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當時,施衛寧和羅才榮都不是在各自本公社讀高中的。他們所讀的那所高中,是面向了三個縣的邊界地域而招生的。
當施衛寧一邊任生產隊會計,一邊在家中暗暗鑽研各門功課數月之後,國家最高行政部門就授權國家教育部門向全體民眾公布了當年高校招生的與往年迥異的新辦法了。當然,說是全新的辦法也未必妥當,因為,他基本上是十多年前高校招生制度和方法的回歸。但不管怎麼說,當初施衛寧父親聽來的消息,是完全得到證實了。施衛寧的提前起跑,具有了實用價值。
施衛寧又被一張紙質的通知招回到了高中母校。
已經畢業了的學生怎麼會又被招回母校的呢?
原來,母校的教導主任和當時畢業班的班主任們舉行了碰頭會,把收藏在教務處舊木櫃里的檔案資料翻找了出來,查看了往屆各畢業生在學校期間的分數檔案,從中選擇了成績較優異者作為重點培植對象,向這些重點對象一一發出了返校邀請,把他們招來進行重點訓練,以便向各高等學校發起更有效的衝刺,施衛寧自然也在這重點培植的對象之中。
但是,沒有收到書面邀請的已經畢業了的學子們,也有好多趕來母校了。他們未必對高考抱有多大的信心和把握,但,觀望心理,好奇心理,湊熱鬧心理,僥倖心理,還是不那麼容易泯滅的。於是,校長室門前的小操場上,就聚集了數百名往年好幾屆的畢業生。
老師們用木頭架子撐起了兩塊大黑板,讓大黑板並列面對著往屆的畢業生們,政治、語文、數學等各門功課的老師,就輪流著站到黑板前給大家授課。大家有的在前幾排坐著,有的在後排站著聽課。當年授課的老師們,確實的,沒有收取大家的一分錢費用。當時市場經濟的思維,還沒有在人們的頭腦里形成,更沒有繁盛、蓬勃而壯大。人們掙錢的渠道,還遠遠的沒有向多方面拓展,甚至有的人還沒有突破原有經濟模式的定軌。
不需要鈴聲,老師宣布一下即為課間休息的指令。休息的指令一下,大家就四散開去,多數人都首先湧向那一半是瓦房一半是露天的廁所。當施衛寧小解完畢向一邊的甬道漫步不到二十來米的時候,一抬頭,即看到了羅才榮的臉。
羅才榮沒有開口說話,而只是微笑著望著他。
「你也來啦!」施衛寧先開口問候她,「初考之後,你準備報考哪個科啊?」——因為那特殊時期的十來年,高校招生也接近停頓了十來年,這接近半代的人,從來沒有獲取過報考高等學校的權利和機會,現在機會的閘門一打開,大家都擁擠到閘門的前面來了,擠破門檻或擠破腦袋迸出腦漿,就成了古老文明大國教育史上的奇特景觀了。
辦法多於困難。主管教育的官員們一攢集,就想出妙招來了:先舉行一個初試,淘汰掉一大批考生,而後再進行複試,選出鳳毛麟角來。要能夠進入複試階段,考生也必須具有相當的實力才行,這和體育競技的規則應該是類似的。剛才施衛寧詢問羅才榮「初考之後報考哪個科」,即是指羅才榮初試勝出后是報考理工類還是報考文史類。其實,在施衛寧看來,依據羅才榮學業的實力,羅才榮要想獲得複試的資格,是相當困難的。但既然羅才榮也準備拼搏一番,施衛寧就沒有什麼理由說出任何不吉利的話了。圖喜慶,圖吉利,當著人的面不直搗其牆,說話含蓄而彎彎繞,大約也是國人的特點。
不過,
羅才榮對自己的實力具有比較清醒的認識,她似乎很是了解自己有幾斤幾兩,她對施衛寧說:「我不行啊,我哪裡考得上啊,我只是來考玩玩的。反正人人都可以報一報的。」
施衛寧:「報考的人這麼多,三十幾歲的,十六七歲的,而錄取的人又是那麼少,誰確保能考上啊,大家都是來碰碰運氣的罷了。但是,瞎貓也許能碰到個死耗子。」
就這樣,兩個年輕的男女生,在畢業之後兩年多,因為高校招生制度的恢復,而又走到一起了。這人生還真是沒有個定準兒。羅才榮白天在自己所屬的公社生產大隊生產小隊堅持勞作,晚上,則騎自行車來參加老師的集體輔導;施衛寧,白天在生產隊任會計,也在家自我複習一段時間,晚上,同樣是騎自行車,到母校來參加補習班。學校在最南邊兩縣的邊界地方,羅才榮的家在學校西北邊大約有五六華里;施衛寧的家在最北邊,離羅才榮的家大概也有四五華里的路程。施衛寧在前往學校的路途中,一般提前來到羅才榮家南邊的一座叫「羅家橋」的大橋附近等她一同前往。
二十來天過去了,往屆十多屆的學子被分解到縣城及各公社中小學里參加高考的初試。年老的三十幾歲,有的已經有了一兩個小孩;年輕的十七八歲,多半還沒有戀愛過。這樣特殊的景觀,給教育史提供了帶有國粹性質的版本,給施衛寧們留下了久久值得回味的記憶。
不出施衛寧和羅才榮所料,施衛寧順利通過了初試,當然,具體成績是無從查閱的了;羅才榮被淘汰了。她似乎一點也不悲傷,她早已料定了這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