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女子難養
夜三更自然明白,姐姐對她本人和自己這個讓她看得比自個兒都重要的弟弟以外的東西一直都不怎麼上心,就像是前些年她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一樣,「生死看天,各由造化」。
從小到大她都能把所有事算無遺漏的安排妥帖,事無巨細,但也僅僅是在姐弟兩人身上,對於旁物卻總是說些什麼「老天爺都安排好了人力豈能左右」的話。想想自己那一大家子,即便是家裡那說一不二的老爺子有些什麼事,都指使不動自己的親孫女。
夜三更記憶里該是幾年前的事了,那時的姐姐在大周最高學府國子杏壇寺求學,學府里那個留了一撮山羊鬍、一直高高在上的大祭酒習慣了皇室都要對其禮讓三分的至高待遇,總覺得自己比誰都是高人一等。
那次是夜三更去接姐姐回家,憑著那張整座京城都還算熟悉的臉未開具任何出入文書就擅自進了非教員學生不可入內的國子杏壇寺,正巧就被那個整日里無所事事在最高學府里晃蕩的大祭酒撞見。在索要出入文書未得的情況下,大祭酒便斥責了夜三更幾句,爾後就是責令夜三更出去。
夜三更也不想跟這個把所有制度法令桎梏加身奉做唯一標準的迂腐學究糾纏便轉身離開,可沒成想這老頭兒跟著夜三更出了門以後便厲聲斥責守門兵卒,罵他們不守規矩放進一個「閑雜人」。這也就罷了,夜三更覺得錯在自己也就未做計較,可那老頭兒似是指桑罵槐一般還揚言要去上奏朝廷撤了這幾個玩忽職守的門房。
夜三更以為這本就是自己的錯,是自己和這些個守衛相熟,憑著這點關係薄面也就不用出示什麼身驗便進了這座普通人眼中守衛森嚴的大周最高學府,這老頭兒怕也是明白這內里緣由,畢竟自己在這西亳城裡也是個眾所周知的頭臉人物不是?可自己也聽從這老學究的話離開了國子杏壇寺,怎得這到頭來還牽扯上了這幾個無辜兵卒?
夜三更氣從心來,也是擔心動手的話怕是一指頭就能讓這不知變通的陳腐老頭兒歸西,就跟他理論了幾句,也算是幫著那幾個守衛說說話出口氣。就算真是上奏朝廷撤了他們的職,大不了自己出面周旋一下讓他們去別的地方做事也未嘗不可能。
可沒成想那老頭兒得理不饒人,指著夜三更就說什麼「不以規矩,不成方圓」,還義憤填膺似是氣到哆嗦的說什麼「求必欲得,禁必欲止,令必欲行」,更是大談「孺子不可教」的道理,還一副看透世事的江湖騙子模樣撫著那撮被學生私底下稱作牛尾巴毛的山羊鬍講什麼「如此少年不守法令當之誤國」的狗屁言論。
老學究引經據典滿口之乎者也莫說是那幾個沒上過幾天私塾的守衛聽不懂,就叫從小也算是飽讀詩書的夜三更都覺得自己似是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
夜三更本打算不理這個張口規矩閉口制度的迂腐老學究,可他也沒成想這老頭兒在這裡嗷天呼地的發了一陣子瘋似的,全讓本來以為有熱鬧可看的姐姐瞧在了眼裡。
或許旁人不知道,姐姐對夜三更那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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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於極端的溺寵心,別說一個從四品的大祭酒,怕是當今天子要是說道點夜三更的不是,這個自小就護犢子到引以為傲的姐姐都要替弟弟找回臉面。
也不用別人添油加醋,就憑這老頭兒對自己弟弟那像是村婦罵街就差跳腳掐腰的模樣姐姐也看不過去,當下上前就跟自己平日至少是在表面上尊崇有佳的國子杏壇寺里地位超然的大祭酒理論起來。
姐姐這人說話很有學問,先是旁敲側擊拐彎抹角的從大祭酒口中問出他為何要罵自己弟弟,爾後又從其話語里抓住一絲漏洞,然後便從這點入手,單是這老頭兒在大周最高學府門口大聲喧嘩擾亂教學環境打擾生員學習就讓姐姐說的他只剩下手指亂顫啞口無言。
那老學究甩下一句「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之後便憤然離去,更說要去面聖告御狀,把這個目無法紀目無尊長不懂尊師重道的女娃娃治重罪。
在老學究眼裡無法無天的姐姐肯定不會在乎這些個被強行安插的所謂罪名,當時也未理怒氣沖沖朝著大內皇城走去的老頭兒,可你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憑夜三更對姐姐的了解,當著一眾生員學子讓祭酒下不了台只是給弟弟找個顏面,弟弟當眾被辱這事就此揭過顯然不可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女子報仇可是要從早到晚。
姐姐回了家便開始打聽這大祭酒的喜好習慣、生活瑣碎,僅用了一宿便安排自己的貼身丫鬟借著給太後送茶點為由去了宮城內院,並在僻靜處趁人不注意丟了個鼻煙壺。然後又安排下人去了青樓找了個校書娘去老學究宅邸門口晃蕩,一圈又一圈。
緊接著,姐姐又遣人找來那老學究生平里寫的詩詞文章,不眠不休一日夜從頭到尾的標註解讀。
這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的江湖俚語姐姐怕是不知,但她知曉除非要事聖上過午不聞奏的規定,因此便把所有事情不緊不慢的安排妥當,把所有能發生的不能發生的都考慮的明白,連得夜三更這個在旁側不知所以然的看官都覺得姐姐這幾手布局顯然是要把那老頭兒一腳踩死。
等得幾日後的早朝,本來無權上朝的從四品官員、國子杏壇寺祭酒早早便持朝笏跪在太和殿門外,要奏那個無法無天的女娃娃一本。奏摺上除了將他口中不尊師重道的女娃娃說的一無是處以外,還連帶著說是家教使然才讓其目無尊長。
文人的嘴,就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
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說,就是私塾里學生頂撞了先生,可往大了說,就是不拿這天下百萬文人當回事。
聖上會做人,兩邊都不得罪,一紙詔書便讓本該處理大案要案的大理寺調查此等雞毛蒜皮的小事,以此來表明聖人對讀書人的重視。大理寺接了這燙手的山芋也是左右為難,眼下這家長里短似的破事還不如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追緝兇盜捉拿要犯,更何況上面也得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讓從三品的大理寺卿就真不知道如何下手。
老學究等消息,大理寺一團亂麻,倒是身處漩渦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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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姐姐安然自若,教了一群小孩幾句打油詩,讓他們在大理寺門口天天喊。
「東方日頭紅彤彤,出了個先生茅北空。鶴立雞群笑伏龍,群鳥飛過問雌雄。」
茅南行,自號北空先生,國子杏壇寺大祭酒。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大理寺卿正在為茅南行給自己招來的這個天大似的麻煩頭痛不已,聽了這幾句順口溜就覺得蹊蹺的很,尤其是這平常百姓很少提及的「龍」字也出現了,還是「伏龍」,有問題。
大理寺有名主簿,師從茅南行,聽見這幾句順口溜並未多想,只是說自己老師當年寫過一首詩,贈給同朝為官數載的辭官老友:
莫在清時惱不同,嘆君與吾各西東。
仙鶴不曾向蟄龍,群鳥怎知是雌雄。
大理寺卿也是日夜伴虎,聽了這首詩微一考慮便嚇得不輕,不管這首詩何意,面上那「蟄龍」的字眼便讓他膽戰心驚。當下不敢再自作主張,把打油詩和茅南行寫的這首詩一塊呈給了皇上。
此時天子爺也在為家事著惱不已,只因在內宮裡撿到個鼻煙壺。
聖上何許人?天子,人精一般的存在。
要知道,鼻煙壺是一些大雅之人隨手把玩的小物件,而那個大祭酒恰恰便是朝野皆知喜愛鼻煙壺最甚的人。
而且,皇宮內院,可不是一般人能進的,尤其是男人。
這皇宮內院撿到個男人的玩意兒,還正是這兩天不消停的茅南行的喜愛物什,再加上大理寺呈上來的奏摺里那首可以劃為諷刺聖上堪比造反的詩歌。
這一環扣一環的,家事外事都能考慮的如此周到,而且茅南行鬧騰的緣由,天子爺怕是不用多想就知是誰安排的。
大理寺管不了了,天子爺只能自己去查,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再加上對這「目無法紀無法無天」的女娃娃的了解,這後果也便水落石出。
這事幾天里傳的沸沸揚揚,聖上的家醜雖然沒人敢外揚可「鼻煙壺」這個紙里的火又怎能包得住,又有那幾句被一眾大員戲稱作「反詩」的詩,再加上老百姓口口相傳的什麼自視清高的大儒、國子杏壇寺的大祭酒召妓一事。
茅南行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天子爺對這夜家的妮子也是無可奈何,悄悄斥責了幾句,又找了個「年事已高外派休養」的理由把茅南行明貶暗調的派往外地做了上州別駕才算把這場鬧劇壓了下來。
就這簡簡單單的幾步先手暗招便把一個從四品官員從京城拉下馬,誰敢想這是一個桃李少女所為?
原因僅僅是要為自己弟弟出口氣。
可這精明頭腦也只是肯為弟弟,哪怕就是換做自家那個老頭子有些難事,姐姐就是推說頭疼也不願替他分憂丁點。
更別說這認識了才幾日的薄近侯。
姐姐讓自己教薄近侯武功助他報仇夜三更到現在都未猜透姐姐心思,可依姐姐脾氣,怕是也就僅止於此。
往後江湖,真真大可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