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下共主
十日後,暮天之時。
天色依然如同晴朗的白晝,皎月飛光下的西渭城,互市的熱鬧勁兒還未散去,仍然余留著生機勃勃之氣。
作為西郡的都城,開放的往來吸引了天下眾多的流人。東郡的燒製品,南郡的珠光寶氣,以及北郡的優良牲畜等特色之物,在此地廣為流通,盛顯向榮之景。
「堪聽遠羌管,離人休斷腸。」
眉宇昂然的戰鴻賢,站在城中最高的離塔之頂,對著眼前的夜景,道出了一句莫名的惆悵。
隨後,他暗自一笑,接著說到:「你怎麼又偷偷摸摸的從背後出現?」
話音剛落,身著裘袍的客海便現了身。
戰鴻賢準備再言:「你……」
突然,就停住了……
因為他感覺到背後的客海正向他猛然襲來……
戰鴻賢一個彎身,及時躲過了客海偷襲的一腳,緊接著雙手撐地一個打挺,敏捷地躍起,旋轉的身軀瞬間就擺脫了不利的方位。
「有點意思,難得你主動出手,那就來吧!」面對客海,戰鴻賢並不畏懼,反而像是充滿了樂趣。
客海絲毫未言,雙手合十嘴裡念叨著什麼,同時,周身顯出了虛幻的光暈,脖子上的那串陀球也緩緩離身,被他驅動起來。
「老把戲,看你能奈我何。」戰鴻賢一個掄擺,掄出一道光氣沖向了客海。
客海見狀,立馬放出陀球旋轉開來,正面抵禦了襲來之氣,誰知自己在接觸的一瞬間,就被推開了幾步之遠,並用詫異的眼神看向戰鴻賢。
而戰鴻賢雙手一捋,欲再次嘗試……
「停,老戰,不打了!」客海突然叫停了。
戰鴻賢也收了氣,並未再次出手,也挪身來到客海的面前,「哈哈,數月未見,我還期盼著有所驚喜,未想……」
客海不慌不忙,收回了自己的陀球,拍了拍裝束,面對戰鴻賢,先是作揖行了個禮,然後回言:「郡王大人……不,州王大人見諒,方才的嘗試,只是看看大人是否有傷,畢竟那上塵峰囚著的都是兇險之人。」
原來,戰鴻賢這上塵峰的飲酒之人,不僅是西郡郡王,也同為天下的州王。
「兇險?哎,此生之兇險多不勝數,亦無區別,如同茶飯,只是味道迥異罷了,今年不同往年,沒有勞累的車輪戰,倒是碰到一個看山門的,多少有點新鮮。」
客海聽完州王大人之言,接著回復到:「大人,身體無礙,而且功力飽滿了許多,看來此行的目的已達到,只不過,方才那一嘆,似乎心裡有所……」
這位州王大人先是微微一笑,然後言到:「哦?有何之嘆,讓你欲言又止。」
客海回說:「堪聽遠羌管,離人休斷腸!這句看似勸人,又似慰己,位高之寒似有思故之意?莫不是有所心非,在下就有點難解。」
聞聽客海之言,州王大人轉過身,看著那夜空中的皎月,灑滿銀流之色的臉龐,越發顯襯著他那紋絲不動的冷峻眼神,深邃而從容,不顯喜怒,似乎有點兒在那上塵峰的飲酒之氣勢。
他言到:「看來中州的風情,也讓你沾滿了世俗的嘈雜,你也開始好奇情感的鴻溝了。」
聽到州王大人的話,客海回到:「大人內心的鴻溝,豈能輕易相近,但在下卻深感玄妙。」
州王大人看著客海這個還能讓自己高看一眼的怪人,忽然間來了興緻,「怎麼突然間像是我夫人的語氣,有點意思,也罷,說來聽聽。」
客海倒是顯得很淡然,平靜的表情同樣也看不出他的內心。
「大人,這離塔修建之初,是為了讓天下流離之人有個寄託哀愁的場所,後來在下才知,這離塔跟東陽城的紫真塔居然如出一轍,妙。」
「妙在何處?」
客海繼續說:「紫真塔是當年東郡之王姬楓然被推舉為天下共主時而特意修建的,以彰顯其中州的權威,但後來他自行向天之舉消失后,當年的西郡之王,也就是您,接替他成為新的天下共主,也同樣修築了彰顯中州新權威的離塔,以慰離人之名,彰顯仁德之義。」
看著說得裡外透徹的客海,州王插上了一句:「不曾想,你經西流穀道來此短短三年,便對中州之事了解甚深,頗為有心。」
「大人莫怪,在下仰慕中州四郡之盛,便博聞軼事。」
「可是,繞了半天,客海你究竟想言表什麼?」
看著已經沒有耐心的州王,客海再次作揖,「大人,據在下所知,那東陽城紫真塔的紫真之名,乃是姬楓然平生最心愛的女人,而您這近乎於紫真塔全貌的離塔,是否也有睹物思人之意?」
面對不可一世的中州之王,客海拋出了幾乎冒犯之問,當真是有點魄力。
「呵呵……,哈哈哈哈……」
戰鴻賢從來沒這般笑過,先是感到意外的驚訝,隨後又暢懷而釋,似乎終於聽到了能讓他倍感興緻之言,哪怕是一些禁忌之事。
「客海啊,你越來越像我夫人了……莫非你真是她派來的?」州王大人依然回味地笑著,似乎並沒有生氣。
似笑非笑之,州王大人之前那冷峻的眼神反而緩和了些許,
見狀,客海忙說:「大人忘了,客海從羅夷來,是孤身一人,居西渭之久,也是孤身一人,而且……」
「而且行人做事也是孤身一人,豈會私交於權貴,是吧?」戰鴻賢不斷地撫摸著肚子的同時,順口替客海言道,顯然他並不在意。
隨即,他又接著說到:「待你嘗試過真情,經歷過世人的愛恨情仇之時,允你再來相問。」
說罷,州王大人便突然騰空輾轉,消失在月夜之中……
看著說走就走而閃去的背影,客海正想發出疑問:「莫非是……」
「城東板肉面,先行一步!」隔空便傳來了大人的縹緲之音……
隨後,客海也感嘆了一句:「果然又是餓了,看來再窩心的情感也不能當飯吃,即便是天下共主,也不例外。」
話音未落,客海又聽到遠高之處「啊呀」了一聲。
「不好,州王大人像是撞到了天燈,看來餓急了,能讓所有人迷失。」
客海心裡隱隱思量,今年,州王大人自從上塵峰歸來之後,性情變得有所不同,行事舉動似乎活潑了些,難道自上塵峰歸來后,沒人向他稟告暗衛閭丘失蹤之事嗎?不應該啊……
客海知道很多中州四郡的秘事,但對於感情,大多也只是耳聞,理不清楚,畢竟真情和愛這樣的東西,能有幾人懂,又有幾人嘗。
但今晚,他又將驗證一個奇怪的認知,那就是吃肉的人,向來不會考慮素食者的感受……
皎潔的月光依然揮灑如銀,城中的熱鬧卻在慢慢褪去,城東板肉店的客人也沒幾個了,這時候掐著點兒來,將會很清凈。
店主看著時候也差不多了,正準備熄火收鍋之時,忽聽馬蹄之聲……
不知哪個府上的兩個家丁,風塵僕僕地下了馬。
「呦,兩位這是打哪兒來啊,這般疲憊,定是餓壞了吧?」
家丁連忙回道:「可不是嗎,剛從東郡那邊回來,餓得發慌,請速來兩碗肉面。」
「趕巧了,今兒就剩兩碗,馬上就來。」店家急忙回屋忙活去了。
店裡的另一桌,也有倆人就坐著,一人看著另一人大口吃著,桌面上已經有兩個空碗了。
「幸虧大人口下留情,不然那二位想必也吃不到最後僅有的兩碗。」客海平靜地看著正在狼吞虎咽的州王大人。
看著對肉面無動於衷的客海,州王大人也毫無顧忌地往口中繼續扒拉著。
此時,隔壁桌那倆家丁好像在憂慮般說道著什麼……
「跟諸葛家的婚事也搞砸了,回去可咋交代?」
「老爺和夫人仁厚,想必不會難為我倆,可少爺就難說了。」
「是啊,我最擔心少爺的反應。」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怪不到咱倆,誰能料到那諸葛家這麼薄情寡義,當年咱家老爺對他諸葛公的救命之恩,也不能換來少爺的這門親事。」
「甚至當著咱們的面拒絕,還當即親筆回書,好沒面子。」
「其實也怨少爺自己,潑名在外,諸葛公怕虧了自家姑娘,拒絕也實乃常情。」
「哎,這反倒是為難了我倆。」
「沒想到少爺剛拒絕了東郭家,也錯失了諸葛家。」
「算了,此事先不提,趕路那麼久,先吃飽再說……店家,麻煩快些。」
「好嘞,兩位。」裡屋也應了一聲。
沒多久,這倆風塵僕僕的傢伙就也大口吃上了。
看著那比州王大人還飢餓的吃相,客海不禁的感嘆:「又是一樁情感憾事,看來食物總能在某個時刻彌補一些心情。」
州王大人抿了抿嘴,收起了之前那親民的吃法,正經地對客海言到:「膚淺了。」
「哦?難道他們這事兒還有轉機?」
州王平靜的拿起一碗麵湯,看著那凝固的一層粘稠,「眼見尚且有假,何況只是耳聽之虛。」
還沒等客海反問,州王大人又接著說:「原湯化原食,才是自然之道,這麵湯未沾葷腥,你何不嘗試一下?」
「不悟其理,嘗之無味。」客海似乎並沒有興趣。
「哦,是嗎,你來此已久,至今都沒看出你對什麼感興趣,反而我對你的過往很感興趣,尤其這一年來,你總能遭遇仇家,殊不知你曾經欠下了什麼債,竟惹得無休無止的糾纏。」
州王大人心中對客海的疑惑,就像客海對他的捉摸,倆人彼此間雖然相交甚歡,但也互有保留。
客海曉得,此時之問必須得有所相答,不然相互保留的界限就會有所變動,但也不能完全坦白,須微妙回應。
「州王大人,就像您說的,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亦可為虛,何況這些看不清摸不著之事,若是在下自己能理得清,也不至於踏西谷,越瀚漠,流經中州四郡了。」
州王大人算是得到了些實在的信息,起碼客海袒露了是跑路避難。也罷,日子還久,相告不如慢解有趣。
「店家,結賬!」倆家丁倒是吃得很快。
看著行將離去的倆人,客海心裡在好奇著他們包袱裡面的親筆錦帛。
就在他捉摸的時候,眼珠突然一轉,像是感應到了那包袱裡面的異常,正想回頭相問於州王大人,卻發現他已經不見了。
……
這時,店家借過,「喲,客官,您對朋友可真好,每次都留下來給他結賬。」
「呵呵,是嗎。」客海笑得很不自然。
孤身坐在飯桌前,他看著眼前州王大人所剩下的殘留湯底,簡直是稠糊至極。
能在自己的面前悄無聲息般來去自如,確實深不可測。
以至於客海覺得,每一步都像是州王大人算計好的,離塔之頂能觀全城之貌,何況兩個騎馬的家丁,待他們進城之時,便趕至必經之路,守在肉面之店,而且還一直吃,偏偏剩下那恰好的兩碗……
客海深感州王大人很有意思,被推舉為天下的共主,成為中州之王的他,內心卻彷彿住著一個小孩子,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本來今夜確有要事相商,而州王卻先行溜了,看來他並無心情,也或許他是刻意避開。客海只嘆,也只能自己去尋找那三年一現的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