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恭家區第一中學的校園,在三十年前絕不是這般富麗堂皇的。那時,整個校園裡就是幾排灰磚灰瓦的房子。房子前面的檐頭很寬,走廊很闊。陰天落雨時,太陽火爆時,那走廊就成了人們較為舒適的避難所和棲息地。那走廊像是時刻在迎候人們似的。親切的走廊啊,無房戶如果在其中壘個鍋台,擱一張小床,他們的小日子也許就能美起來。但後來的校園,那些平房都被推翻了,代替它們的是四層五層的高樓,那寬闊的走廊自然還是有的,只是你只能從設計的敞開的地方走進去,它再也不是張開臂膀敞開胸懷能讓你隨處可以進去的了,它提高了好幾分的警惕性和防範性,上面的攝像頭隨時可以記錄下你的行動,甚至你的表情。
施衛寧大學畢業被分配到恭家區第一中學擔任教職的時候,那些灰磚灰瓦的平房仍然完好地被作為教室而正常地使用。教務處和校長室就被安排在同一排房子的端頭。雖然教務處和校長室並不是同一級別,但那時的師生們對學校的行政級別是模糊得比較厲害的,其根源之一也許在於原先的社會裡大概是根本不怎麼講究學校的行政級別的。據說,好多外國外民族的學校也是不怎麼嚴格地確定學校級別的,而是讓各科專門家和教授們去主導學校。這樣做,也許在部分人看來,是邪了門了。
施衛寧到恭家區第一中學任教時,高考制度的恢復已經走過四五個年頭了。學生高考考分的高低,學校被高校錄取的學生的人數,被錄取的高校的知名度,已經成為衡量各中學高低優劣的主要依據了,但在程度上,還沒有走向高山的頂峰,因為,每天下午,孩子們仍然具有長長的像樣的體力活動課,孩子們讀書寫作業,也還沒有被完完全全地安排在老師的眼睛皮底下。
經過兩三年的摸索、探索和辛勤的奮鬥,施衛寧已深切地感到:要想自己所任教的班級取得高分,特別是每一次都取得高分,如果是任班主任,想要本班門門功課都取得高分,實在是比登天還難。因為其他班的任課老師都是活的,其他班的學生也都是活的,說不定,自己班上的學生臨近考試的時候,還會冒出一兩個甚至更多的病號來,而這些病號自然是降低了考試能力的,因而,你能確保在考試成績方面成為常勝將軍嗎?難怪有人慨嘆人世間最難為之事,莫過於教育和戰爭這兩件。因為這兩種活兒,都是活人對活人。如果是活人對死人,或者是死人對死人,那事情一定好辦得多。經過兩三年的探究和研究,在比試分數的時候,七尺男兒所任教的班級往往比不上嬌俏的少婦。真是乾坤顛倒了。難道,難道,七尺男兒只適合戰爭而不適合教育嗎?這問題又似乎太玄乎了。總之,施衛寧老師要想脫穎而出,已深感十分艱難。
當年,施衛寧二十來歲擔任生產隊會計的時候,就已經初步顯現了一些處事的能力。他能協調好跟隊長的關係,在隊長較為驚慌的時候,他能冷靜地判斷事情的性質和大小:他用一根細細的樹枝就判斷出了隊長老婆和疑似隊長姦婦的葉端華是假暈厥,是企圖偽裝弱者企圖博得同情企圖息事寧人,他在對待拾集體麥子吃集體麥子的漢子廣祿的問題上,其表現也不是極端而暴力的。
他的大腦像剛剛擦了油似的滑潤地轉動了起來:既然在長跑的路途上難以加速,那改變其起點的位置就成了最佳的選擇了。他想:教務處負責分班的是楊老主任,而年近花甲的尹校長只顧著帶孫子畫畫兒練書法,
一般不管教學及各班的具體的事務。只要跟分班的楊老主任搞好關係,請他稍加照顧,就等於縮短了自己奔跑著爭奪分數的路程了。妙哉此法。
一向極其關注兒子前程的施衛寧的父親親自出馬來操辦這件事。進入臘月十數天,寒假剛要開始的時候,一天晚上,施衛寧的父親就拎著大包小盒的來到了教務處楊老主任的家。施衛寧父親從容地跟楊老主任故友一般地開了腔:「您是楊老主任吧?我早就想來拜拜楊老主任的。但人往往就是這樣的,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後日的,就一直拖到現在。我兒子施衛寧,二十大幾了,但我們年長的,往往仍是把他當孩子看。其實也確實是個孩子,不懂事,不懂禮貌,他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楊老主任可毫不留情地批評,就跟批評自家侄子一樣的。有些事,我也早想來拜託你楊老主任了,像分班啊指導他工作啊什麼的,都要指望你楊老主任多費心,多關照,多幫助,楊老主任的恩德,我們肯定忘不了的,就像是衛寧的伯伯一般的恩德……聽說您楊老主任不抽煙,我今天就帶了點小酒和一點茶葉過來,都是正常的一點小意思,望楊老主任不見外。」
施衛寧的父親說得誠懇,楊老主任聽出的也是誠意。至此,楊老主任每年在給施衛寧分班的時候,總是適當地作點傾斜。——將施衛寧這名運動員的起跑點向前移動一兩步。——那時,當然還沒有出現電腦分班的高科技的方法,也沒有出現分班之後由各班主任抓鬮兒定班的妙招兒。不過,抓鬮兒定班之後,仍舊有學生插到班上來,到底這些學生的分數如何核定呢?各班主任和各任課老師的教學業績到底是怎麼運算而來的呢?大概就只有天上的菩薩和山裡的神仙能說得清楚了。
施衛寧取得了不錯的教學業績,有一份份的分數表為證。在他工作的第六個年頭,他走上了教務主任的崗位,接替了退休的楊老主任。其時的施衛寧,也已經結婚兩三年了,——當然是跟趙春燕結婚的呀。——他們的女兒也已經能下地蹣跚走路了。
登上教務主任崗位的施衛寧,就順理成章地只任教一個班的課程。因為,繁忙的教務不允許他再擔任其它課程了。不過,他也學會了解放自己,有些事務,他就索性交給他的助手去做。有人說,事無巨細一把抓緊,累死累活還是差勁。施衛寧似乎也很是懂得這個道理。他不崇尚懶散,但跟拼死拼活的工作狂也有點區別。
不過,擔任教務主任的施衛寧,在學校招進或調出老師的問題上,卻沒有最後的決定權。他似乎也很是懂得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古訓。但是,他有時還是從教師業務方面對老師作點評價,向校長推薦人選或建議校長貶退人選。因此,他的話雖然不是一言九鼎,但仍是具有一定的影響力的。在第一中學不斷增加生源,學校需要不斷招進老師的時候,還是有一些老師或老師的親友來尋求施衛寧幫幫忙,做點引進和推薦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