官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不談混血的艾莉謝爾與這個檢查官外貌上的異同,只是看氣色,就能確確實實地看出來最近隨時都有糖吃的艾莉謝爾充滿了活力。
「不說這個了女士,既然您的船隻上載著替別人運輸的貨物,那就屬於商船序列。依照福路德爾貿易法規,我們需要對您的船隻進行檢查。」檢查官合起手裡的冊子「女士,您的船上除了雕像還有什麼其他的貨物,或者違禁品嗎?如果有瞞報的話,您可能要面對法律的裁決。」
[應該沒有吧,閣下。]
艾莉謝爾思考了一下,當然吳德很清楚那是裝出來的。
畢竟那些雕像裡面的東西如果被扒出來,兩個人要面對的後果將是非常可怕的。
「那麼先失禮。」
檢查官向身後的幾名士兵示意了一下,隨後他們踏上了船隻,吳德則立刻走到甲板上,把蓋著上面六尊雕像的油布扯了下來。
檢查官率先走到那些雕像前面,而其他的幾名士兵則分頭去別的地方開始了檢查。
「一共是十五尊雕像吧,船首的八翼大神靈也是嗎?」
檢查官並沒有問身邊的吳德,而是扭過頭直接去問艾莉謝爾。看來在這些福路德爾守備軍的眼裡,吳德連個人都算不上。
[是的閣下,另外八尊雙翼神靈的雕像在下層甲板。]艾莉謝爾邁著緩慢優雅的步伐走到檢查官身邊[雖然這些雕像完全不如咱們福路德爾匠人們巧奪天工,但也有可取之處吶。]
「的確如此。」檢查官點了點頭「不過那些斯提爾的工匠們,也是借了諸位神靈的光彩,才顯得有所可取。」
吳德扭過頭去笑了笑,雕像的精緻不源於工匠的精湛,卻源於被雕刻之人的身份,這種想法著實有些過於自傲了。
但檢查官並不會聽得到吳德內心的嘲笑,他端詳了雕像一會兒,隨後伸出手去。
這是最讓吳德緊張的時候,如果檢查官或者士兵在檢查雕像的時候動手去敲了敲這些雕像,很有可能就會發現這些雕像是中空的,如果他們要求用打開雕像查看內部的話,那一切就會暴露。
[那是自然,所謂的可取之處,正是他們選擇了雕刻了護佑福路德爾的諸神。]艾莉謝爾突然提高了聲音[想必在今天,諸位神靈依然在為福路德爾的公民們帶來好運。]
檢查官的手突然停了下來,隨後收到身邊。吳德在心裡長出了一口氣,和計劃的差不多,只要強調這些雕像的神聖性,一般負責檢查的士兵們是不想隨便去觸碰——更不用說去敲打這些他們所信仰著的諸神的雕像的。就算是被發現了雕像是中空的,如果讓他們去拆下諸神雕像的翅膀,那更是大不敬的行為。
看來選了雕像是一件小事,選擇了福路德爾神靈們的雕像,才是真正的重點。
虔誠的信仰倒是在這種問題上提供了陰影啊。吳德想起了那天為神靈們的雕像拆下翅膀時躲的遠遠的艾莉謝爾,雖然仍然不理解福路德爾人對信仰的堅持,但對這些士兵們突然的收斂,倒是也想得通了。
[啊,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閣下。]艾莉謝爾突然抬起頭,隨後伸出手示意,而吳德立刻把身上背著的皮水壺遞了過去。[這個是斯提爾特產的甜酒,這個算不算違禁品?]
提到甜酒的時候,那個檢查官的耳朵動了一下。
[咱們福路德爾好像暫時還沒有制定酒類跨境貿易的規章吧?]
「……是這樣的女士。不過個人攜帶這些酒類的話,不屬於違禁品,但如果是斯提爾出產的糖類相關產品的話,現在是全面禁止的。」
[哎呀,太抱歉了。]艾莉謝爾趕緊把那壺甜酒遞到檢查官的手裡。[我現在交上來不算違規吧?]
「呃……不算的,女士。」檢查官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那壺甜酒。「我再去下面看看吧。」
檢查官轉過身,艾莉謝爾則是沖吳德眨了一下眼睛。
這實際上並不是賄賂,艾莉謝爾確實是主動上交了這麼一壺甜酒。
問題就在於,這位檢查官自己會怎麼決定,尤其是在糖荒的現在。
另外有一點是,福路德爾派來檢查出入境船隻的隊伍里,只有檢查官是常駐的——畢竟總需要有一個熟知流程和相關法律知識的人,其他的士兵都是隨機派遣的。因此檢查官和這些士兵之間根本就不認識,因此也沒什麼聯繫,不僅如此,這些士兵中有一些是從東都德克拉達斯調任過來的,除了日常的任務以外,還擔任著秘密監察員的職責。
因此,這位檢查官將面臨極大的心理鬥爭——一壺價值不高的甜酒和被舉報失職面臨軍法,該如何選擇?
至少在糖荒的現在,這足以讓一個福路德爾人動容。
艾莉謝爾和吳德對視了一下,都沒有說話。兩個人在甲板上面靜靜地等待著在下面檢查的士兵。
具體過了多久,兩個人也不清楚,畢竟艾莉謝爾和吳德在這個精神狀態下對時間的感知不太準確,但那隊士兵終究是上來了。
「女士,這十五尊雕像您只是運輸對吧。」
那個檢查官手裡拿著之前艾莉謝爾交給他的憑據,走到艾莉謝爾面前。不過艾莉謝爾的注意到那個甜酒壺在旁邊一個士兵的手裡。
究竟是公事公辦了?還是商量著隨後一起分掉呢?艾莉謝爾和吳德都不知道,不過他們也不太在乎這個。
[是的,閣下。]
艾莉謝爾點點頭,從檢查官的手裡接過憑據。
「那麼按照規定,您只需要繳納通行費就可以了,依據船隻的大小和隨從的人數,您船隻的通行費是三枚銀幣。」
[沒問題,吳。]
吳德立刻走上來把皮錢袋交給艾莉謝爾。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吳德自己上去付錢就好了,但是在福路德爾,吳德覺得這件事還是讓艾莉謝爾來比較好。
畢竟,這些高貴的福路德爾守備軍可能會覺得自己比較臟。要按照吳德的性格,遇到這種事他肯定要損回去的,但現在只要想到這些福路德爾人缺糖的樣子,吳德就覺得心裡平衡很多了。
艾莉謝爾從錢袋裡拿出3枚福路德爾銀幣交給檢查官,吳德接回錢袋,忍不住嘆了口氣——現在這個錢袋裡已經沒多少重量了。
吳德回到船上推動操縱桿,船隻再次開始前行。回頭看了過去,那個檢查官正在向下一艘船揮手。
再次看向前方,通過了拱門之後就是港口了,懷特斯拜爾的港口就是借著河道拓寬挖掘出來的。
「比想象中的要順利很多。」吳順慢慢地把船的高度降下來,開始在港口附近尋找泊位。
[畢竟我們來的正是時候,現在這種情況,守備軍的工作態度就是和他們的砂糖庫存掛鉤的。]
「我是覺得順利的有點不可思議。」吳德在艾莉謝爾的幫助下發現了一個泊位,於是打起方向舵來。「就算準備的很充分,我也不太相信我們就這麼進來了。」
[你之前不是說過嗎?突然覺得事情會意外的順利。]艾莉謝爾看了看太陽,確定了一下時間[可能你的預感還挺準的吧。]
「我只相信經驗。」吳德搖著頭「相信預感不是我的風格。」
[那你就用你的經驗判斷一下,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艾莉謝爾走到甲板邊緣,開始去解拴著橋板的繩子。
「幹這種事我可沒什麼經驗。」吳德嘆了一口氣「我……只能說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你的預感可就是前後矛盾了吶。]
「不是這麼一回事,我不是在說糖的事。」吳德頓了一下「總之你最好小心一點。我對這裡完全不熟悉,可能幫不上你的忙了。」
[沒事啦,該做的你都已經做到了。剩下的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了。]艾莉謝爾理了理自己的鬢髮[而且你是在擔心我嗎?]
「我是在關心我還能不能報酬。」吳德脫口而出。
[你應該好好想想你的報酬該怎麼花。]艾莉謝爾原地蹦跳了兩下,好像在做什麼熱身運動,似乎剛才的飛行還不夠過癮。
船隻入水的聲音傳了上來,吳德剛想繼續警示一下艾莉謝爾,卻被船下另外一個女性的聲音打斷了。
[是幫伍德蒙泰先生帶東西過來的艾莉謝爾·斯凱博德·達·索羅蘭嗎?]
[……是的!]艾莉謝爾稍微停了一下,然後一邊答應著,一邊從剛放下的橋板上快步走了下去。
按照艾莉謝爾的說法,通過了守備軍的入關檢查之後,他們現在應該在港口再過一遍港口的貿易管理檢查,才能被正式允許在港口內卸貨或者停留。
吳德也走甲板邊上,和艾莉謝爾對話的是另外一個福路德爾女性,大概是港口貿易管理處的工作人員吧。頭髮的淺綠色像是樹枝上新發的幼葉,整個人和艾莉謝爾比起來,確實更加的——消瘦這個詞好像不太恰當,畢竟對方看起來也很健康,但就是比吳德印象中一個人類該有的樣子「細」了一些,這大概就是純正的福路德爾女性的樣子吧。不過這位貿易管理員穿著的衣服倒是和那些守備軍很不一樣,畢竟港口的貿易管理處是屬於行政序列的組織,和守備軍沒什麼關係。
不過讓吳德感到不安的是那個貿易管理員的背後還站著七八個人。吳德仔細看了看,全部都是男性,其中有一個傢伙頂著天藍色的短髮,穿著的也是福路德爾的服裝。而剩下的那些穿著粗布衣服,身材壯碩的似乎都是斯提爾人,應該都是裝卸工人。不知道這些斯提爾人是自由來到這裡的工作者呢,還是被當作奴隸賣過來的?
多半是後者吧,想起了艾莉謝爾的母親也是個被賣過來的斯提爾女奴隸,吳德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女士,伍德蒙泰先生事務繁忙,沒有時間親自道謝。」
吳德仍然在甲板上,但他努力地湊過耳朵去聽船下三個福路德爾人的談話,現在在說話的是那個福路德爾男性。
「因此伍德蒙泰先生托我先來這裡接貨,對於無法到場向您表示感謝,伍德蒙泰先生感到非常抱歉。」
真是噁心的客套話,吳德心裡這麼譏諷著,不過聽這些話,總感覺這個男人似乎像是個管家一類的人。
[您太客氣了,現在十五尊雕像都在船上,您可以……]
艾莉謝爾也跟著客套起來,不過對方似乎不太想多聽艾莉謝爾說什麼,很快就打斷了她的話。
「我明白,女士。很感謝您的努力,您也肯定很急,所以就不浪費你的時間了。」
[啊……嗯。]
艾莉謝爾獃獃地答應著,其實艾莉謝爾還沒點頭的時候,那個男人就揮了揮手,那些斯提爾的裝卸工們就紛紛快步踏上了吳德的船隻。
吳德下意識地讓了一下,隨後他立刻看向艾莉謝爾——如果對方直接就把雕像帶走了,那裡面的糖怎麼辦!?
但是艾莉謝爾似乎沒注意到吳德的視線,此時的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看起來甚至像是在夢遊。
「稅金我們也已經付清了,您的船隻也可以在這裡隨意停泊,停泊期間的管理費用也算在我們頭上。」那個男人看了一下貿易管理員,貿易管理員緊接著就點了點頭。
[是的。]
「關於您的報酬和保證金補償,我們先為您支付十分之一的現金,剩下的您可以在任意一家福路德爾貨幣行會隨意支取。有什麼事的話我們再聯繫,現在兩位可以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那個男人也丟下了艾莉謝爾,慢悠悠地登上船隻,然後看了吳德一眼,遞過來一個精美的皮袋。
「也感謝您的努力,吳先生。這是剛剛說過的,兩位應收金額的十分之一。」
吳德愣了一下,從剛才開始他就覺得這個人不太對勁了,當他接過錢袋的時候,他更是確認了這個想法。
那個錢袋的重量,和裡面發出的聲響,應該有三十枚左右的福路德爾金幣。如果這只是報酬的十分之一的話,那他們將拿到三百枚福路德爾金幣的回報。
這個人絕對不是什麼伍德蒙泰派來幫忙取雕像的,他分明就是來替元老院的人取糖的。
艾莉謝爾這時候似乎才緩過神來,她看了看那個貿易管理員。貿易管理員也只是聳了聳肩,露出一副雲里霧裡的表情。隨後艾莉謝爾又看向吳德,吳德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只好尷尬地捧起錢袋讓艾莉謝爾看了一看。
[那、那個!]
艾莉謝爾憋了一會,終於吐出了一句話。
站在船上看著裝卸工們在架設那些來自斯提爾的,用來快速卸貨的輪組的伍德蒙泰先生的「委託人」回頭看了艾莉謝爾一眼。
「還有什麼事情嗎,女士?」
[錢、錢的事不重要……我……]艾莉謝爾的話語開始一字一頓[那件事……]
「放心女士,那些都不是問題,您還是先找個地方休息吧。」他回頭又看了一下吳德「吳先生,麻煩您帶艾莉謝爾女士放鬆一下吧,她看起來很累了。」
吳德下意識地想拒絕,但是出於商人的抑制力讓他管住了自己的嘴,畢竟他現在什麼都做不了。
更何況情況已經相當明顯了——吳德本以為艾莉謝爾和元老院的人談的有來有回,現在看來這分明就是任人擺布。
「對於一個小姑娘來說,旅途確實也太勞頓了。」吳德擺上了商人的笑容,「她現在確實需要一張有羽絨床具的鬆軟大床。」
對方點了點頭,繼續看著工人們幹活。吳德本來還想問問他哪兒能找到舒舒服服的旅店,但是出於自尊他已經不想再和這個人說話了。
走下船去,吳德雙手按住艾莉謝爾的肩膀,推著她向港口的大門走去。
「行了,打打精神,這不是省大事兒了嗎?」吳德一邊推著艾莉謝爾,一邊小聲地和她說著。「我只能把你帶出港口,剩下的路得你帶著我走。」
[可、可是他……]艾莉謝爾突然像回過神一樣,走了幾步之後開始試圖站住,但在吳德就像推箱子一樣推著她繼續前進。
「人家不都說了,讓你放心。」吳德用力捏了捏艾莉謝爾的肩膀,想用疼痛感刺激一下艾莉謝爾不太清醒的腦袋。「現在應該是高興的時候,快帶我去見識見識你們福路德爾的甘露。」
[……]這時候艾莉謝爾才算是順從了一些,主動的邁出小碎步,但還是忍不住地三步一回頭,看著那些在船上忙碌的工人們。
出了港口,確認自己不在那些人的視野里了,吳德才鬆開了手。艾莉謝爾低著頭,好像沒了靈魂一樣的狀態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她才終於開口問了問吳德。
[我們……上哪兒去?]
「小姑奶奶,你問我。」吳德攤了攤手「上哪兒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現在需要做的事是什麼。」
[……哎?]
「吃飯,喝酒,一睡不醒。」吳德堅定的豎起三個手指「就這麼等到他們的消息為止。」
[消……息?]
「你的大事兒啊!」吳德拍了拍艾莉謝爾的腦袋「到時候如果他們沒給你安排,我來幫你把事兒鬧大,反正我一個外國人,他們不能把我怎麼樣。」
實際上,吳德根本不相信自己有這麼做的能力,說白了,他只是靠這些話來安慰一下艾莉謝爾罷了。
其實這也是很正常的,有的時候人在面對一些大事就會過度緊張,而如果這件事又結束的太突然,有的人確實會出現一種悵然若失的狀態。
更何況艾莉謝爾現在還對自己能不能拿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心裡沒底。
雖然整件事做起來似乎沒有特別難,但敢於這麼做的勇氣,對於一個剛剛二十歲的姑娘來說,已經是非常難得了。
吳德的話似乎起了一些作用。艾莉謝爾抬起頭來看了看吳德,然後緊緊地抱住了他。
[謝謝……]
「哎喲喂,我可受不起您的感謝。」吳德像投降一樣舉起雙手,沒有去碰艾莉謝爾「能按時發我工錢就好了。」
[哼,你就這麼在乎錢?]
艾莉謝爾的頭倚在吳德的胸口,小聲地抱怨起來。
「我不在乎錢,我只是怕沒有錢。」吳德抬頭看著天「以後,我可不想再因為沒錢,被又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拉過去干危險的事兒了。」
[……沒勁,虧我還相信你真的會幫我,商人的腦子裡果然就只有錢。]
「我真的會啊」吳德笑了笑「商人重利,但是也重信啊。一諾千金,這三百枚金幣也就只夠千金的三分之一不到呢。」
[三分之一……]艾莉謝爾雙手推開了吳德[不要瞧不起福路德爾金幣!換成你最常摸的艾熔金幣的話,差不多也有九百多枚!]
「那也還差幾十枚金幣呢。」被推開的吳德放下舉酸了的雙手,活動了一下肩膀「不夠可不行。」
[你要這個樣子,小心在這裡結了仇人!]艾莉謝爾推開吳德之後直接伸出手指指著吳德的鼻子[你可小心點!福路德爾人,有仇必報!]
吳德叉起腰,笑著嘆了一口氣。
「那你也注意點」吳德舉起手裡的錢袋「生意人,錙銖必較。」
艾莉謝爾噗地笑了出來,腰也彎了下去。看到艾莉謝爾的心情終於好轉了,吳德終於也放下心來。
[你這個人真有夠會鬼扯哎。]
「不然呢。」吳德聳了聳肩「現在能找個地方帶我嘗嘗福路德爾的酒了嗎?」
[嗯!走吧。]艾莉謝爾雙手背在伸手,一面盯著吳德,一面輕輕地倒退著步子。[但是以後你可能就喝不下去其他的酒了。]
「看路。」吳德提醒了艾莉謝爾一下「喝不下也好,可以省下一大筆酒錢。」
[嘖,真是個臭錢袋子。]
隨後艾莉謝爾找了一家看起來就很豪華的店——福路德爾的酒店與榮國和斯提爾都不同。榮國的酒家裡擺的多半是正方的方桌,斯提爾上檔次一些的酒店裡一般會採用圓桌。但是福路德爾的店竟然全是長桌。
豪華透亮的水晶吊燈,乾淨整潔的地磚,柔軟鮮亮的地毯,雕有浮雕的屋柱——在這種怎麼看都很奢侈的店裡,擺著的桌子則是有十幾米長,兩側的人各自比肩而坐的長桌。
酒店裡的人稱得上絡繹不絕,但也不能算是人聲鼎沸。畢竟吳德相信酒店前台上那塊「暫無含砂糖食品供應」的牌子,已經拒絕了很多客人了。
和斯提爾以腌制、炸制和烘烤為主的食品不同,福路德爾這邊的食物似乎更講究細緻和裝飾——就面前的這份烤肉來說,巨大的盤子和沒巴掌大的肉,倒是配備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花瓣和食雕,這讓吳德覺得一半的錢都花在那些不能吃的裝飾上了。
當然在榮國,也有這種異常講究的擺盤,不過那些都是提供給達官貴人的餐點上才會有的東西。
在斯提爾時吃起飯來和普通城鎮姑娘沒什麼區別的艾莉謝爾,此時倒是表現的優雅起來。按照她的話說,自己之前只是叫「入鄉隨俗」罷了。
吳德隨口說了一句「大概只是你的斯提爾血液起了作用」,差點被艾莉謝爾揮舞的餐叉戳中眼睛。
對著一餐的評價,吳德認為屬於「虛張聲勢」,不過他沒想到艾莉謝爾並沒有反對,反倒承認了懷特斯拜爾這裡很多東西都是這麼浮誇,東西還不如其他小一些的城市來的更好。
更何況,這家店主要是甜食做的好,但現在沒有甜食供應,也就沒了什麼靈魂。
但對佐餐的酒,吳德確實是非常的滿意。艾莉謝爾點的是以各種水果為原料,加上福路德爾特產的甘露草為酒引,用魔法催化出來的水果酒。只是看上去就能發現這杯淡金色的酒非常非常的清澈,借著燈光,就能從杯中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倒影。而且酒香和果香四溢,入口的時候更是甘醇甜美,回味無窮。稱之為甘露確實是毫不誇張。僅僅是含在嘴裡,吳德似乎就像脫離了這個世界,忘掉了所有的煩惱一樣。
但就算借著美酒,煩惱也只是暫避而已,而且一杯酒喝光之後還有更大的煩惱——這種酒現在限量供應,每位客人只能點一杯。這讓吳德大失所望,似乎是因為缺乏糖類供應,因此水果的價格也跟著水漲船高,最後竟然還供不應求。搞的釀酒的人都不得不考慮起成本來,減少產量。
失望的吳德開始盤算著回榮國帶一些水果來賣,艾莉謝爾嘲笑他肯定還會賠的血本無歸,吳德也只是笑,沒有辯解。
結賬的時候吳德驚訝的眼睛都快蹦出來了,這一餐飯花了一枚半的福路德爾金幣——一枚花在了那兩杯酒上。
那兩杯酒的量加起來,還不夠在新甜城的餐館里,只需要兩枚銅幣就能買到的一杯甜啤的量的一半!
艾莉謝爾打算直接在這個酒店裡住下,感覺吃了大虧的吳德執意要回到船上去住。就算艾莉謝爾說吳德房間的錢由她來出,但吳德還是拒絕了——一方面是覺得這個花銷簡直是罪惡的鋪張浪費,另一方面吳德覺得好不容易再次習慣了商旅生活,再把自己養刁了可不好。
艾莉謝爾說服不了執意的吳德,竟然自己也決定回到船上去睡。尤其是艾莉謝爾表示自己以後大概率是不會再有在商船上奔波的生活體驗了,希望能最後在這條船上待一會。這個理由實在是讓吳德無法反駁。但是想到自己又要在底層甲板陪著那些屍體變成的蒼靈石過夜,吳德就難受的要命。
回到船上的時候,那十五尊雕像已經一尊都不在了,艾莉謝爾又開始變得失落起來。吳德趕緊和艾莉謝爾說好,明天讓艾莉謝爾帶自己參觀參觀整個懷特斯拜爾,才讓艾莉謝爾沒回到之前那個垂頭喪氣的狀態。
當然,吳德沒有忘記檢查檢查自己的船上有沒有丟失什麼東西——雖然他覺得那些人肯定不會從他的船上順走什麼東西,更何況他的船上除了藏在會客室柜子裡面的一把斯提爾線膛槍以外也沒什麼東西。但吳德還是要檢查一下,以防萬一。
睡前的吳德檢查了一下蒼靈石,似乎比從舊甜城出發的時候更小了,等送走艾莉謝爾的時候,自己就在回去的路上找找,看能不能在哪兒換塊新的蒼靈石吧。
第二天一早,吳德走上甲板的時候,艾莉謝爾已經在船頭看著遠處執政宮的塔尖了。
原本艾莉謝爾的身邊還要有一尊八翼大神靈的雕像,而此時她的身邊確實空蕩蕩的,吳德無奈地搖了搖頭,艾莉謝爾總不是又開始失落了吧?這種觸景生情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呢?
「你不是說要帶我去公民廣場嗎?」吳德把擦臉的毛巾搭在肩膀上,慢慢走近艾莉謝爾。
[有些不對勁。]艾莉謝爾突然回過頭,臉上帶著那種剛剛看到懷特斯拜爾時的嚴肅表情[我剛剛在附近轉了一圈,發現很多人都在向著執政宮走,那邊可能出什麼事兒了。]
「……哈?能出什麼事兒啊。」吳德皺了皺眉頭「你可別告訴遊覽公民廣場的計劃就這麼取消掉了啊?」
[回頭再帶你去啦,現在我得先去趟執政宮。]艾莉謝爾抿了一下嘴[你的預感可能是對的,大概真的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那我的嘴可真是開了光了。」
吳德不知道這句話算不算對自己的嘲諷,不過他現在倒是更好奇那邊能發生什麼事。
「這樣吧,你等我一下,咱們一……」
[我過去看看,你在這等著。]艾莉謝爾突然展開了翅膀,把吳德肩膀上的毛巾吹飛到了河流中。[我一會就回來。]
「不是!哎!你等等……」
吳德還沒來得及揉被氣流吹痛的眼睛,艾莉謝爾就倏然飛了起來,向著執政宮的地方沖了過去。
「哎哎哎!這找死的丫頭!!!」吳德惱怒地咒罵了起來。
吳德早就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不止是事情的順利,還有掩藏在這座巨大城市下,所有人精神狀態的不穩定,已經那些吳德還沒確信的陰謀詭計。艾莉謝爾如果就這麼自己跑出去,鬼知道她會遇上什麼事——畢竟她可是剛剛走私了一大批糖進來,而且那些糖還是要給元老院的。
這次吳德沒有再猶豫,顧不上還沒擦乾淨的臉,他立刻跳下船,向著塔尖的方向跑了過去。
確實,走出港口之後,街上的行人和昨天不同,顯得異常稀少,店鋪多半都沒有開業,但是現在已經是早上八九點鐘了。就算街上有幾個人,那些人也在朝著同一個方向走著——懷特斯拜爾的執政宮。
吳德儘力地維持著能讓自己持續跑下去的最快速度前進著,塔尖就在遠處高聳入雲,指引著方向。哪怕被建築物堵住了去路,吳德也只要參考附近其他走在地面上或者時不時飛過去的福路德爾人的前進方向,吳德就不會迷路。
可懷特斯拜爾實在是太大了,就算懷特斯拜爾北港本身就離建在小山上的執政宮比較近,那也足夠吳德跑的精疲力竭,尤其是路程到了後面需要連續爬坡,更是考驗人的體力。這時候吳德異常羨慕起能隨意飛翔的福路德爾人,如果自己也能飛,肯定早就到了執政宮,找到艾莉謝爾了。可現在吳德也就只能靠周圍越來越密集的人群,大致地判斷一下自己離執政宮的距離。
當吳德幾次忍住了胸口的劇痛和要嘔吐的感覺轉過最後一個路口,他終於來到了執政宮。純白色的高大建築就坐落在不遠處,和吳德之間隔了一個廣場——還有密密麻麻數不清楚的福路德爾人,站在地面上的,飛在天空上的,人山人海。
但真正讓吳德覺得害怕的是,昨天那十五尊被拉走的雕像中的十四尊——除了八翼大神靈以外,全部都被放在了執政宮大門前,一字排開。
而且,那些雕像的翅膀被折斷、雙臂不知所蹤,有的甚至連頭都沒有了。
吳德雖然只能從人縫中遠遠地看到那十四尊雕像已經殘缺不堪,看不到那些雕像傷口的樣子,也推斷不出來那些雕像是如何遭到破壞的。但他已經能想像出來那十四尊雕像里的雪砂糖噴洒了一地之後,前面是什麼樣子。
果然那些糖根本就不是用來吃的。
吳德慌忙地開始在人群中尋找艾莉謝爾——但這又怎麼可能,現在聚集在廣場上的到底有多少萬人,誰都說不清楚。
此時人群開始瘋狂的向前涌過去,有的人趕忙展開雙翼飛上天,有的人則因為擁擠根本就無法展開翅膀。整個廣場的人群已經不像人群了,他們更像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鴿子,在焦急、驚恐和慌亂中,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
吳德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他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不斷的擠壓,周圍只能聽到震耳欲聾的人聲,卻根本聽不清那些人在說什麼。好幾次吳德的臉被旁邊人展開的翅膀正正地打在鼻樑上,但現在他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己流的是汗還是血了。
自己必須站直站住,現在這種情況,如果有誰倒在了人群里,那他最後留下的可能就只有一具被萬人踩踏過的扁扁的屍體——混亂中的吳德只能這麼告訴自己,讓自己堅持下去。
但是艾莉謝爾呢?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安全嗎?
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躥進自己的腦子,隨後吳德在幾近空白的大腦中問起自己——為什麼呢。
就在今天早上,十四尊神靈的雕像被擺在執政宮的廣場上。而就在幾天前,整座城市裡都到處流傳著這一天的早上,在執政宮前的廣場上將有大事發生。
這件事到處傳的沸沸揚揚,兩位城市執政官立刻介入,壓下了這些流言蜚語的傳播。因此,艾莉謝爾和吳德來到的時候,這已經是個人盡皆知,但又無人敢說的秘密了。
但可疑的是在這一天,整個廣場上像往常一樣似乎沒有任何戒備,當這十四尊雕像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那裡,人們開始聚集的時候,執政宮仍然毫無反應。
有些人敏銳的感覺到了——那兩個懷特斯拜爾的城市執政官根本沒有把這件事報告給這座城市中更高一級的聯邦執政官斯凱沃克。或者直截了當的說,那些流言蜚語的傳播,應該就是那些人策劃的。
艾莉謝爾打聽清楚這些事情之後就感覺大事不妙了,她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具體是怎麼回事。就見到有一隊帶著面具的人從人群中飛了起來,整齊劃一地在空中高高地舉起了手。
閃耀的金色光芒和吵鬧的東西裂開的聲音,意味著那些人要投出的是福路德爾人招牌的攻擊魔法——雷槍。
許多圍著雕像觀察的人還沒來得及躲開,就被那十四尊雕像爆炸時的衝擊波吹飛出去。
一直以彬彬有禮著稱的福路德爾人根本不在乎剛剛那些被炸飛的人的生死,因為他們的注意力早就被那些從雕像里四散出來的砂糖吸引了注意力。
那些雪級砂糖真的就像雪一樣,瞬間籠罩了半個廣場上的人。人群開始像發了瘋一樣擁擠過去,不管是地面還是空中,都擠的水泄不通。有很多飛在空中的人因為翅膀打在一起失去平衡,或者乾脆沒有空間扇動翅膀,就直接摔落到人群里,不知結局。
其實那些砂糖不算多,但作為導火索來說已經足夠了。不滿的人群們開始怒吼,咒罵,同時越過殘缺的雕像湧向執政宮。他們開始把自己的積壓已久的怒火發泄到禁糖令的始作俑者——聯邦執政官斯凱沃克身上。
艾莉謝爾慶幸自己的謹慎——當她發現廣場上的十四尊雕像之後,她就立刻躲了起來,找了個能看清形勢,又不會被人發現的角落。
整個局勢開始混亂,艾莉謝爾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自己似乎被卷到一樁不得了的事情中去了。
如此同時,艾莉謝爾還發現,有一隊福路德爾守備軍飛了過來。他們穿著制服和鎧甲,拿著盾牌和短劍,全副武裝,從艾莉謝爾的頭上呼嘯而過。
等等,似乎不止一隊。
艾莉謝爾飛的更高了一點,發現趕向這裡的守備軍至少有十幾、不,幾十隊。
守備軍在空中變換隊形,領頭的隊長撤到中間。接替了隊首位置的士兵雙手撐起盾牌,前方閃耀出了一道藍色的光牆。
是用來防禦的魔法,-艾莉謝爾雖然不會,但是對那些魔法非常的熟悉。
不過本來應該用來阻擋斯提爾的子彈炮火、榮國人的巨弩利箭的防禦魔法,現在成了清掃本國人民的工具。
在領頭的盾兵的衝擊下,人群被衝散,一隊一隊的守備軍來到執政宮腳下之後,立刻重整隊形,把執政宮圍了起來。
看起來,他們像是在保衛執政宮。
但是從守備軍那一半留在門口抵擋群眾,一半直接飛進執政宮的行為來看,這恐怕是場鄭變。
艾莉謝爾注意到也有一些人開始從人群中逃了出來,但數量不多,但這提醒了她:為了安全起見,自己現在不能留在這裡,必須立刻回去找吳德,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不過,在稀稀拉拉離開廣場的人之中,艾莉謝爾注意到了一個人。
天藍色的短髮,正是昨天來接走雕像的傢伙。他懷裡抱著一套衣服,一邊快速步離廣場,一邊時不時的回頭看著廣場上的情況。
艾莉謝爾本來覺得這或許是巧合,但直到一個面具從他抱著的那套衣服里掉了出來。
果然這一切都是算計好的。
不過此時艾莉謝爾沒有去質問他的勇氣,她立刻轉過身去,試圖從這個地方逃離。畢竟當務之急就是離開這裡,離開懷特斯拜爾,越快越好。
可是當艾莉謝爾滿頭是汗的飛回港口之後,卻發現吳德並不在船上。
[什麼嘛!都說了讓你等著!]艾莉謝爾著急地拍了一下駕駛台,但顧不上疼痛,她想都沒有想,立刻又向著廣場飛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