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6.第1374章 難與為戰
第1374章難與為戰
西晉永嘉年間,出身遼東慕容氏的慕容吐谷渾率部西遷,一路橫穿漠南,經陰山而西至青海湖畔,由此開啟了吐谷渾一族定居青海、以至於稱雄河湟的歷史。
在五胡十六國時期,吐谷渾的存在感還不怎麼強烈,因其立足未穩只在夾縫求生,屢屢稱藩各方。諸如一度割據隴右的南涼、西秦等諸政權,都曾一度迫使吐谷渾向其稱臣。
吐谷渾真正發展壯大起來,還是在南北朝時期,尤其是在北魏發生關隴叛亂的時候。
原本割據隴右的那些政權已經被北魏所消滅,而新興起的叛亂又使得北魏不能有效控制隴右,吐谷渾便趁勢而起,勢力在河湟之間快速發展起來,甚至曾經一度侵佔隴右部分區域,再加上有青海道商路的加持,吐谷渾便成為了青海一霸。
吐谷渾的這一代首領慕容誇呂,便幸運的趕上了屬於吐谷渾的這一個機會窗口,而吐谷渾也在其帶領下勢力達到了一個頂峰。也正是在誇呂繼位之後正式自稱可汗,並將都城從原本的吐谷渾城轉移到更加靠近青海的樹敦城和伏俟城,從而加強對青海商道的管控。
然而好景不長,隨著關隴之間的叛亂被陸續平定,儘管北魏也分裂為東西兩魏,然而立足關中的西魏政權也開始加強針對隴右河西的經營,使得吐谷渾勢力有所削弱,隴右商道的暢通也讓吐谷渾能夠在商貿中所獲取到的利益銳減。
為了挽回這一局面,吐谷渾可汗誇呂選擇了頻頻進寇隴右,想要通過劫掠來重新獲得地域霸權與對商廬貿易的控制權,但結果卻引發了西魏兇猛的報復進攻,甚至就連都城伏俟城都一度被西魏軍隊所攻佔下來。
自此以後,吐谷渾聲勢便越發的萎靡,以往的活躍與強勢不復存在。
吐谷渾因據河湟上游,也頗享水草豐美,部眾且耕且牧,但卻仍然保持著游牧的習性,儘管興築不少大城,但大部分的民眾還是居住在城外氈帳中,城池僅僅只是作為商貿交易的場所與名王大酋居住享樂。
舊年王都伏俟城曾為西魏大軍所攻破,待到魏軍撤離之後,吐谷渾可汗誇呂才又率部重返此間。之後西魏忙於內部的統一戰爭,中間又發生了以唐代魏的國祚轉移,對於此邊的管控也有所放鬆,這才使得吐谷渾得有喘息之機,漸漸恢復了一定的元氣,伏俟城這一王都也消除了過往遭受戰爭破壞的痕迹。
「唐皇當真欺人太甚!前番劫難以來,我一直事其甚恭,每年都遣使入其國都大獻方物,還有幾番入賀大功,一直不曾失禮。今其入邊,我自遠之,何以竟然還要遣使勒我往見!」
伏俟城汗庭之中,一臉風塵僕僕的誇呂在聽完部眾轉告唐使至此所傳達的唐皇命令之後,頓時氣急敗壞的怒聲喝道。
唐皇西巡一事他也有所耳聞,因恐自己再遭到針對打擊,誇呂便也早早的離開了伏俟城,奔赴吐谷渾舊都吐谷渾城所在的伏羅川去遊獵,卻沒想到仍然還是沒能躲過去。唐使入境的消息被留守伏俟城的部眾傳報而來,他對此也未敢怠慢,只能晝夜兼程的再返回伏俟城中,與麾下一眾臣屬名王們商討對策。
「我同樣也是一國之主、海西可汗,雖然勢弱唐皇,但也絕不是拜伏聽命的卑下之徒。唐皇若以禮相召,我或肯往相見,今卻作此威嚇之語,當真以為我國中無人?」
誇呂四十齣頭的年紀,本就年富力強,吐谷渾勢力又在他掌控之中達到極盛,自然也是有幾分心高氣傲,之前雖然受挫頗重,但也並沒有就此便一蹶不振、畏敵如虎。當遭到唐皇如此無禮對待的時候,他心中也是憤懣不已,不肯屈從。
「可汗暫請息怒,今唐皇相召未必就是心存歹意。聽聞日前唐皇便在洮水召見河湟諸方部大酋首,凡肯往見者都受到了豐厚的賞賜。今其親召可汗前往,想或應是為了再修邊睦……」
一名留守伏俟城的誇呂之子見其如此憤懣煩躁,於是便起身開口說道。
然而不待其人將話講完,誇呂便拍案怒斥道:「逆子住口!今我若往,生死由人,我之生死安危,豈容你這無知豎子輕率猜度決斷!你這般急切勸我往見唐皇,是何心腸?」
那王子聞言后頓時臉色大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首道:「可汗息怒、可汗……奴怎敢有邪心歹意,只是不願見我國再結怨強敵……」
誇呂對待兒子向來苛刻嚴厲,動輒打罰乃至刑殺,此刻正因唐皇強召而憂恐不已,聽到兒子這般答他更是怒不可遏:「當年老子稱霸海西,未知唐國是誰,何謂為強?但使爾等臨敵勇戰、悍不畏死,豈有當年劫難大恥?如今不思如何自強,只是一味勸你君父求饒乞憐,用心如此,逆子敢言沒有邪心歹意?由來家賊難忍,須當打殺此奴!」
說話間,他便直從席中站起身來要作勢砍殺此子,旁邊一眾臣員見狀后,忙不迭紛紛叩首為之求饒,誇呂這才又氣呼呼的返回席中,勒令將這名觸犯他的兒子給逐出帳去。
接下來再作商討,因有前車之鑒,眾人也都不敢再直接勸說可汗順從唐皇的威逼,但眼下唐使還在城中等候,總需儘快給予對方一個答覆,以免唐軍當真兵臨城下,重複上次王城陷落的慘狀。
「唐皇召我,無非炫耀威武、欲加恫嚇而已。我若前往,勢難自主,且先大進方物、以示謙卑。其若一再欺凌、不肯寬容以待,我自舉眾抗之,使此海西再無安寧之日!難道唐皇還能統率大軍久鎮隴右?待其歸去,我必大寇隴右以作報復!」
誇呂語氣雖然兇狠有加,但心內是實在不想前往拜見唐皇,於是在沉吟一番后便又說道:「且以此告於唐使,著其歸去答覆其主。唐皇若允、財貨畢至,若是不允,唯刀兵相見!」
然而當吐谷渾臣員奉命前往使館將可汗決定告知唐使的時候,唐使聽完后則直接搖頭說道:「某此番入境,只為宣告吾主命令,並將可汗引赴武威相見,而非為可汗往複奔走傳聲。」
「使者入此,當為兩邦通好,今我國既有不便,使者亦當由中斡旋解釋,今卻如此固執,莫非此行本就不為通好、只為交惡?」
吐谷渾臣員見這唐使如此頑固,當即便瞪眼怒聲道。
唐使名為王慶,年紀也已經不小,聽到吐谷渾臣員作此斥問,王慶旋即便也冷笑道:「爾徒莫非以為我國惜用刀兵?若為交惡,不必遣某入此,自有大軍倏忽即至!今我主仍肯遣使來催,而非刀兵相向,爾徒應覺僥倖,若仍意存怠慢,禍將至矣!」
「使者如此跋扈,莫非不懼一死?」
吐谷渾官員聽到這話后,便又抽刀喝問道。
王慶見狀非但不驚,反而大笑起來:「某於國中非是良才,碌碌半生無可稱誇,而今出使於此,若捐我一命能使我主俯拾西海之地,我自榮幸至極!爾徒休要薄膽,速速向此斫來!」
他臉上全無懼色,反而伸出腦袋來並指成掌在頸間比劃,大有生死置之度外之態。
吐谷渾官員見這唐使全不畏死,反而還躍躍欲試,想要以其一死給大唐換取名正言順的出兵借口,一時間也是大感無奈,忙不迭收刀歸鞘,又匆匆離開使館返回汗庭。
誇呂在聽完臣員歸奏之後,頓時便也眉頭緊皺,沉吟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又說道:「今若當真與唐國交戰,最快能聚結多少甲兵?」
諸臣員聞言后便都紛紛面露難色,其中一人硬著頭皮說道:「前番與敵交戰大敗,部眾本就折損眾多,諸城多遭擄掠,至今還未恢復舊況。日前白蘭、党項諸羌名王多有前往河州迎拜唐皇,若兩方交戰,諸羌未必還會奉從我命。」
「舊時唐軍寇入境中仍然撤離,是其難能駐兵海西。但今唐國勢力更雄,還有諸羌聽其號令,今若再攻入海西,怕是不會再像上次那般輕易撤離……」
旁邊又有人開口說道,表示貿然與唐軍開戰乃是下策。如今大唐不只深控隴右,赤嶺以東的海東群羌也多依附過去,而這些羌胡是直接構成與吐谷渾之間的地域競爭,對河湟上游谷地也多有垂涎,一旦他們隨從唐軍進入吐谷渾的腹心之地,怕是要比唐軍還要更加的頑固難纏。
誇呂聽到臣子們的連番訴苦,臉色也是變得陰晴不定,心內愁緒萬千。
他也稱得上是一代雄主,不會輕易受人威脅恫嚇,可問題是唐皇的威脅並非只是單純的威脅,而是真的有實力做得到,而且上次入寇的還只是西魏的涼州人馬,但此番卻是唐皇統率大軍親至隴右。如若雙方當真開戰,吐谷渾勝算必然更加渺茫。
如果只是單純的勢弱於人倒還不可怕,誇呂大可以避而不戰,再引部往西面的伏羅川或其他地區躲避,唐軍必然也很難深入進擊。待到其軍撤離,誇呂又可以還復舊居。而今海東群羌與大唐攪合在一起,卻讓他擔心離去容易、回歸卻難。
「準備一批方物禮貨、奴婢良駒,隨我一同前往武威迎拜唐皇。」
默然良久,誇呂才又沉聲說道,無奈之下他還是決定賭一賭唐皇不會失信殺人,若他聽從號令恭敬往見,仍然免不了遭受刑罰打殺,那麼大唐在隴右河西也將有威無信,許多胡部都不可能再順從依附,這無疑是弊大於利的。
不過凡事也有意外,在想了想之後,誇呂又開口澀聲說道:「若我此去無歸,你等奉從我兒、世伏為主,且先避禍赤海,之後一定要進寇隴右、為我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