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川陽一中5
這節課好像是音樂課,老師在上面自顧自漫不經心地講著,同學們就在下面各做各的。
阮瑩本來也不是來聽課的,在課上睡起覺來就更加沒有心理負擔了。
她趴了一會兒,漸漸的有了困意。但她總感覺背上有一陣陣涼風吹過,每每都會讓她從將入睡的狀態中驚醒。
挺冷的。
絲絲涼意拂過,阮瑩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習慣性的蜷緊了身子。
她一直都比別人更容易畏寒。
只是,這裡是室內,空氣不流通,怎麼會有風呢?
「同學,」阮瑩迷迷糊糊間忍不住向前桌問道,「教室里怎麼這麼冷啊。」
前桌的男生轉過身來,漫不經心的轉著手裡的筆。
「因為開窗了唄。」
他側對著阮瑩,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哦。」被他這麼看著,阮瑩才意識到自己問的問題有點傻。
她下意識的轉頭看向教室另一邊的那排窗戶。
正對著她的最後一扇窗戶洞開著,透進股股寒風。
窗戶全開了,怪不得風一陣陣的呢。
困意席捲,阮瑩迷迷糊糊的想。
窗……全開了?
阮瑩被這個閃過的想法驚醒了。
學校里所有的窗戶都被裝上了安全鎖,只能開出一條縫!而這扇窗—教室里的最後一扇窗——正完完全全地洞開著!
這裡是初三(1)班。那個被全校師生孤立最後跳樓的女孩,就是這個班上的學生。
她很可能就要來了。
既然這是厲鬼所為,那麼那扇窗想必關不上了。
阮瑩於是向前前桌的女生借了一件外套披在身上,然後重新趴回課桌上。
感謝互助友愛的同學,這樣果然暖和多了。
入睡前,阮瑩忽然感到周圍的氛圍格外的陰冷壓抑。
而那種壓抑感,和嬉笑歡鬧、聊天摸魚的課堂氛圍格格不入,就好像阮瑩的課桌椅區域已經與周邊環境完全的脫節了,甚至根本就處在兩個世界。
陰冷的氣息越來越凝重,伴隨著她沉入沉沉睡夢。
————————
好吵。
阮瑩發現自己在教室里,依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周邊的位置全都空了,十幾個同班同學圍坐在教室中央。
那裡有四張課桌被並了起來。周圍的桌子圍成了半個圓,上面按照某種奇怪的形狀擺放著一些符咒、破舊的竹製品、人形娃娃。
各種奇怪的物件被兩面對方的大鏡子互相映射,延展出令人眩暈的無限空間。
十幾個學生都虔誠地、一瞬不瞬地盯著桌子上某個被擋住的東西,嘴唇張張閉閉,發出同樣的聲音。
「筆仙,筆仙,請告訴我們——」
「請告訴我們——」
「請告訴我們——」
……尖細或粗獷的,男男女女的聲音交雜在一起,不停地重複交疊。
這是在請筆仙?
能夠招鬼……這些學生都是活人?
阮瑩向教室中央飄了過去——她發現自己好像成了透明的魂體狀態,可以隨意的飄來飄去。
她看見中央的桌子上鋪著一張寫了字的紙,上頭懸空地立著一隻鋼筆。那是一隻老舊的鋼筆,被磨損的有些褪了色,但從筆尖的色澤來看,似乎非常名貴。
「招魂……那被招魂者的黑白色的照片,每個人滴上我們的血,第一在那張照片上,把它用陽火焚燒……」
那個男生顯得很激動,神經質的念叨著。
「完成了!所有的儀式都完成了!」
所有人的眼裡都迸發出了狂熱的光芒。
「以吾之名,召汝靈魄——」
「召汝靈魄——」
阮瑩忽然覺得身子一重,再也無法受自己控制。
她再睜眼時,發現自己又做回了那個位子上。
她想抬起手,手臂卻紋絲不動,甚至根本就像假肢一樣無法被她感知到。身體似乎已經與她的意志完全分離了。
她慢慢地走向了那群人——準確的來說,是阮瑩看著「自己」的身體一步步走向了那群人。
「她的靈魂真的出來了!」
那十幾個學生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輕蔑又不懷好意。
「戚余煙,快過來寫下名字!」那個主持儀式的男生喊道。
「這樣惡毒的人,竟然還真的有靈魂?哈哈,我都以為戚同學連下地獄的資格都沒有,早就魂飛魄散了!」
「就——是啊。」
「不對,人家總說自己能見鬼呢,準是勾引了閻王爺才保住了靈魂!」
「你竟然真的敢給李老師下墮胎藥!害得她傷心的病死!陰溝里的臭蟲也比你高尚!」
「都沒關係了,」那個主持儀式的男生急切地拽著她的領子將她拖過去。
「我們會將復活李老師和她腹里的胎兒,你現在要向她獻祭靈魂。感謝仁慈的筆仙大人,讓你這樣罪惡的靈魂,也有機會成為祭品。」
她被揪著領口,難受的咳嗽了幾聲。
她被一群人推拽著被迫站到了放著紙和鋼筆的桌前。
側面有一塊透明的鏡子,她經過鏡子時,阮瑩看到了一閃即逝的鏡像——「自己」是一個瘦弱的女孩,低垂著頭,長而厚的劉海覆蓋了她的容貌,什麼都看不清晰。
鋼筆悄無聲息的佔據了她的手心。
她彷彿被什麼力量所勾引,直直地看向紙張上的字。
「召筆仙大人:
我們願獻祭靈魂,作為復活的交換。
許願者:林一鳴,江白,孔南枝……
獻祭者:——」
鋼筆引著她的手,她彷彿是沒有意識的提線木偶,任由筆仙的擺布。
她的食指正搭在鋼筆筆尖上一寸,懸於那條橫線的正上方,不過數毫米的距離。
「快寫!就在這裡!」
「快寫——」
手中的鋼筆開始震動,一股無形之力牽扯著她的手腕向下壓,幾乎要觸到紙面。
「在獻祭者那裡寫下你的名字——」
「寫下你的名字——」
「戚余煙——」
那隻鋼筆強迫她往下拽,在橫線上寫下一橫。
「哈哈你犯下了這麼大的錯,良心也很愧疚吧,也只有獻祭能彌補你的過錯。」
「我就說,她怎麼可能不願意——」
「她不願意又怎麼樣,由不得她選擇!」
「哈哈她是個什麼東西,要不是她下墮胎藥讓老師流產,我都忘記她是什麼名字了——」
「絕了!她不就是一個怪胎嗎,每日每日地一個人,還經常說自己見了鬼。誰都不願搭理她。」
「跳樓啊,所以人總想用這種方式博得同情,把自己犯下的滔天大錯掩蓋過去,那你就跳下來呀——」
「她果然跳下來了!哈哈,但是她的靈魂還得再死一遍——」
她的筆尖停住了。
戚余煙。
「煙」字還差最後一橫。
鋼筆依舊猛烈地拖拽著她,無形之力壓的壓迫甚至比之前更甚。
只是那一橫而已,獻祭就將成功。筆仙似乎開始浮躁了,嗡鳴了一下,周邊的氣壓陡然增大。
「快寫——」所有人都尖叫著,憤怒地嘶吼,甚至扼住她的手腕,拼盡全力想推出那一橫。
她拿著筆的手很穩。
鋼筆不停的震動,頻率越來越快,無形的壓力四面八方的逼近,千金之重,似乎要將她的頭蓋骨震裂。
她依舊穩穩地拿著筆,一動不動。
似乎有一聲嘆息。像是崩裂天地前冰山最後的沉默,被封掩的戾氣最後一次妥協於冰凌。
「我……生而有罪。」
她第一次抬起那似乎永遠低垂著的頭,提起筆——
阮瑩眼前忽然黑了,她感覺身上猛的一輕,身體似乎又重新受她意志的支配了。
她眼前的場景變得清晰。
一群身穿校服的男男女女圍住她,臉色猙獰而帶著虔誠的狂熱,額頭上儘是豆大的汗水,滾滾滑落衣領。
面前是那張白紙,她手裡還握著那隻鋼筆。
場景依舊在繼續。
鋼筆震動,無形之力迫使阮瑩的手腕下壓。
「嗯?」
阮瑩並沒有反抗那力量。
她順著這股無形之力,將鋼筆的筆尖狠狠的砸在了桌沿上。
沒有絲毫停留的,阮瑩用盡最大的力氣又將鋼筆向桌角上猛砸。
咔。
墨水浸開了。
鋼筆的筆尖已然裂開了一道深深的縫。
從中間,裂成兩半。
「……」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果然,不管有沒有成仙,鋼筆都是不經摔的。
阮瑩默默感嘆。
「……」
鋼筆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像是有滔天的憤怒要在頃刻間全部報復在她身上。
鋼筆自己懸空飛了起來,在紙上胡亂地狠狠畫了一筆——由於出墨不順,它畫得很艱難。
好歹還是畫出來了。
鋼筆顯得似乎鬆了一口氣。
「這樣都能出墨?」阮瑩看向那忽粗忽細的一筆,若有所思。
她抓起那筆仙,飛快地在筆身上擰了兩下,旋轉開了鋼筆的殼子,露出了裡面的墨囊。
「結束了。」
指尖用力向下一按,阮瑩將墨囊裡面所有的墨水都擠在了那張白紙上。
黑墨濺染開。
白紙上的字一瞬間成了黑乎乎的塗塊,再也不可辨認。
教室瞬間明亮起來,周圍的陰氣頓時大亂,一點點的向外散去,周圍的場景逐漸變得模糊。
「你毀了獻祭!你竟然敢……」學生們憤怒的嘶吼著。
「你,你!」
阮瑩從旁邊那堆奇怪的物件里抽出一把剪刀,一下子將墨囊剪成兩半。
渾濁的黑色墨水四處流淌。
鋼筆徹底報廢,世界終於清靜了。
阮瑩將那透著死氣的筆殼子扔在了桌上。
眼前的場景頓時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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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阮瑩醒了。
她從課桌上直起身子。
周圍的音樂課還沒上完,同學們依舊在下面嬉笑歡鬧,聊天摸魚。
什麼都沒有變化,除了……
阮瑩看向她的課桌。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高度和形狀,但是她面前的課桌比剛來時老舊了很多,甚至有些斑駁的污點——就像是時光飛逝,這套課桌椅在一瞬間衰老了十幾年。
不,應該說,這套課桌椅是十幾年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