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孽緣 (五)
無言其實並不想讓她想起來,兩人最初的相遇,很冷,很痛苦,很絕望,很掙扎。
其實這樣的重新開始也不錯,可是無言懂她,懂她的猶豫和恐慌,「好!」
希音抬起頭充滿希望地看著他,可是下一秒,無言已經俯身過來,在希音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覆上了她的雙唇。
希音的腦海剎那間空白,心幾乎停止了跳動,這不是她第一次被吻,她記得明擇,兩人之間的權衡和試探。
可是這個吻不一樣,眼前的人終究還是不一樣,他到底是誰?
希音很快沒有了再去思索的想法,無言的唇很軟很暖,他的氣息清香得如他長裳上的松與雪,希音微微張開嘴,想去嘗一嘗這份味道,引來的是他更溫柔的探索。
隨著這個吻,兩人之間的記憶也漸漸在希音的腦海里越來越清醒。
記憶里的無言有時候冷到讓希音皺了皺眉,記憶里的壓抑讓希音的心隱隱作痛,所以便更貪戀此時所得的溫暖。
等兩人不得不放開彼此的時候,希音喘息著,眼神迷離卻又無比清醒,她從來沒用如此複雜的眼神看過一個人,他與她,原來如此糾纏,自己原來真的去過了凌霄峰,被他抱在懷裡,那樣珍視過。
他的記憶里,他的一路追隨,他的所有隱忍。
還有與婆娑的對戰,原來他真的是以命相博。
而他靈識都盡散時,輕輕喚著的,是自己的名字······
無言微微喘息,心疼地看著她,不知她會作何反應,無言第一次感到害怕,他害怕希音會放下他,會放開他,他也害怕再次失去她。
他不知道這份牽絆是什麼,可是身體里所有的直覺都告訴自己,眼前的這個人,他不能放開。
也許就是無言此時眼神里的恐慌,和記憶里的痛苦,讓希音踮起腳尖,再一次吻了上去。無言笑了開來,將懷中的人抱得更緊,將這個吻加深。
希音近乎貪婪地渴求這一份溫暖。
這個人,這個莫名其妙憑空而來糾纏不休的人,她想把這份溫暖留在身邊,藏在身邊,永遠藏在身邊。
直到明挽推開門,兩人才慌亂地停下。
「副軍帥,聽說你醒······「
明挽靜默片刻,然後默默地關上了門,退了出去。
無言笑得好看,希音不舍地靠近他,鼻尖輕輕碰撞他的,無言便又趁機偷了好幾個吻。
」無言,真好······」希音享受著二人之間的親昵,不願放開,可是知道明挽肯定有事情說,只得放開了人,「自己偷偷出去吧,然後再來找我。」
待人一步三回頭地走後,希音才對外喊道:「進來。」
明挽才再次進來,臉色有些不自然,「副軍帥·····」
「看到什麼了嗎?」屋裡只有了希音一人,十分鎮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走到飯桌旁等粥點。
明挽搖了搖頭,也在一旁坐下,恢復了神色,「什麼都沒看到,餓了來找你要吃的,」末了又加了一句,「有時間教教我家禮樂也行。」
「就這?無事?」希音有些懊惱,若是為此,倒不必趕走無言。
明挽嘆了一口氣,「我知道唐突了,下次不了,我是真餓,已經讓風兒準備了餐食,也想看看你是否安好。」
風兒這時端了不少好吃的進來,希音自若地吃了起來,明挽試探著問:「無言不吃嗎?」
「你去叫他?」希音反問。
明挽端起了碗筷,想想還是搖了搖頭,「或許人家已經吃飽了。」
希音險些噎住,斜了他一眼。
明挽反應過來,沒忍住笑了起來,連忙解釋:「那個······沒想打趣······」
希音搖了搖頭,想起之前,也笑了起來。
直到再次出現在門口的無言推開門,兩人才忍住了笑,一個是因為害羞,一個是因為有些不好意思。
這一幕看得在門外守著的風兒不解,眼前這傻笑的二人,真的是副軍帥君莫和明執筆?
還有,無言公子的耳朵為什麼都紅透了。
三人總算是把飯食吃好了。
希音告訴了明挽明擇的事情,明挽嘆了一口氣,便去找兄長了。
到了未時末的時候,幾人坐著軍帥府早已安排的馬車,前往聖長公主府。
希音和明挽坐在馬車裡,明擇和無言一左一右地騎著馬在馬車前後走著。
「明擇怎麼說?」希音還是問了出來。
明挽再次嘆了一口氣,「哥哥說等想好去哪裡了就走。」
希音低下了頭,「明挽,你說,世間,情為何物?」
明挽沉思了片刻,「是那份獨一無二,是那份不必強求的順其自然,是那份不能捨棄的溫暖。」
「我與無言,相識得很早很早,他出現在我的生命里,那麼奇怪,那麼理所當然,」希音想解釋給明挽,這樣,明挽最起碼能去安慰明擇,「他能治癒我所有的悲傷,他的身體,很溫暖很溫暖,我可以不害怕地在他懷裡安睡,只是之前,因為一些事,我忘記了他。我們也曾試著放下過。」
明挽豈能不知希音為何跟他說這些,而且,就哥哥和無言的修為,希音的話,他二人必然也能聽得,明挽握住希音的手,「你知道我想什麼嗎?」
「什麼?」希音好奇。
「我想,我的副帥,忘了他們倆,你的天地,可不是兒女私情,至於這兩人,看誰值得你,我們做我們的事情。」
希音聞言,委屈地看著明挽,「還是明挽好,有明挽在,一切都好。」
「不要這麼愛我,我家禮樂吃醋。」明挽故意岔開話題。
希音果然笑了,「好,惹我不開心了,我誰也不要。」
「自然,誰能配得上我的郡主。」
到了聖長公主府,明挽帶著神色各異的明擇和無言去慶功宴上。
明挽看著身後一個比一個冷峻沉默的人,搖了搖頭,「你們兩個這樣,怎麼給副軍帥拉攏人心?」
明擇沒回答,找了個角落靠著。
無言一會就溜得不見了人影。
明挽索性來了個如魚得水。
希音隨著黎德在一路燈火里終於到了聖長公主的面前。
聖長公主的容顏又蒼老了些,一身戎裝也漸漸撐不起來。
聖長公主越來越模糊的視線里,漸漸清晰的是隨著黎德蒼老的身影走進來的那個少年將軍。
這個又打了勝戰的天才副軍帥,這個被聖都和西境同時倚重的人,矯健堅定的步伐,傲氣的身姿,內斂的氣息,無不在提醒著她,這已不是自己的時代。
在這空蕩蕩的大殿里,她強撐著的,除了萬家燈火,除了西境,除了煙雨朝,還有先聖太后的一個囑託,可是英明如母親,也抵不過時間的無情。
二哥曾經告訴過她,放下也未嘗不可。
她沒有放下,或者,她從未拿起過。
這個朝代前進的步伐里,她又在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聖長公主萬壽安康,軍帥萬壽安康!」
萬壽安康······
聖長公主咳嗽了幾聲,這聲音在這大殿里,傳的很遠。
「副軍帥起來吧,離我近些,」聖長公主道,「讓我再看清些。」
希音往前挪了幾步,再跪下。
「副軍帥從聖都來,可知聖體安康否?」聖長公主問道,一邊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還是稚嫩些。
「聖上英勇,以至為國傷了聖體,如今情況並不是太好。」希音如實答道。
聖長公主再次咳了幾聲,「你倒敢說。」
「軍帥難道希望屬下騙您嗎?」希音遞上了一旁的清茶,服侍著她潤了嗓子。
「你是來要我西境的?」聖長公主看著她,問得威嚴無比,尋常人只怕早就已經嚇得跪下,就如當年築城的聖太子和五聖子。
「聖長公主不必如此多慮,有傷聖體,屬下並不是來要西境的。」希音穩如松柏,並沒有沒嚇到。
「哦······」聖長公主見她如此說,往後靠了靠,等她的下文。
「西境兩大軍團各轄十萬精兵,更有十萬精銳駐守邊防,我區區第三軍團不過才五萬軍馬,如何敢向軍帥要西境。」希音道。
「你幾千兵士就折了南鄱國,西北長驅狼部,東北取大彥國,伏虎城的首功不是誰都能拿下的,副軍帥是聰明人,以副軍帥的才能,區區西境,應該不在話下,如今又有聖旨傍身,你不但能要,還可以光明正大的要,聖都也必然讓你要,你又如何能不要?。」聖長公主又咳了幾聲,希音下意識地走上前,替她順了順氣,待看到一旁的黎德,又退了下來,繼續跪著。
「更何況,如你所見,老婆子我,活不長久了······咳咳······咳咳,」聖長公主咳得更厲害。
希音靜默良久,方才長磕了一個頭,黎德和聖長公主面面相視,有些沒看懂。
希音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遲暮的老人,心裡的那一絲埋怨也終消散而去。
「姑奶奶,希音請罪!」說完又跪了下去。
聖長公主沉默片刻,方才確認剛才聽到的話,「你剛才說什麼?你喊我什麼?」
聖長公主看了看黎德,「他剛才說·······」
還是黎德穩住了,將希音扶起來,仔細打量著,希音這次是易了容,並不是無言的幻術,黎德輕輕地撕下她的妝容,直到露出希音的面容,黎德的手有些抖,「好,好,是好孩子······公主,是希音郡主啊······」
「希音,你······」聖長公主的反應如寧伊人一樣,不過還是比寧伊人更快冷靜下來,「希音是在怪我啊!」
「是希音錯了。」希音再次請罪。
「是姑奶奶錯了,朝堂之更替,豈可兒戲,是我太驕傲了,把你們臨海推入了深淵,」聖長公主如今,再無之前的銳氣,「你怪我,也是應當的。」
「姑奶奶······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們沒法再改變了,」希音儘力勸著,在此時之前,她確實有怨懟,但看到眼前的老人,她突然想到了爺爺煙雨禮,臨海遭到聖都猜忌,是當年分王地時便已埋下的隱患,如若聖都煙雨能讓天下信服,臨海的煙雨便會漸漸淡去,可是事實卻是聖都一直耿耿於懷,而所行難服天下。
當年父王說過,是因是果,讓自己去悟。
「是啊,公主,如今副軍帥既然是希音郡主,您這擔子,便可放下了不是嗎?」黎德勸道,「希音郡主如今憑自己到了您的眼前,您有再多的憂慮,都可以放心的放下了,不是嗎?」
「黎德······」聖長公主老淚眾橫。
這一生的背負啊······
「公主,該放下了,我們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