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來了

2044年元旦，黑雲浮空，天地失色。

2044年元宵，紅月懸空，海上掀起了狂風巨浪。

2044年清明，哀鬼號咷，鬼燈夜行。

2044年端午，艾草皆枯，百花凋零。

……

天冬雷，夏雨雪，草木夏落而秋榮。

老一輩的人嘆著氣，看著天空，慢慢的拉長著語調，說：「天降異象，必有大災啊，必有大災——」

旁邊有個年輕學生騎著車子過去，嗤笑一聲：「爺爺，那已經是封建迷信思想了，您不要信這些，官方不是說了，這只是氣候變化的表現之一！」

老人家耷拉下眼睛，撇撇嘴，不再說話了。

年輕學生騎著車拐過大院的拐角，消失不見，自然也沒看到院門口旁邊的草叢中一道黃褐色一閃而過。

年休思從酒會裡出來，長出了一口氣，脫下身上的外套，倚在車上，對著後面的人說：「我還以為只是個私下裡的聚會，怎麼還有官方的人？你們不是不拿著些事情來打擾我嗎？」

後面跟著的助理低頭說：「少爺，這次不同尋常，官方這次的合作茲事體大，還是要請示過您。」

年休思隨意的揮揮手：「這有什麼，總歸不會讓我們吃虧，你們看著辦就行。」

助理苦笑一聲，搖搖頭：「就是怕我們吃虧啊。」

他抬眼小心的看了一眼年休思，內心回想起公司特別辦公室送上來的資料文件，想著是現在坦白還是以後再說。

年休思卻是看出了助理的猶豫不決，好氣又好笑：「李助理，平時您不是乾脆利索嗎？怎麼一個投資的項目讓您這麼猶豫？是不是裡面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李鶿咬咬牙，看了四周一眼，小聲道：「是年先生說過的，可否允許我上車再對您說？隔牆有耳。」

隔牆有耳？年休思有些奇怪的環視了一下四周，酒場上的人都已經走光了，現在也就他這裡一輛車，哪裡來的耳目？他的視線落在了不遠處柵欄后漆黑的背景色上，眯了眯眼，覺得有些不對，但什麼也沒察覺出來，便點了點頭，應允了助理的請求。

李鶿是公司的長老級人物了，從年休思的爺爺在世一直干到了年休思接手，一些年休思都不知道的隱情李鶿說不定都知道，年休思也知道自己家裡有些特殊，比如只聞名不見面的母親，常年奔波在海邊的父親，以及神神秘秘的祖父。

年休思從來不問，長輩也從來不說。

現在他的長輩都已經去世，能告訴這個秘密的恐怕也就只有李鶿了。

說實話，他連自己不是年家孩子這個可能性都想過，卻實在沒想到李鶿告訴他的會是這樣荒謬而又合理的真相：

這世界上存在超自然生物。年家在人類對抗超自然生物過程中發揮了特殊作用。年家不簡單。

年?年家繼承人?休思：就不敢置信。

但這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這樣一說，剛才官方負責人的言外之意也就明白了起來，不過是想和年家聯合，共同對抗超自然生物——他們稱之為詭異。

年休思支著頭，看向李鶿，眼中笑意盈盈：「所以年家究竟有什麼？要知道官方的態度可是合作而非讓我們輔助。」

李鶿恭敬地低頭，說：「數十年前南方十萬大山深處曾經爆發過一次人類與妖界的戰鬥，年家第一次展露出了自己的實力——年家人必有神賜，年家麾下英才濟濟，一級神賜者十五人，二級神賜者三十三人，三級神賜者四十一人，剩下的神賜者不知凡幾。年家還有對抗詭異的法器，數不勝數。」

年休思若有所思，問題很多，他選擇了最基礎的先問：「一級神賜，二級神賜都是什麼？」

「是神賜的實力。」李鶿回答，「畢竟人類生來弱小，雖有智慧，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也是不堪一擊，天道至公，為了公平，神明將一些能力賜予人類，我們將這些能力稱之為神賜，實力越強，神賜等級越高——這都是受制於自身天賦與努力程度的，可以變更——世界上一級神賜者不過五十人，年家獨佔十五。」

年休思：「年家有什麼可以支撐起這麼多的人才？」

畢竟，人才等級越高，人才數目越多，那付出的也必然很多。

李鶿壓低了聲音，說：「據說，年家是受神明的偏愛，那些一級神賜者都是年家培養出來的，自然絕對忠誠於年家，神明眷顧，在這個世道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

年休思了悟了，也就是說，年家是有神明作為保護傘，甚至可以庇護他人，其他人自然對年家趨之若鶩。

「那麼官方……」年休思撐著下巴，慢悠悠的說，「你說的不一定對我們有利是什麼意思？」

李鶿眨眨眼睛，說：「國外已經有一些神賜者準備推翻他們的政府了，未來肯定是實力至上，勝者為王，現在的政府……」

「噓——」年休思豎起食指貼在了嘴唇上，「慎言，李叔，我們的政府，可不容易倒下，而且，只有有這個政府存在，我們的人民才能更好的生活。對我們的國家有一點信心。」

李鶿悚然一驚，明白自己犯了大忌，立刻認錯：「是我疏忽了。明天我就與政府簽訂合同。」

年休思輕輕一笑，揚揚下巴，說：「開車吧，回去蒼梧苑。」

李鶿態度中更多了幾分恭敬，開了車。

黑暗中，一個黑黝黝的眼珠按在黃褐色的身體上，滴溜溜的盯著年休思的車，眼中顯出了貪婪。

半刻鐘后。

行駛的車中，年休思不適的皺起了眉，鼻子動了動，突然問李鶿：「所以你有沒有神賜？」

李鶿笑著搖了搖頭，說：「我啊，也就一個普通人，哪有什麼神賜？只是老太爺和先生看中了我打理生意的水平，特意讓我主持一下公司的日常工作罷了。」

年休思從後視鏡中看著李鶿的臉，挑了挑眉，「哦」了一聲，說：「李叔很厲害。不知道半山妖最近的盈利怎麼樣？」

李鶿微微一怔，很快又笑了起來：「賬單還沒有給少爺？盈利很好，已經有六成的利潤了。」

年休思坐直了，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指節彎曲，扣了扣車窗玻璃，說：「停一下車吧，我想在這裡呆會兒。」

李鶿「啊」了一聲，皺起了眉頭：「少爺，這裡荒郊野外的，不安全。」

「是啊，」年休思拖長了音調，「荒郊野外的，酒場建在最繁華的市中心，蒼梧苑也是市中心的一套別墅，怎麼會出現荒郊野外呢？」

後視鏡中的李鶿的表情有一瞬間凝固，很快，緩緩笑了起來。

他停下了車，再開口時聲音已經變得尖細，又有幾分風情萬種：「少爺，您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年休思淡定自若的笑著點點頭，沒有回答「它」的問題，只是說：「幸會，您是……？」

「它」附身在李鶿身上，帶動著李鶿的肌肉扯出一個笑容，「少爺，這才區區一千年，您就不認得我了嗎？」

年休思眉角一抽，區區……區區一千年？

「它」繼續說著，聲音哀婉幾近乎愁腸寸斷：「我是白狐啊，您不記得我了？想當年，我們可是同吃同住同游啊~」

李鶿的年齡已經很大了，臉上有了皺紋，現在被某些不知名的妖附身，用這樣百轉千回的嗓音說話，年休思實在是接受無能，抬手按了按眉心，嘆了口氣：「可以從人家身體里出來嗎？實在不行變回李助理本來的聲音也行。」

李助理嘴唇一嘟，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年休思覺得自己有些消化不良，移開了視線不去看「它」——夭壽了，他就算死在這裡，也請不要讓他受這樣的眼睛上的折磨！

年休思聽到了一聲幽幽嘆氣，飄忽不定，最後像一團柳絮落在了自己身邊的座位上，有女子嬌嬌柔柔的聲音：「年年，可以睜眼了。」

年休思這才轉移回視線，李鶿已經倒在駕駛位上陷入昏迷或者沉睡，他的身邊趴了一隻小狐狸，純白色的毛髮，小舌頭正舔著爪子，見年休思看過來，瞪著濕漉漉的眼睛「呦」的叫了一聲。

年休思心如磐石，他還沒忘那句「區區一千年」，一千多年的老妖怪了，在這裡裝什麼小朋友？

他伸手撓了撓小狐狸的下巴，調笑道：「據說狐狸可以講百獸語言，要不你學聲狗叫？」

狐狸和狗還是很像的，只要你這麼認為。

小狐狸一秒破功，翻了個白眼，一爪子拍到年休思手上，口吐人言：「滾，你個老六。」

年休思：「.……」

「哇，」年休思忍俊不禁，「老古董竟然會學現代人說話。」

小狐狸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跳到年休思身上又啃又咬：「你才老你才老！你全家都老！」

「哈，」小狐狸的牙口嫩，咬在身上一點也不疼，年休思提溜著小狐狸的後頸將它提了起來，好奇道，「所以，你是公是母？先說好，男女授受不親啊，男男也不行。」

小狐狸耳尖上的毛根根炸起，齜牙咧嘴咬牙切齒的說：「老子無雌無雄，神界之上無關世俗。」

年休思長長的「哦」了一聲，笑道：「小狐狸這是絕後了還是無性繁殖，是有絲分裂還是二分法？」

小狐狸剛要炸毛，忽的也笑了：「你也別得意，年年，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神袛，別說我，你也是要超脫紅塵的。」

年休思一愣，下意識的反駁：「我不是佛教徒。」

「與那無關，」小狐狸甩甩尾巴，「你是不是把神界的事都忘了？嘻嘻，年年，只有斷情絕欲才能保證天道至公，何況是你創世神呢？啊哈哈哈哈哈，年年，你是絕後了還是無性繁殖？」

年休思並沒有像小狐狸想的那樣黑了臉，反而有些好奇的樣子：「你說的創世神……是我嗎？總有種很熟悉的感覺？我到底是誰？」

小狐狸一愣，情緒明顯有些低落下去，甩甩尾巴，趴下去了：「是啊，雖說您創立了天道，但是天道獨立於萬物而存在，您有一天與天道有了爭執，自己把自己扔去了人世間，說是要感受什麼紅塵浮色，一場煙花。」

年休思「唔」了一聲，彎彎眉梢：「那時候的我聽起來很隨性樣子？」

小狐狸蹭蹭年休思的手掌心：「是啊，您就是您自己，不管是經歷了多少輪迴，從來如此。我們回去吧，神界都在等您回去，等您在這裡收集夠了力量，您就可以回去了，天道大人也在等您。」

年休思隨意的靠在了椅背上，笑道：「收集力量？我覺得在這裡就挺好的，既然我還沒走，就說明我還沒有找到我想要的東西，那麼為什麼要這麼快就回去？」

小狐狸爪子又換了一下，明知是這樣的結果還是忍不住黯然神傷，說道：「在我下來之前，衍大人就已經提醒過我，我還不信，果然，時也，命也。」

這話就說的有些玄妙了，年休思沒有接話。

小狐狸很快振作了起來，立起身，伸出爪子拍了拍車窗玻璃，看向外面一望無際的叢林與黑暗，說：「雖說李先生是被我附身的，但是將您劫掠來這裡的卻不是我，外面有一個最擅長蠱惑人心的物種的幼崽，或許您可以先收服他。」

年休思好奇的往車窗外看了看，「可是怎麼收服？我總不會見到一個就要收一個吧。」

「這倒也不至於，」小狐狸看著窗外，輕輕說，「您本身就是創世神，現在就算是轉世，對於六界的誘惑更甚，哦，六界生物中，除了神，人，剩下的妖魔鬼怪都被你們稱為詭異。所以，沖著您來的大概率不是普通物種，就像現在外面的那隻，應該就是黃狼的某位皇室子弟，你若是收服了他，一是有利於你自己實力增長，二是說不準會有什麼機緣。」

年休思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也不糾結，說：「那我要怎樣收服那個黃狼？」

小狐狸嘆了口氣，說：「默念你的本命魂器，瀲灧，是一個紅寶石白羽毛耳墜的全耳式耳環。等你召喚出來，你自然就知道怎麼用了。」

年休思聞言，閉目冥想，默念瀲灧二字。

很快，他就感覺有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貼在了自己的左耳朵耳根與頭部結合處，嚴絲合縫，一絲不苟。

他睜開眼睛，在後視鏡中看到了自己左耳上的耳環，纖細的金絲糾纏，緊緊扣在耳朵上，搭配垂下幾乎到肩上的紅寶石和白羽毛吊墜，奢靡感撲面而來。

太騷了太騷了，年休思自愧不如。

但不得不說，這個真的很適合年休思的皮相，白凈的皮膚，狹長又瀲灧的桃花眼，眼尾處還墜著一點硃砂痣，笑與不笑臉上的表情總是風流又涼薄，戴上了這個耳飾，竟然更有了種矜貴神聖的感覺。

小狐狸在旁邊一眨不眨的看著，甚至眼睛中還泛起了點點水光，喃喃道：「一千年了，瀲灧終於重見天日。」

年休思也有些沉默，不知名的情緒壓在心上，有些沉甸甸的。

他很快回神，沖著小狐狸招招手，點點窗外，說：「我好像知道怎麼處理了。不過，隨心化形，憑空化物……你是認真的嗎？我現在的實力能做到？」

小狐狸發出「吱」的一聲，給年休思的感覺很像嘲笑：「當然不行，就像是你鼎盛時期可以拿一根線編出一個小狐狸，讓小狐狸去辦事，但現在，你最多只能拿一根線做武器。不過放心，雖然低級了點兒，可畢竟是神器，它完全憑你的心意而動，不彎不折，不毀不滅。」

年休思沉默的與小狐狸對視，忽然長出一口氣，揉了揉小狐狸的耳朵尖兒，伸手碰了碰紅寶石耳墜，再放下來時，手中已經多了一點熒熒紅光，窗戶被打開，紅光彈出，牽扯出一絲細線。

黑暗中的黃狼感受到了威脅，躬身發出低吼。

紅線急速射出，並沒有沖著黃狼而去，倒是直直的定在了樹榦上。

霎時間，一根紅線震動，又伸出數根紅線，編織起了天羅地網。

黃狼和小狐狸後知後覺的明白了年休思的意圖。

年休思輕輕一笑，沒有理會身邊小狐狸震驚的眼神，又伸出了手，手中赫然是幾隻金色的鈴鐺，年休思手腕一動，鈴鐺飛出，掛在了紅線上。

黃狼停在了原地，他憑藉狩獵的直覺而來，現在自然不知如何是好，要說是織網想要捕獲他，那現在掛上鈴鐺是為了什麼？人類的特殊癖好？

小狐狸看著繩子上的鈴鐺也是有些一言難盡，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年年，你不是想要編成大網嗎？現在為什麼在網上掛上鈴鐺？」

年休思支著頭，漫不經心的笑著：「想看看我現在的實力到什麼程度。你不是說這是個皇室子弟嗎？一個很好的衡量標準。」

小狐狸無語：「同志，請注意我的措辭，皇室子弟是憑藉血緣來說，雖然皇室中人實力大都很強，但這只是個小幼崽好嗎？以後要碰見的還多著呢，您跟他比有什麼意思？」

年休思嘴邊的笑容僵滯一下，「嘖」了一聲，不說話了。

小狐狸慣會察言觀色，見狀，心裡生出一個荒謬的猜測：「年年，你不會不知道怎麼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