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歐

第二章 文歐

「歐哎,回來吃飯哦。歐哎,回來吃飯哦。」村東頭的天空回蕩著姨的深情的吆喝聲。

我是姨的最小的兒子。按我們這裡的習慣,管爸爸叫爹,管媽媽叫姨,不過這個姨聲調不是上揚的,是平聲。我姨四十歲生我,儘管我上面還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因為我是姨的斷腸兒,所以姨特別的寵我,家裡好多事都順著我。比如不按時吃飯的習慣就是這樣寵成的。要是按照對付我三哥或是細姐的懲罰方法早就可以糾正我的惡習了。可是姨捨不得打我。

我喜歡不按時吃飯,不是我喜歡挑食,也不是我不愛吃飯。我不按時吃飯時因為我喜歡玩。貪玩是我最大的優點。我喜歡在午後的陽光下仰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雲朵。我喜歡跟胖子和志強一夥到菜地里去摘瓜,各自到各自家的菜地里將甜蜜的香瓜摘來,然後在池塘里洗凈,擺在身邊,餓了就吃。我還喜歡跟歡歡和喜喜到甘蔗地里偷甘蔗。每次偷甘蔗,我都殿後,這種英雄行為已經在村裡廣為流傳了。每次被人告到爹面前,總能在姨的寵愛下被放一馬。

今天和志強在後背山上摘野果子吃。我們計劃好了吃完野果子,在樹叉上靠一會兒,就到池塘里游泳。

池塘里的水十分的清澈。岸邊擺滿了用來搓洗衣服的石板。我們把短褲脫掉,光著屁股跳進池塘里,一股清涼,這是沒法形容了。志強是我最好的夥伴,他在家裡也是排行老小。他家裡的情況跟我家相似,他有一個哥哥和四個姐姐,他爹眼睛有毛病,還好他和他哥哥都沒遺傳上。可憐是她的大姐,從小被遺傳上這個眼疾,現在都要他娘攙扶著去地里做農活。要不就整天呆在家裡,在門口剝棉花。或者做點針線活。志強沒什麼毛病,身體也很強壯,就是鼻子會偶爾發炎,所以他說話是鼻音稍重。

「志強,我們來打水仗吧。」

「好哎,打完水仗我來告訴你怎麼閉水,好嗎?」

「好,好,好。」

志強閉水十分厲害。我不會閉水。要是將頭沉在水下我就有一股莫名的恐懼感。

這時候,陽光還沒有落下,但也漸漸沒有耀眼的光芒。只是樹上的知了還在嘶鳴,彷彿在羨慕我們可以在池塘里降暑。

我們一會兒戲水,一會兒停下來歇息。烈日已經開始溫和起來,似乎脾氣發夠了,臉龐紅紅的,帶起了一團紅霞,在西邊的山巔上靜靜落下。遠處田地高高的莊稼里開始鑽出一個個人來,然後三五群群的,有說有笑的朝池塘這邊走來,有些人扛著長長的鋤頭,有些人手裡攥著禾刀。我和小夥伴趕緊爬上岸,用褲頭遮著自己的小雞雞,光著腳朝後背山跑去。藏在刺叢后我們快速穿上褲子,又折回到池塘邊尋找我們剛剛遺落下的鞋子。身上的水這是也幹了一半,只是手指被水漂的發白。此時,我們哪能回家,我是無所謂,志強卻不能回家,他媽媽會狠狠的揍他。他說前天因為偷吃了自家預備過年而儲藏的花生,被他娘用刺條好好的抽了一頓。他扯下短褲,讓我看了看他的屁股,哎,果然依稀看到幾道血痕。狠心的老妖婆。

「歐,我們去小鐵家看會兒電視,等手指和頭毛都恢復好了,再回家如何?」

「啊,當然可以,小鐵讓不讓我們去看呢。」

「會的,上次我從窗口就發現他偷偷看電視,於是我去看了,他讓我保密,說是讓我別告訴他爹媽。」

「好,我也會保密的。」

我們倆興沖沖的上了屋墩,躡手躡腳的來到小鐵的屋前。小鐵和哥哥小鋼在房間里已經沉浸在電視的劇情當中,竟然也不知道我們進入房間。我們也十分配合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響。自然我們是用手拿著鞋子赤腳進房間的。哇,是我們最喜愛看的霍元甲。我的小心臟已經承受不了這樣的興奮。霍元甲從河水裡走出來,手拿著一塊大石頭,不會游泳的霍元甲終於脫離了危險,讓陷害他的壞人又落了一次空。

文歐志強趕緊回家吃飯。小鋼發現這兩個活寶也縮在身後,就關了電視。

「我爹我媽也快收工回家了,你們趕緊回去。要是我爹我媽發現我們偷偷看電視,會打斷我們的狗腿的。小鐵學著他爹的口吻。一邊用勁推著這兩個人趕緊走。」

文歐已經聽到了他姨喊他回家,只是仗義要陪志強,所以跟著志強到小鐵家偷看電視,哪知道碰到了霍元甲這麼好看的電視劇。

這兩個小夥伴被小鐵趕出房子。心裡很氣憤。於是罵娘起來。

「小鐵你個大饞鬼,上次撲在地上偷我家的瓜吃,瓜上被我娘打了農藥,要不是發現的早,差點吃死了,活該。」

「小鐵,我媽上次送瓜你吃,送給綠眼狗吃了。白送了。」

「志強,剛剛霍元甲閉水好厲害啊,我猜你跟他有得一比。」

「是啊,下次讓小夥伴們一起幫我算算時間。」

兩人覺得這樣罵罵還不解氣,就選了一個房子的牆壁上寫了幾行字,必然是一些與某某人是「毛逼」之類的話。「毛逼」就是仇人的意思。它的由來我也不知道,不過要是好好推敲,肯定就能找出來的。

文歐送志強回家,兩個小夥伴此時已經把仇恨和不愉快忘掉九霄雲外去了。志強家在巷子深處。巷子口有青石板堆砌的台階。兩邊的房子也是青磚黑瓦。兩邊不著腳的牆面和路面都綴著綠綠的青苔。韓家村四處都可以看到青磚瓦房,也四處可以看到土磚房。看看這個衚衕,兩邊的房子高大,屋檐部分又是雕龍畫鳳的,且又緊靠韓家的大祠堂,就能猜出這些房子的主人的先輩都是本地的豪紳富戶了。可是志強家那個樣子,文歐絲毫沒感到他家是個有錢人家。窮有窮的好呢,韓鐵家做了紅磚紅瓦房,還買了電視機,是個暴發戶,有錢就看不起人,看個電視也是事多。平時太多人瞧不起我文歐,只有志強才是我最知心的朋友,窮人的心思才單純呢。

還沒到衚衕門口,就聽到有些老者的粗粗的且破鑼似的嗓音。這對兩個小夥伴來講,也不啻是個絕妙的好事情。擁有這破鑼似的嗓音的人不是別人,就是韓耀德父親韓風波。韓風波是瘸子,文歐有時候還在志強面前學過他一拐一拐走路的樣子。但是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自從兩人聽過韓瘸子講三國講抗日的事情,兩個人就對韓瘸子產生敬仰之情。這個老人不但知識淵博,而且經歷了槍林彈雨。天氣熱起來的時候,韓家村的老人們就聚在祠堂門口。或者從自家帶一條小木椅子,或是從附近人家裡借出一條長板凳,有的老頭索性坐在青石板上。今天韓瘸子講的就是張飛喝斷長坂坡的故事。說是劉備的手下猛將打了一場聰明的阻擊戰。為了掩護大部隊轉移,張飛同志粗中有細,用智謀為轉移部隊爭取了大量時間。看來跟諸葛同志交往幾天,張飛就精進不少。果然應了那句古話,跟君見一面,如讀三年書。韓瘸子最喜歡說的那幾句經典話總在講故事中提到,就算文歐和志強沒讀過多少書,他們也聽的滾瓜爛熟了。一句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說的是天下大勢的事情。另外一句就是「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說的是人生沉浮之事。講道這一句時,文歐也能感知韓瘸子的情緒很高昂,大概是他當年做逃兵,受盡了嘲笑和打擊,現在終於換來了豐收的回報,他的兒子如今在政府裡頭混的風生水起,不過這個有文化有經歷的老頭,仍然保持著低調,他始終告誡自己的兒子克勤克儉,冷靜謹慎。他的兒子韓耀德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生活上注意檢點,工作上兢兢業業,深受領導的賞識。

兩人聽得其他老頭開始扯其他的鹹淡話,就頓時想起肚子已經咕咕亂叫。穿了一道衚衕,到了志強家門口。兩人告了別。文歐就上了幾道台階,徑直朝自家走去。抄近路,文歐必須要過耀德的廚房門,就可以到自家的後門口。

耀德的廁所做的真好啊。你看,廁所做在屋子及廚房的後面,而且這個廁所外人還不得進,必須進了廚房才能進廁所。不像我家廁所在我們房子和廚房的前面。夏天烈日照曬,東風一吹,從房子里就聞到一股死屍一樣的腐臭味道。爹和姨當然沒法聞到。文歐這樣想著,就好奇著,尋思去耀德家廁所里去上一會廁所。文歐準備推開廚房門時,廚房門關著,隱隱聽到裡頭有女人聲。倒霉,耀德老婆在上廁所。文歐悄悄離開耀德的廚房,來到自家的後門口。文歐尋思著,怎麼拉個屎,也要哎呦哎呦呢,是不是屎拉不出來了,以前我也有過這樣的經歷,特別是肚子很痛,拉屎拉出幾條蛔蟲的時候,那一次,有一條蛔蟲拉出一半,另一半還在屁股里,我還得用手硬是把他扯出來了。

韓鐵趕文歐志強走後,和哥哥收拾好父母房間里的桌椅板凳,滅了燈,就來到自己的房間里看書了,韓剛則是下樓來,在廚房裡收拾一下。他和弟弟分工做家務事情。弟弟專門挑粗活和臟活來做,比如擔水和燒火。他呢,洗菜,切菜和炒菜。這些家務需要很高的技術,而且還需要十分細緻。韓鐵是個很馬虎的小孩,而他哥哥韓鋼則十分的嚴謹。韓鋼將廚房裡的衛生弄好之後,將煮好的幾盤菜端到櫥櫃里放好。然後他溜到廁所里,在廁所與豬圈之間的短牆上卸下一塊磚來,在牆縫裡赫然露出一本綠色塑料皮的巴掌大小的筆記本來。他捧起筆記本,用嘴用勁吹了一下,本子上的灰塵被風吹的一乾二淨。然後他又用手將本子上上下下好好擦拭幾遍。他解了褲子,一邊端著筆記本,一邊蹲在糞坑上方便起來。一隻手拿著筆記本,一隻手拿著電筒,十分的不便。他試圖將電筒固定好,讓亮光集中在筆記本方向。稍作調整后,他終於解決了這個難題。當他翻開筆記本的塑料皮面的時候,扉頁上寫著「英語課堂筆記」六個字,再翻看幾頁,上面還是寫著英語語法,諸如「被動語態」「be動詞的用法」等。他看到這些的時候,不禁偷偷發笑,默默佩服自己的聰明智慧起來。這些東西都是他的傑作。最後終於翻到了他偷偷摸摸不露聲色左思右想想要看到的地方。

......

韓鋼已然忘記自己的已經麻木的雙腳。而他完全被小說中的情節所吸引。令人奇怪的是自己的身體也有很大的變化。他覺得整個人已經完全血脈噴張。他想辦法冷靜下來。然後他這樣想,難怪韓金不讓他看這些東西,是他從哥哥上鎖的抽屜里偷出來的。他用自己的英語課堂筆記本重新抄寫了一部分,抄寫的時候懷著緊張忐忑的心情,所以對其中的文字並沒有產生現在的感受。當他站起身的時候,已經無法邁開雙腳了。他用勁揉著,慢慢活動著,才從廁所里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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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州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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