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鎩羽與落幕

騎士的犧牲還是有價值的，射出兩道激光后的巨像如同那天採石場上的巨像一樣，頭顱低垂陷入沉默。

終於趕回來的大部隊看著眼前的景象都驚惶不已。

「這東西還能動么...？」

有士兵壯著膽子靠近散發著蒸汽的巨像。

「好燙！別靠近了！這玩意也太誇張了！」

這名士兵的警告並沒有得到他想要的回應，他環顧四周，所有人都在仰頭看高處。

於是乎他也抬起頭來，難怪所有人都不為所動，因為上面正在上演更誇張的戲碼。

「嗤...！」

巨像的胸口顫動著，變形，張開。

從濃濃的煙霧中爬出一個人影。

「咳咳咳...咳咳！！」

這是只有伽古伊統帥的『實驗部隊』才知道的情報，烏拉諾斯和克洛諾斯兩尊巨像都是由人在內部進行操縱的。

這就是茱莉亞和騎士們在兩次交鋒中感受到的巨像『人性化』的緣由。

巨像的『駕駛員』驅散身邊的煙霧，其身影清晰了起來。

「公...公主殿下？！」

想不到，操控巨像的竟然是雄雞王族血脈之一。

「都在這裡愣著幹什麼？有人從正面跑走了！克洛諾斯現在也動不了，你們不打算追嗎？」

她的身體被厚厚的裝束包裹看不出原來曼妙的曲線，雪青色長發被滿頭的汗水打濕纏在一起，可以見得巨像體內十分悶熱。

她伸手指向馥靈的方向，卡爾卡松堡碩果僅存的大門被人斬斷了鉸鏈放了下來，遠處的曠野上閃爍著點點火光。

「騎兵上馬！我們追！」

聯合軍這才反應過來，那些送死的騎士只是在拖延時間，真正的目標是讓人逃離這裡。在一片吵嚷聲中聯軍再次出動，倉猝追擊清源等人，同時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踏上馥靈的領土。

「唉...」操縱巨像的少女蹲坐在巨像胸口向外延伸出的平台，亦或者該叫艙門上，先前與騎士的戰鬥讓她筋疲力竭。如果不是某些巧合，她可能已經敗了，但偏偏巧的是這台名為克洛諾斯的巨像擁有雙眼，不過射出的光線威力相較烏拉諾斯要小上很多就是了。

「我還是不行啊...太不像樣了...兄長大人在王都之外操縱烏拉諾斯抵擋馥靈十五個軍團，一舉掃平其中半數，重創戰爭公主茱莉亞。與之相比我卻...」

她顯得垂頭喪氣，心有不甘。

「但剛才的騎士...他們的確是值得予以敬意的對手。真想不到那點人數竟然會給克洛諾斯造成這麼大的麻煩，馥靈人都是怪物嗎...」

『實驗部隊』的人員沒有參與追擊，而是搬來雲梯架在巨像身上。

「合歡殿下！稍安勿躁，下官這就放您下去。」

她畢竟還是王室成員，不可能跟這些軍官一樣爬梯子，所以爬上來的軍官開始為她準備吊籃。

「嗯，有勞了。嗯...？」

為了操控巨像而特製的服裝幾乎隔絕了她的體感，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的肩上沾著許多粘稠的紅色液體，她伸手去擦拭，很黏，也沒有血腥氣，應該不是血液。

『啪嗒...』

她順著聲音望去，這些粘稠液的來源是上方巨像的頭顱。被瀰漫的蒸汽阻擋不能看的清晰，只能隱約看到被騎士捅破的眼睛，正在朝下淌著『血淚』。

「合歡殿下，準備好了。」

「啊？哦...哦，辛苦你了。」

合歡.阿維爾尼對此並沒有多想，她並不是茱莉亞那樣極為罕見的對戰爭感興趣的女孩，在成為巨像的『駕駛員』之前她都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爭。而現在戰鬥已經讓她身心俱疲，她坐進軍官準備好的吊籃中，離開了巨像胸口的平台。

「我們真的不用跟殿下解釋一下嗎...？」

更多的實驗部隊成員登上了巨像胸口，他們要進行整備修理，年輕的軍官皺著眉頭看著流淌下來的粘液，轉頭詢問第一個上來的軍官。

「說什麼？這裡還指望她鎮守呢，跟殿下講明白了你覺得她還會再坐上來？」

「......」

「勝利必須支付相應的代價，把伽古伊大人的話牢牢記住，把秘密守在心裡。」

「是...」

「去通知追擊的部隊，盡量抓活的，不然...」

「是。」

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當成獵物的清源等人奮力越過大片曠野。

從卡爾卡松出來的這段路對他們依舊是非常不利，作為國境邊緣的緩衝地帶，這是豐饒的亞敘平原少數未經開發的土地，曠野上雜草叢生，阻礙他們的前行。

就連突破城門所花費的時間也比想象中更多，最後還是奈倫博亂軍之中砍斷絞索放下城門，這才得以逃脫。

清源皺著眉頭，騎士們的捨命進攻逼出了敵人更多的底牌，但也帶來了更多的問題。他現在反而不確定巨像的光束是否有所限制了，如果說採石場巨像那一擊是利用了馥靈軍團的魔法攻擊，那現在這個巨像又該作何解釋？

它從頭到尾就沒怎麼受到攻擊，吸收不到多少能量，但卻發射了兩次光束。

那駭人的，震顫大地的腳步聲還沒響起，連續兩次的光束還是對巨像有影響的嗎？

不對，眼下要想的事不是這個，該怎麼逃？逃去哪裡？

城內只有少數第三禁衛軍的屍體，說明大部隊應該是順利撤離了，那平江軍團長又會在哪裡？

浪費了太多時間，如果聯軍派出追擊部隊，帶著疲憊和傷病的逃亡者僅憑雙腳趕路，在這片曠野里很快就會被追上，反擊嗎？怎麼安排戰術？剩下的子彈還夠作戰嗎？巨像要是重新啟動自己又要如何應對？

想啊！快想！動腦子！清源.昱.灌江！

額間天眼愈發深刻，生存的重擔壓得他喘不過氣。

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地上聽到馬蹄聲了，追兵馬上就到，怎麼說清源哥。」

清源看著奈倫博，血跡與灰塵沾滿了臉龐，他的眼睛依然清晰明亮。

「分頭跑嗎？這樣的話能活更多人，要是這樣我和我的隊伍可以留下為你們斷後。」

見清源遲遲不開口，奈倫博給出了建議。

「不行！」

「那你想怎麼辦？」

讓自己的兄弟斷後？想都不要想。那麼將皇女茱莉亞交給聯軍做俘虜換取生機？也不對，先不說聯軍同不同意，自己與眾騎士約定在先，如果這麼做了，自己還配為人嗎？

清源陷入深深的苦惱，只能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我...我不知道...」

「啊...是嗎，來這套...？行了行了你把嘴閉上...」

「？」

清源不明白奈倫博的意思，愣神間只見自己師弟掄圓了膀子，一拳砸在了他的臉上！

「額啊...！你幹什麼？！」

「二哥教我的，他說這叫友情破顏拳，『老五太傲氣，容易鑽牛角尖，必要的時候給他一拳，他才能醒』。」

清源捂著臉跌坐在地，這一下挨的結結實實，他的臉頰火辣辣的疼。

奈倫博接著說道：「其實該怎麼做你心裡早就有數了吧？你只是擔心事後要承擔的責任，擔心有人會責難你頭腦一熱的想法。那大可不必擔心，因為我總是跟你想的一樣。」

馬蹄聲已經隱約可聞，在他們身後，照亮道路的火光也逐漸亮起。

「我再問你一次，清源哥，我們該怎麼辦？」

奈倫博停下腳步，轉身將斧子砸在地上，端起步槍瞄準後方的火光。

清源拍打著衣袖，站起身來與他並肩而立。

「護送茱莉亞殿下的隊伍先行撤離！其餘全體注意！接下來我們要就地阻擊敵方追兵，為殿下的撤離爭取時間！不必擔心，我們手中的子彈可強過騎兵的衝鋒！此處乃是馥靈國土，沒有巨像的敵軍斷然不敢深追，發揮我們第三禁衛軍的優良傳統！連打帶跑！只要聽從我的指揮，我們一定可以活著回去！」

「說得好啊，清源哥，我滴五哥。」

「『馥靈江南地方粗話』，老六，這一拳等結束了我一定打回來，牙都鬆了。」

追蹤逃亡者行蹤的雄雞騎兵不斷催動著坐騎，自從建國以來雄雞軍隊從來沒有踏上過馥靈的土地，這樣趾高氣昂肆無忌憚的馳騁於亞敘平原，讓他們有些忘乎所以。

「就是現在！」

低矮的灌木中突然升起數道繩索，騎兵的必經之路上有人匍匐著立起了絆馬索！

這些逃竄的馥靈人竟然還敢回來布置陷阱？

驚訝之中的雄雞騎兵躲閃不及，人仰馬翻！

「開火！」

安古拉里斯步槍噴吐火焰，落馬的騎兵連人帶馬被射成篩子，後方的見狀也是連連後退。

奈倫博拉動槍栓進行裝彈：「如果他們就這麼乾脆的退回去該有多好。」

清源搖了搖頭：「你也知道這不可能，剛才的開火將我們的人數徹底暴露了，曠野之上無處可走，接下來對方的騎兵會繞到我們側面和前頭，身後則是步兵追趕，待到形成包圍圈再一擁而上將我們徹底消滅。」

「謝謝你對我們死法的詳細解說。」

「還不一定，也許...」

現在他們背朝的方向，也就是馥靈的方向傳來了響動。

「包圍圈來的這麼快...？！」奈倫博也變了臉色：「什麼時候繞到我們身後的？！糟了，茱莉亞殿下的護送隊...！」

狀況急轉直下，所有人在清源的指揮下圍攏在一起，背靠背提防著每一個角度可能出現的敵軍。

最先現身的是東方馥靈方向，幾個人影進入了他們的視線，奈倫博舉槍便要射擊。

「隊長！別開槍！是我啊！」

奈倫博放下步槍，驚訝的看著眼前的人：「哦？是你小子啊？」

「嘿嘿，是我！」

那是他隊伍中負責護送茱莉亞的士兵，他再眼熟不過了。

「你們怎麼折返回來了？」

「因為我來了。」一人一馬跟隨那名士兵站定，來者正是第三禁衛軍軍團長——西路魯斯.廿.平江！

奈倫博大為驚訝：「軍團長！你沒死啊？！」

「你們不會以為我真的就溜之大吉了吧？看到卡爾卡松騷動，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們跑出來了，這才冒著風險來接應，得到的第一句招呼竟然是問我死沒死？」

「軍團長大人，很高興能再次見到您！」

「灌江大隊長，這一路辛苦你了，現在，讓我們把無禮的入侵者趕出馥靈的領土吧！」

「遵命！」

軍團長帶領軍團前來救援，逃亡者們終於可以不必背負這個頭銜了，現在的他們重新歸隊，名為第三禁衛軍第一大隊！

步槍與刀劍齊出，人數壓制，又是客場作戰，倉猝出動的聯軍竟不是第三禁衛軍的一合之敵，陣線被飛快的壓了回去。

礙於卡爾卡松內沉默的巨像威懾，西路魯斯並沒有打算一鼓作氣重新佔下卡爾卡松，他們擊退聯軍后便向後撤，退回馥靈的城鎮中去了。

曠野中散落了許多屍體，他們交疊相擁，分不出是聯軍亦或是馥靈軍，他們的鮮血將會灌溉這片無人管理的土地。

卡爾卡松之內，巨像纏繞著蒸汽依舊沉睡，它的血淚還未能風乾，滴落在地面上那一柄柄殘破斷折的騎槍之上。

朱諾與密涅瓦藏入雲層之中，為這一切落下了漆黑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