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施衛寧在生產隊擔任會計期間，跟隊長關係的處理，雖然未必算得上恰到好處，但也完全可以算在正常的區間之內。有時，他不但不拆隊長的台，而且還為隊長補過台呢。他心裡是明白的，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

那年頭，除了每生產隊有一份報紙，有幾戶人家拉了有線廣播之外，就幾乎沒什麼其它媒體可言了。即便是小小的黑白電視，也沒有降臨到地球村這一帶，更不知道電腦手機是什麼怪物了，互聯網更是從來沒人想象到過。貧窮限制想象，應該沒說錯。因此，精神生活也如物質生活的簡單和清淡。大家在幾個樣板戲都爛熟於心了之後，似乎也有些無聊賴了。無聊賴的人總是希望產生點什麼響動，興起點波浪，看客們總是希望出現一些重大的或跌宕起伏的劇情。有一天，還真的出現了一段似乎能跟樣板戲旗鼓相當的劇情。

那天已經是相當的炎熱了，婦女們都穿著單層衣，有好多婦女都被安排在水田裡插秧。當然，那時節還沒有時興拋秧，更沒有出現過插秧機那稀奇怪異的身姿。眾婦女們踩在淹沒了腳踝的淤泥里插秧，相靠近的人之間有時也難免聊聊張家長李家短的事體。大家嘰嘰喳喳的，談話的分貝都不太高。忽然，大家聽到有人嗓門提高了起來，什麼「騷草狗」「臭婊子」「爛騷貨」「偷人精」之類的村話都迸發了出來。

本來身子勞累精神貧乏的婦女們就喜歡發生點什麼事兒，現在果然聽到吵架聲了，就都抬起頭來觀望，豎起耳朵來用心細細地聽。漸漸地，她們聽出點名堂來了：原來是隊長老婆跟一個叫葉端華的婦女又一次的吵起來了。

大家絲毫的不吃驚，因為大家記不清隊長老婆和葉端華已經不知吵過多少回了。吵架的原因也不太複雜，就是隊長老婆一口咬定葉端華跟她的男人睡覺，而葉端華並沒有直接否認，而是痛罵隊長老婆長得醜八怪，吸引不住自己的男人，又痛罵隊長老婆沒本事，從來沒有抓到一回奸。葉端華還說，像隊長老婆這樣難看的女人，這樣吸引不住自己男人的女人，早就該上吊或喝農藥死了。

於是這兩個婆娘只要彼此看見對方一眼，說不定就會眼紅，就會破口大罵起來。而今天稍有不同，破口大罵之後，兩個女人竟然相互唾口水。兩個女人在把唾沫水唾到對方的臉上之後，還動手動腳的廝打了起來。因為是在水田裡，他們廝打的過程中泥水就被划動，被高高的迸散開來。大家開始也不前往勸阻，而是往後退卻了好多步，生怕爛泥點濺到自己身上。而後來，拳腳相加地就毆打得越發厲害。更為嚴重的是，葉端華因為身量大些，力氣也似乎強些，把隊長老婆竟然摜倒下水田裡了。隊長老婆爬將起來的時候，已經是滿身的泥漿，只剩下一張臉以及眨巴著的雙眼沒有被泥漿浸泡過。但她的嘴巴仍頑強地痛罵著葉端華。隊長老婆浸泡過泥水的衣裳緊緊地貼在身上，極分明的顯出胸部及全身的輪廓。

有幾個男將在田岸上微微咧著嘴，看得很是有滋有味，其中一個道：「世榮的兩個**還不小呢！」世榮，當然就是隊長老婆的名字。大約的，隊長老婆感覺自己不是葉端華的對手了，就一邊臭罵著對方「臭婊子，死不要臉」，一邊急得揮著拳，跳騰著。她走向了田岸，又急得跳了幾跳，而後噗通一聲仰面倒地，緊捏著雙拳，閉上了嘴巴和眼睛，呈現出不省人事的模樣了。那邊的葉端華，眼看到隊長老婆倒將下去，

也邊罵邊跳著向田岸靠近，到達田邊后，也突然一跳，仰面而倒，牙齒緊咬，也不省人事了。

到這時，隊長才趕過來，看到兩個女人因自己而廝打而暈厥了過去，不由得嚇得臉色如土，牙齒也發抖了，說話也有些結巴。這時，有人說，不得了，兩條人命怕難保了。而年輕的會計施衛寧，卻顯出好幾分的平靜和鎮靜。他說：急什麼急，大家各干各的去，讓我來瞧瞧，天塌不下來的。天塌下，我一人頂，還不行嗎？說著，會計施衛寧就從田埂的旁邊折了根很小很小的樹枝，而後走到隊長老婆的身旁，用細樹枝撓了幾撓，隊長老婆經不住痒痒，就動了動腳掌——從水田裡走上來的腳掌，當然是光著的了；施衛寧又走到葉端華所躺的地方，用同樣的方法撓了幾撓葉端華的腳掌心，葉端華也禁不住動了動。而後施衛寧站直了身子高聲地對各個社員道：「怎麼還不散開啊？大家快朱洪武掃地，各蹲原位！」於是大家陸續的散開，轉向原先的幹活兒處。這時，施衛寧暗想：兩個臭婆娘假裝暈倒，假裝弱者，騙得過其他人，能騙得過我？

而後，他走到隊長面前，輕聲地說：「兩個人肯定是死不了的，放心好了。但事情要趕快化小啊，千萬別誇大，傳到支書那裡去，讓我們吃癟子。」這時的隊長，才從驚慌中緩過神來，他有幾分感激施衛寧的智慧而冷靜的處事能力，也感覺出了施衛寧的幾分友好。他沒有在這件事上使壞乘機奪一把手的位置。

因此，總的看來，施衛寧在任生產隊會計期間，跟隊長的關係，可視為夥伴，也可視為協作，而並沒有演變成宮廷的爭鬥，更沒有釀成宮廷的血流遍地的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