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們悄悄走了進去,把門又輕輕的關上。羅才榮拉開了一盞很小瓦數的電燈,——這裡通電燈還不太久,剛剛兩年左右吧。屋內依然昏暗暗的。羅才榮沒有多說話,而是自己先解了幾個上衣的紐扣,接著自己開始解下衣。施衛寧身體本能的浪潮湧動了起來,他迎上去,用手抱住羅才榮臉蛋的兩側,吻了她幾吻。而後,他並沒有解開上衣,而是緊緊擁住她。……兩個年輕的男女融成了一體。事情完畢后,施衛寧想早點鬆開擁抱羅才榮的臂膀,可羅才榮卻緊緊地擁住他不放鬆。接著,施衛寧發覺,羅才榮顫動著身子,在他的肩膀上抽泣了。
「你哭了?」施衛寧輕柔柔地問道。羅才榮帶著微微的哽噎:「為什麼,為什麼,我喜歡的人我不能跟他過一輩子;我不喜歡的人我卻要嫁過去;為什麼,隊長比我的爸爸還要老,老皺得那個死樣,還要求在我出嫁前先要了我的身子。這一切,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施衛寧實在想不出合適的話安慰她,男人的訥於言又一次表現了出來。但一會兒的停頓后,他終於說:「你也不要多焦慮的。你嫁的人畢竟是定量戶口,一定會吃穿不愁的。你將來萬一有什麼困難,你也不是在天涯海邊,你還可以找到我的。你要爭取躲掉隊長那狗畜,被扣點工分就忍一忍吧。你要學會保住好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一切會好的。」
羅才榮似乎停止了哭泣。施衛寧又吻了她一下,算是安慰,算是告別。他整理好了衣服,對她說「我走了,你好好誰吧」。而後,他輕輕地開門出來,騎上了自行車,朝著自家的方向,不緊不慢地前進著,腦子裡仍在回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高考的複試完畢后,施衛寧再也不需要營白天當會計晚上做學生的生涯了。他耐心地等待著結果,有時投身於那綠綠的茫無邊際的桑樹的海里,在給大家記工分的間歇,也幫忙采採桑葉。或者走到棉地里,看看社員們勞作的情況,也讓社員們偷不了懶。這樣的過去了十幾天。一天下午,生產隊曬場那被綁在高高木棒上的大喇叭里,忽然播送了這樣一個通知:「請下列考生明天早晨八點整到公社開會,參加體檢。具體名單如下:莫有進,侯明明,施衛寧,丁大賢……」共通知了八人。據說,當年高考能夠參加體檢的考生,施衛寧所在的公社有八人之多,這在全縣各公社裡是最榮耀最輝煌的業績。
施衛寧被易州師範學院中文系錄取了。家裡人的歡天喜地自不待言說。就是在全公社,也似乎成了具有轟動效應的大新聞了。因為,差不多停歇了十來年的高校招生,在這一年,終於得以恢復;十幾屆高中畢業生,十六七歲的,三十好幾的,都集中在這同一年參加高考。高中老師和學生在同一教室考試,叔叔和侄子侄女在同一教室考試,這些,在地球村各國的教育史里,應該是最為特別的一頁。施衛寧家裡大宴了賓客,施衛寧的親友也宴請了施衛寧。他在離開家鄉前往易州師範學院報到的前一天晚上,他想起過羅才榮,他的眼前浮現過羅才榮的臉蛋,他也記起了羅才榮在他胸前伏在他肩膀上的抽噎。
他父親送他到鎮上。他搭乘長途汽車到學校報到。鋪好了床上的被褥,找到了在校吃喝拉撒的地方之後,施衛寧和他的新同學們大學生活的航程就算是正式啟程了。他所在的甲班,都是年齡較小的同學,最小的虛年十八,最大的年齡二十八。那些大姐大大哥大,
都被分到了乙班:年齡最長者三十三周歲。
據說,那些小年齡的學生,後來,都被學業成績所證明,他們在數學、物理等相關學科里,都具有某些優勢,而在文學或其它藝術學科里,往往會暴露出他們的「短板」。
在第一次的寫作講評課上,老師多半都是運用大學哥、大學姐的作文做典範,而批評愣頭青小不點兒們的作文太稚嫩太淺近。寫作指導老師用他那帶著方言的語音向大家朗讀著一段來自乙班大齡生的作文:
……在公社土公路的邊上,我壓制著心中的期盼,用眼光盯著那汽車駛來的「源頭」方向。一輛車子過去后,我總是希望下一輛車是駛往易州的。在不知多少次的失望、希望之後,我終於等到一輛開往易州的汽車了。我背著大蛇皮袋子,拎著沉重的網兜擠上了汽車。多巧啊,我的座位就靠在汽車的一個窗口,我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我的妻子兒子就站在窗口下面的不遠處。他們曾經為我考取的是一所包伙食的師範學院而歡欣,而慶幸,不要繳伙食費,吃四年的白大飯啊,天上掉下四年的免費三餐啊,能不讓人熱淚滾滾?但是,當我與他們分別的時候,我又從他們的眼眶裡讀出了濃濃的祝願和依依不捨。我的雙眼模糊了,我好不爭氣的眼淚啊,為什麼一定要在這時節流下?……
寫作老師說:這段文字,有爺爺奶奶的送別,有妻子兒子的依戀,具有人生的長度和厚度。哪像我們有的小齡生啊,內容乾巴巴的,單薄得只剩下兩條筋……
在座的小齡生們,他們有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只可惜沒老婆沒兒子沒女兒,人生的長度不夠,厚度也不厚,因此就只能幹瞪眼接受老師的批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