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被人表白
我瞪著兩本書上的白嘴鴉和雙頭烏鴉,它們倒沒回瞪我,夜深了,在各自的封面上顧自沉睡,代替了黑禮帽男人的臉。閉著眼飛翔的禽鳥,我也是活久見了,沒有方向,憑一時怒氣值爆表的恐懼、嫉恨,算不上勇敢。
有一說一,我真的好想吃東西啊!每逢壓力頗大,我就對食物的渴望就突如其來。
「老哥,我知道這樣說很不合理,但是,我真的好餓!我自從來到這兒就喝了杯咖啡提神,如果說咖啡能夠起到作用,那麼,我同樣需要吃飯。」我滿腹委屈地望著幻影醫生。
「你其實一點東西都不想吃,還記得剛畢業時你從萬里之外回到祖國全副武裝之下從到候機、乘機、再到入住隔離酒店,為了不給祖國增添不必要的麻煩,也為了不冒不必要的風險,不吃不喝長達20多個小時,也沒見你飢餓,你進入劇本到現在,好像連十個小時都不到,對食物的渴望不是解決壓力的有效手段,這就像是一種癮,上癮之後你會條件反射對其依賴。」
不想請吃飯就明說,這麼多大道理。我委委屈屈地癟了癟嘴,摸了摸扁扁的肚腩,飢腸轆轆原來是這種感覺。
必然聽到我心聲的多恩醫生不睬我的不滿,指著展翅掙扎的白嘴鴉和雙頭鴉,接著說:「康斯坦丁對於他們,也是一種癮。上癮之後,他們越想逃離,就越深陷,就想解不了的毒。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勇氣給自己一個了斷。於是,就有了暴力、傷害,它們往往還打著愛的旗號,其實本質上是因為自私和自愛,因為偏執、偏見和主觀臆斷,他人的生命和自己的生命漸漸發生了衝突,在你的世界觀里,他們變成了吟禽,其實也就是非人的存在……」
「別再說了,我不想談了,老哥你也知道,我……還沒做好談這些的準備……」是啊,我就是胃口大,膽子小,不過我有自知之明,也自私自利,讓自己痛苦的事情,我不想想。所以,我之前說了,痛苦的,憤怒的,激烈的,堅強的,脆弱的情感,都留給活著的人了,死亡,其實,不可怕;人活著,才會害怕。
「老哥,咱們走吧,可別再遲到了……」
經過長長的走廊,我覺得,「我從地獄來,要到天堂去,路過人間」(語出向林作品《獨白者》)這句話,特別,應景……
時鐘,再次,噹噹當地敲響至十這個整數。
這次,剛閃回到現場,我沒來得及長話短說那句早已爛熟於心的開場白。
估計我又餓又累的樣子非常拉胯,整個人看起來也是一副狼狽的呆毛樣,管家賽琳娜看著我,一臉關切地發文:「多恩醫生,您現在看起來氣色很差。」
「無礙。」我總不能說,我是餓昏頭了吧,都怪自己之前就喝了咖啡,稍微吃點什麼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我又不滿地怒瞪幻影多恩,就不能給我點什麼東西先墊墊肚子么,多恩醫生沖著我笑得狡黠,好像很期待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他肯定是把我給屏蔽了,要不然,他的竊笑來源我竟無從知曉,這……合適嗎?!
我看了下表,好么,又遲了幾分鐘,我這個強迫症實在也不想報時了,突然就理解了《忌日快樂》里的女主的崩潰,不過我比她好點,至少是為了集齊書封,召喚……開啟……還不知道到底開啟啥的門鑰匙,行,長話短說:「人都來齊了是吧,咱們開始吧!」
這回,我也有了新發現:康斯坦丁的手稿碎片,散落一地,像被人撕裂的蝴蝶翅膀,無辜,純白。
我看碎片的樣子可能過於投入,賽琳娜熱切地跟我說(奇怪了,這個女人這次怎麼這麼愛對我噓寒問暖,到底是真多恩醫生的舊情人,但是為什麼不能給我煮碗粥呢,畢竟噓寒問暖有時真不如一碗熱氣騰騰的粥羹來得實在):「康斯坦丁又撕毀了手稿。他經常不滿意自己的作品,只要是覺得寫得不好,就把它們撕成碎片。他甚至不讓任何人清理這些碎片。這次,是他最後一次撕碎自己的作品。」說著她好像又想起了什麼難過的事,低頭啜泣,用自己的手巾擦了擦臉。
我蹲下來,拿起撕得細碎的紙片,想著寬慰大家:「我們看能不能把他最後的作品拼貼起來,說不定還能留下部偉大的作品呢。」
安妮婭不以為意:「這不太可能。偉大的作品豈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寫,想留下就能留下的么?」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果林。
算了,這個女人,我不理解,我真的儘力了。
賽琳娜在這時打斷了某人的盲目崇拜,她撿起地上藕荷色圍巾,別亂想,這可不是我落下的那條圍巾:「這是誰的圍巾,這不是我和莎莎的。夫人,這是您的嗎?」
安妮婭看了看,嗤笑一聲:「太可笑了,質地粗陋,色彩俗鄙不堪,開什麼玩笑,我可沒有這麼差勁的圍巾!」
管家蒂姆也打量著那條圍巾:「奇怪,真奇怪……」
那會是誰的?我走近查看,這,應該不會是娜拉留下的吧,那我的那條圍巾呢?不會吧,真的是她在慌亂中帶走的圍巾,那娜拉不會一會兒又從暴風雨中走來吧,這不就和我第一次追兇重複了嗎,難道她在這次也是兇手?
我正在胡思亂想著,賽琳娜已經開口了,這次她是怎麼了,戲這麼多,我只知道我每次特別緊張的時候話才既多且密。
賽琳娜繼續她的推測:「很明顯,我們不在的時候這裡來了客人。」
我來助個攻吧,畢竟只有賽琳娜看出我餓得一臉菜色,但是幻影多恩想我傳遞他要主導的信號,老哥擔心我直接把娜拉和康斯坦丁約會的故事直接和盤托出,好吧,我確實打算這麼做,算了,讓老哥來,我轉向彼得,複述老哥的話:「彼得先生,您前幾天告訴過我,說你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遇到了娜拉,她說她打算前來拜訪?」這倒是我確實不了解的消息。
彼得肯定地說:「確實是這樣。不過我當時覺得,她說會回來看看,只是客套話。畢竟,要回來早就應該來了。」
我忍不住開口:「不,這顯然不是出於禮貌的客套話!」
莎莎從窗前轉過身來,急促地追問:「這麼說,她又願意和他在一起了嗎?她來過……我知道他一直深愛著她……她要做什麼,是想帶他一起離開嗎?不,我不能……」
賽琳娜不想讓女兒再說下去了:「親愛的,冷靜點。他不會走的,不會離開你的,不會離開我們的。他現在已經無法離開了。」
莎莎尖叫著,聲音充滿慍怒:「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都在念著她!他撕毀了手稿,他絕望了,他決定放棄深愛的寫作,決定從娜拉的生命中離開!他怎麼能!」
賽琳娜試圖讓莎莎平靜下來:「不,不是的,我像你保證,不是這樣的!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了……」
我皺了皺眉,怎麼聽著不太對勁呢:「等等,賽琳娜,你聽到過娜拉和康斯坦丁的談話?多嘴再問一句,你是什麼時候離開餐廳的?」
賽琳娜困惑地看著我,我當下汗毛直立,難道我什麼時候把我偷聽的事和她分享瞭然后我不記得了,這怎麼可能?!賽琳娜又看向自己的丈夫,一言不發。
管家蒂姆打破了沉默:「別再問賽琳娜。這不是她的錯。她唯一的過錯就是太愛太心疼我們的女兒了。是我,我親手射殺了康斯坦丁,就像這樣。」他用手比劃出搶,閉著一隻眼睛,朝我虛晃一槍。
我,和賽琳娜,都驚恐地看著老管家。
他吹了吹剛才虛發一槍的手,鎮定發言:「但我一點也不後悔!我和我那可笑又可憐的女婿一樣,我們都裝聾作啞了太長的時間。我們在懷疑和忍受中艱難度日,不僅沒能變得高尚,反而變成了我們曾經最鄙視的人。我在這個地方待了一輩子,一輩子!到了現在,我不知道離開這兒我還能去哪裡?我假裝看不到人們暗潮洶湧下的可恥慾望,但我最後也看不見了自己……我知道,我不能在這麼又聾又啞下去了!」
管家終於撕下了平日里那副只知道如何追求生活品質的假面倒讓我輕鬆了不少,我開始想聽他說話了,雖然以前每次他總是不合時宜地或反駁或打斷我說的話,老管家繼續說道:「今晚,我到露台那裡,本想歇歇腳,透透氣……無意間,我從窗口聽到了康斯坦丁和娜拉的交談。娜拉突然向他打聽在他身邊經常穿著黑衣的女孩兒,對,沒錯,莎莎,他們說的就是你。你猜猜看,康斯坦丁是怎麼跟娜拉說的?他輕蔑地笑著:『那個庸俗不堪的女人真煩,她所謂的愛真令人作嘔!」女士們,先生們,想象一下,一個父親聽到這樣的話會是怎樣的心情!我要讓這個愛玩弄別人情感的人付出代價。憤怒代替了理智,我朝他開槍了,但我沒有傷害娜拉,我讓她離開,畢竟,她的年齡和莎莎相仿,看見她我就會心軟。但真的殺死康斯坦丁后,我的雙手開始顫抖,我並不為此而感到害怕,這個人,罪有應得。但我……讓我的家人失望了……我的妻子,我的女兒,還有我可愛的外孫,沒有我們,他們可怎麼辦?誰來保護他們?靠我軟弱無能的女婿么?……我是一個糟糕的騙子,我會懺悔,但我絕不認錯!」
好傢夥,看來有蹲人牆角習慣的人不只我一個,可是,這跟我當時怎麼沒聽到小康康和前女友還有空對別人品頭論足,他們自己那點事兒就掰扯得亂成一鍋粥,還有空管別人?!
正當我考慮著要不要把偷聽到的內容公之於眾的糾結時刻,賽琳娜開口了:「對不起,蒂姆,是我對不起你。雖然我不愛你,我一直愛的人是他(指著我,當然這裡指的是多恩醫生),但你是個善良、高尚的人!我不能沒有良心。是我,是我殺了康斯坦丁!蒂姆是為了保護我,他不應該是替罪羊。但蒂姆,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莎莎有了……康斯坦丁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我希望他對莎莎溫柔,但不是以這種方式毀了她!他不愛她,他讓她有了希望,也帶給她停不下來的絕望……我一直絞盡腦汁地思考,怎樣才能讓康斯坦丁永遠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永遠!今天,康斯坦丁和娜拉,他們在一起,莎莎,醒醒吧!我就站在窗外,聽著,看著,看著康斯坦丁一直在把玩那把破槍,當時我就想,這樣的人為什麼不開槍自殺呢?……也就在那一刻,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啊這……我被表白了?!一向溫柔的賽琳娜失控了?!莎莎懷了小康康的娃,那之前那個孩子的爸爸是……這信息量多少讓我,不太能接受,說好的柏拉圖呢?!
蒂姆把賽琳娜護在身後:「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女士們,先生們,別聽她的傻話!她都不知道怎麼使用左輪手槍?她是在保護我!是我,我才是……」
電閃雷鳴,一瞬間,我又回到了走廊盡頭的房間。新多出的那本書躺在桌子上。封面無臉禮帽男被三隻環繞交錯在一起的烏鴉遮面。
「你覺得,誰說的是真話?誰又在撒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