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雷火變奏

煙塵向上升去，雷雲向下墜落。

遙遠的天際外，那本是黑壓壓的雲層竟是忽地分開，然後有一束光自裂隙中照了下來。

星光映目、再迅速縮為一點尖銳薄芒刺入瞳孔，沒入虛無，帶來視線的劇烈震蕩和心海的猛烈翻騰。

伴之而降的沉重威凌亦如曇花乍現，來的突兀，去的也快，就像是被四周漫卷的狂風吹斷了根脈，轉眼之間便盡數歸無。

與此同時，青螭的雙眉已是陡然縮沉，而在下一瞬，他便赫然識別出了這股氣息的主人。

星雲聚南，天光照世，鬼、柳、星三宿幽亮當空。這是……

「……炎天！」青螭雙眼微眯，於心中默默道出了來者的名號。

但，這名到來的神使，顯然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

不然，此時降臨而來的九野神力，不可能只有這種程度。

下一刻，他的動作便先於意識而行。

爪挾鋒芒，又在半空中猛地扭轉軌跡，化揮為刺，附著的青芒亦隨之凌厲斬落，將外層逸散的灰氣層層斷滅后，直刺力量孱弱的天誅核心外的灰白隔膜，亦是少年眉心所在的位置。

臂彎猛滯，爪尖穩穩停在少年的額頭處，其上縈繞的青光接踵而覆，化作無數把利劍狠狠鑽入其中。

少年灰暗的瞳孔中不見光彩，額頭上那些縈繞的灰氣在這一刻開始了凝滯。

刺啦——

刺耳的裂帛聲伴隨著龍氣怨毒的咆哮一同穿碎雨幕。

環繞的螭龍之氣附著一點微弱的青光，重重釘刻在了薄膜的正中，如死神的繡花針，如隔空而落的筆尖，靈巧的上下翻飛，於其上快速勾畫了一道紋路。

青紋重蝕，裂紋咔嚓擴散，終於將天誅龍氣努力凝聚的最後一層防禦撕碎。

也就在那些離散的灰氣中，天誅龍運……顯露了它的真實原形。

少年的眉心處，九朵花瓣旋轉盛放，隱化龍形，其中有一點深邃到極致的琉璃之光刺破暗霧，照亮雨夜。

激射的雨點，蔓爬的水牆，也皆自黑暗中顯露出它們折射的輝芒，借著照徹的琉璃之光，甚至可以看到它們正在四周猶如精靈般地飛舞跳動著。

每一剎那間的交織碰撞，都織出了無數光怪陸離、絢麗多姿的奇景奇像，四周持續的龐大水聲亦是與之齊奏和鳴，一同構建為了「它」唯美而夢幻的陪襯。

「它」，前爪互抵，鬚髮長飄，凶眸半閉，盤身睡卧，雖無毫無反應，卻仍是厲猛棣棣，隱發的凶威攝人心魂。

面著目眩神迷的灰光，面著那隻暫時沉睡的巨龍，青螭的目中暫時消去了一直噙含的笑容，竟是不合常態地露出了……嫌惡之態。

「哼！」青螭手掌狠刺，口中發出低沉的咆哮。

臉色轉厲，隨著他掌法的陡變，沸騰的螭龍之海噴出許多股青芒，循著他晶石般的龍爪，再度化蓮疊起，但並非是直指天誅龍運，而是環繞而落，封鎖了四周任意一處可能遁走的空隙。

他依舊沒有直面硬撼，而是選擇將天誅核心重重圍困，再逐步壓縮包圍圈，將它一點一點地逼入絕境。

長久若此……結果當然可想而知。

而四散，天誅龍氣似是察覺到它的意圖，發出了劇烈掙扎和抵抗。

只是，它現在力量非乃鼎盛之時，先前的爆發和天蒼神力的壓制已經令它進入了一個衰弱期，那頭龍影此刻也正在沉睡。

因而，它所有的反抗只不過是出自本能，並沒有經過任何意志的調控。

所有的襲擊，都被輕易擋了下來。

驅散龍氣，青螭緊盯著面前沉睡的龍影，隨著他爪心空間的扭曲，一縷縷微弱的灰白氣流緩緩自其中剝離而出，然後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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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向了他龍爪的內部。

神色猙獰，細密的汗珠自他額頭上滲下，強行吸收的痛苦，自不必言說。

可他的動作必須要快，而且不只是出於先前那名投射力量而來的神使之故。

龍氣沉睡的這個時機，著實難得，但至於能有多久，誰也不知道。

至於任何變故，他決不會想要。

很快，隨著龍氣的吸攝，少年臉兒上的血色更似是被一步步抽離般，很快便變得煞白如紙。

天誅伴身而生，連結命元，孱弱之身不可承受，亦不可與之割離。二者的通向，皆是死亡。

終於……察覺到龍氣衰減到一個合適的程度，青螭神色陡厲，圍疊坐落的青芒在這一刻猛地收縮箍緊。

然後，向那頭盤睡的灰龍，狠狠絞殺而下！

就是這一刻！

其勢之厲，沒有有將之擒獲得的意思，反而倒像是要趁著這個難得的虛弱之期，將之徹底地……滅殺。

「滅！」

青螭口中重重出聲，冰寒無情地下達著命令。

螭龍狂舞，動用著青螭最極限的力量，化作了死亡的絞索大網，翻覆而罩！

叮———

絞殺的螭龍之氣釘在了龍影面前咫尺之距，可卻再未能有寸進。

也就在這一剎那，某處紅光微掠，一道像箭一樣迫近的流火穿梭而至，一瞬越空，再一剎貫刺了所有連結的青蓮。

砰砰砰砰砰砰……

幾尺之距，半刻不到，完完全全的出乎意料，完完全全的猝不及防。流火在連番震響的爆裂聲中破空而出，飛向黑暗的遠方。

目睹著所有的青蓮沿著穿刺的細小孔隙，以太過迅疾的速度像一掛鞭炮般炸完，青螭在震撼中凝固失聲，隨後不可思議地猛地抬頭。

雲端外，忽有金光耀目。一條紅色的長線連接了天與地。就在所有人驚惶的注視中，一隻螢金龍首撕裂雷雲，緩緩探出真姿。

那是根本想象不到的巍峨，想象不到的崇巨。

燃點赤焰的金色龍瞳緩緩低下，帶著壓覆萬生的浩世威凌望下了身下的皚皚城池……那藏在聖山九峰間隙間梵天古城。龍瞳之中，忽然浮現了一種稍縱即逝的……茫然。

此刻，距離它上一次俯瞰世間，僅隔數月之久，可竟已似是曠日積晷、滄海桑田般今非昔比。

龍鱗虛幻，金光黯淡，雖仍有霞光萬丈為襯，虹橋萬頃為綴，卻一如風燭草霜、漚浮泡影般脆弱易碎。

相比那時，它力量孱微，甚至只有一成之多。

相比那時，它源脈近潰，已處在了加速消亡的邊緣。

可這一切，並不影響它由生而來的傲骨，更不足以阻擋它散播的威嚴。

「天眷……龍運。」目視著遮天蔽日的金色龍影，青螭在心間喃喃自語。

爪中的青芒在失神中再一次潰散，他感受到了天誅龍氣再度強行翻湧的躁動。

可這一次，他卻再沒有了任何的動作，而是如同認命般地徐徐垂目。

但即便是那已經閉攏的眼瞼，都沒有來得及壓下他眼中浮現的一種……失落。

與此同時，天誅龍氣開始了他的暴動，所有潰散的隔膜迅速修復著，很快就再度形成了原本的灰白屏障，將復現的天誅核心完完全全的遮掩了進去。

轉眼之間，就已是光滑完美的令人絕望，青螭將之葬滅的圖謀就這樣被無情打碎、轉瞬滅亡。

雖然……也不盡然，但終究，還是沒有來得及啊。

金光耀世，某種神秘力量與之一同降臨而下。那隻半閉龍眸、沉卧而睡的灰色巨龍，彷彿是受到了某種牽引，猛地睜開了它兇惡的龍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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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

駭人至極的恐怖神光自龍瞳中不斷射出，映天灼目，亦是裹挾著它憤怒至極的嘶吼。

而這一次，天誅龍氣終於再無枷鎖。

龍角雄勁，長須狂舞，體覆白鱗，身卷暗雲。

長踞身中的惡魔，是當世掌控誅滅之力的恐怖主宰，也是風延這些年來痛苦折磨的罪魁禍首。

此刻，它第一次徹徹底底地掙脫了宿主身體的約縛，和漫天噴薄的灰白龍氣一同騰空而起。在上升的過程中不斷變大、變大……直至擎天之巨。四周所有離散的青芒皆似一片驚恐失措的螢火蟲，離巢飛竄，混亂至極。

巨龍九爪及天，攜雲怒飛，向著雷光遍布的天闕，還有遠處的那道金龍之影爆出了一聲怨怒沉重到極致的龍吼。

吼———！

這一聲龍吟，狂烈暴戾，又睥睨萬生，猶如來自煉獄惡鬼的暴怒嘶嚎，又似是來自迷夢深淵的噩夢吟唱。

它震散了遍布的雷雲，擊潰了所有人的思維。

吼———！！

背鰭鋒銳，爪遒似鉤，體長萬丈，口吐波濤。金色龍影盤天而踞，瞳火不熄，天威磅礴罩世，幾乎超出了意志承受的範圍。

它亦是仰天長嘯，然後對以同樣的震撼呼應。

而這一聲龍吟，神聖漠然，威冷倨傲，猶如來自遙遠天國的審判。

它震散了衝天的風暴，也同樣擊潰了所有人的意志。

此刻，雙龍齊鳴，彷彿進行著一場穿越時空，跨越遠古的遙遠對話。就這樣，在那通天徹地的蒼白雷柱間緩緩上演著。

吼——吼——

聲浪交疊，如降世之天諭，如亘古之詠嘆。

兩道龍影當空並現，在命運的栓繩下同時降臨百里古城。

一道灰白，一道燦金，兩雙駭世龍瞳中浮燃著截然不同的火焰，以一種相近的頻率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共振共鳴。

就在這爆燃的雷火天威中，在這狂瀉的急雨驟風中，於這一刻間，緩緩相視。

轟———

似有無數道驚雷在所有人天靈蓋中狠狠劈入，一霎盛放的瑰光失明了所有人的視線，混亂浮蕩的元素風暴接連爆開，餘威瘋狂席捲，適時陰陽顛倒，乾坤震顫，天地都為之失色。

就連古城上空，那座無邊無際的紫金神域，都已在其中黯然失光，甚至隱隱有一些潰散的跡象。

嘩！

下一刻，所有人的意識都沒來得及迴轉的一瞬，十八隻龍爪已是猛然刺滅雷雲，挾抓電芒，帶著浩世天威同時降覆。

轟———

十八隻龍爪重重落在了古城的土地中，亦是踏在了萬生萬物的頭顱之上。

天誅天眷……雙龍涉世。

奇觀崢嶸，貫穿蒼穹。這一刻的震撼、這一刻的巍然，以那無聲無息的語言，鄭重宣讀著一座全新序幕的開端。也必將作為濃重的一筆永世銘載在所有典籍之上，直至天地崩滅。

風起萍末，浪成微瀾，第一塊殘碎的拼圖終於自命運的漩渦中現出了它隱藏的行跡。

只是此時尚還無人知曉，這一幕究竟意味著什麼。

它或許是某種意義層面上的開始；又或許是一種別樣的……預告。

但毋論何意，所有見證者的心魂中已經不約而同地萌生了同一個念想：這一定，是一場風雲詭譎、沉悶緊張的……樂章前奏。

此刻，命運之弦被緩緩撥動，它亦帶動著時間的齒輪開始了不可抵禦的移轉。

而時間長河的流向里，則被悄悄埋入了許多個變數和分支。

至於裹挾其中的逐流者們，根本無從預料未來的發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