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璀璨如星光的寶珠

那個地方叫做濟貧院，可他們卻習慣的將之稱呼為水井，又黑又臟又臭，當然算不上什麼好稱呼，她跟其他孩子一樣，都不喜歡這兒。

這些孩子都是孤兒，有些剛出生就被丟在了濟貧院門口，還有些則是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被送到了這，總而言之，他們都是沒人要的孩子，是最多余的。

按照某位幹事先生的話來說，連蟑螂都能找到自己的媽媽，而你們卻不能，所以你們比蟑螂更多餘，更低賤。

孩子們見過蟑螂，那是長著兩條觸鬚，身披硬殼的小蟲子，它們爬的快極了，有的還會飛，要想捉到一隻，非得四五個小孩一起上不可，倒不是因為他們手腳不快，而是身體經不起這樣的劇烈運動。

他們還發現蟑螂非常怕光，只生活在黑暗裡頭，這一點倒是跟他們像極了，怪不得幹事先生會用蟑螂來形容他們，原來他們本質上真的是一樣的。

蟑螂的眼睛不是用來看東西的，自然看不見希望也看不到絕望，孩子們的眼睛雖然能看見東西，但也看不到那兩樣東西。

濟貧院里的所有孩子每天兩頓稀粥，配上一塊小孩拳頭大小的黑麵包，每逢節日，會在晚餐時，將黑麵包換成白麵包，另加一小塊肉。

年紀小的還能頂得住，年紀大一點的，每一個都給飢餓折磨的死去活來，甚至大半夜做夢夢到在吃肉，結果一醒來發現自己啃的是隔壁床小孩的胳膊。

幹事們可不是在故意虐待，而是經過了長久的實踐之後，總結出來的偉大法門。

飽食會讓孩子們熱血沸騰，發熱的腦袋總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和腳，會做出許許多多傷害他人甚至自己的行為，一定的飢餓可以避免這樣的悲劇發生。

所以，食物是魔鬼。

這是寫在管理手冊上的一句話，幹事們換了一批又一批，但沒有一個不真誠讚美那位可敬的先輩，為他們總結出了這樣的公理，用來管理那幫不聽話的小蟲子真是再有效不過了。

她也吃不飽，但幸運的是，她長得還不夠大，肚子也裝不下太多東西，所以在同伴們被餓的眼冒金星，昏昏沉沉，腦子全被堵塞的時候，她還能保持安靜，在幹事們看來，安靜是一種美好的品德，可以讓他們放心，她也得此可以短暫的脫離幹事們的視線。

她開始注意到身邊的某種變化，那些受飢餓折磨的同伴總會經歷相似的變化，餓的發瘋到餓的安靜，這種安靜有別於她，是一種喪失了生命力量的安靜，而每當這個時候，失去活力的同伴就消失了，就像是被水井淹沒，而後井裡又會湧出新的同伴，真的跟蟑螂一樣，源源不絕。

她不知道同伴們為什麼消失，也不會有這方面的疑惑，在她的世界觀內，這本來就是跟天亮天黑一樣的規律，至於同伴們去哪了就更不關心了，有誰會真正在意一隻失蹤后的蟑螂呢？

直到諾亞出現了，那個愛跳舞的諾亞。

他是如此的與眾不同，哪怕在這樣一個永暗的水井裡，他仍能捕捉到光輝，綻放光明，在黑夜中起舞。

諾亞身上有許多她無法理解的東西。

吃一樣的東西，其他人為了能餓的慢一些，只能蜷縮成一團，而諾亞卻可以整日整夜的跳舞，不見絲毫疲憊。難道跳舞可以頂替吃飯？她試了一次，結果就那麼暈了過去，難受了好幾天，她再也不敢隨便嘗試了。

然後，她又注意到了諾亞的眼睛，那雙眼睛總感覺有些不同，

閃閃發亮的，有一種令人振奮的紅色，與周遭同伴們黯淡無光的眼神完全不同，她喜歡看到這樣的眼睛，於是開始偷偷的跟在諾亞後面。

那一天，是個罕見的晴朗日子，水井裡似乎也有了溫度，她偷偷的跟著諾亞，直到對方發現了她，並向她伸出了邀請的手。

她起初是忐忑的，後來是放鬆，最後是愉悅。

盛放的橡樹底下，兩人翩躚起舞，小小的身子，靈動的像只蝴蝶。

她徹底迷上了諾亞。

「我叫諾亞，你呢？」諾亞這樣問，可她卻回答不出來，因為她沒有名字。

她絞盡腦汁的想給自己起個名字，但想到的儘是一些食物的名字，她煩透了。但沒關係，諾亞會等她的，等她想出名字，然後鄭重的告訴他。

直到諾亞消失的那一天，她還是這樣認為的。

她呼喊著質問幹事們諾亞去哪了，幹事們覺得匪夷所思，他們無法理解為什麼一個安靜的小女孩會突然變的那麼暴躁，更無法理解——諾亞是誰？

幹事們經過幾分鐘的熱烈討論后得出的結論就是——食物是魔鬼。

給小女孩吃的實在是太多了！

他們消減了食物的量，小女孩又恢復了安靜，她開始變得跟周圍的同伴一樣了，黯淡無光的眼睛，蜷縮成一團的身子，沒有力氣觀察，更沒有力氣思考，生命的燭火忽閃忽滅，她陷入了斷斷續續的昏迷當中，意識沉沉浮浮，好像在做一個永遠也醒不來的夢。

在夢裡，一切都顯得如真如幻，世界似被覆蓋了一層油膜，看上去永遠在跳動，扭曲和變換，又像是許許多多個色塊，彼此交疊融合，形成新的色塊。她還能聽見嘈雜的聲音，卻永遠無法分辨聲音的來源，也無法聽出聲音的含義。

渾渾噩噩，沒有時間概念的夢中，她喪失了一切主動探究的能力，似一朵飄在空中的蒲公英，任風擺動。

慢慢地，那些交織的色塊消失了，但聲音還在，卻不再嘈雜，她聽出來了，那是人說話的聲音。

「這個小丫頭可真好看，你說，給我那臭小子做老婆怎麼樣？」

「他們才多大？這種事情，至少得等到成年吧？」

「成年？那還得好久，好久……」

聲音又變得嘈雜起來，很快，所有的響動歸於一靜。

她睜開了眼，看到了一片光，她被一片銀白色的光包圍了。

「在你睡著的時候，一直在呼喊『諾亞』這名字，他是你的親人嗎？」

銀光漸漸收縮成了一個人形，一個有著銀色頭髮，相貌俊美的男人，美的就像是從一副絕世名畫里走出來似的，這樣的人，只需看過一眼，就永遠無法忘掉。

「他是我的朋友。」她說道，接著，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提出這樣一個請求，「我沒有名字，你可以幫我取個名字嗎？」

「當然可以。」男人笑了笑，「克拉拉這個名字怎麼樣？意為璀璨如星光的寶珠。」

「克拉拉……」她念了一遍，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個名字，她激動的一遍遍重複著，「克拉拉，克拉拉……我有名字了，諾亞再問我的時候，我就可以告訴他了！」

男人嘴角含笑，安靜的看著克拉拉。

「那你呢？你叫什麼？」克拉拉問道。

「我啊……我叫舍蘭。」

這是一場短暫的相遇，很快就迎來了分別。

「坐上這列火車，你將會去往一個地方，那兒是一座南方小鎮，等火車到站，你會在站台上見到一位相貌醜陋的老頭子，但他的心腸是好的，跟著他，他會照顧好你的。」

「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當然，命運告訴我，我們會相見的。」

舍蘭回答的時候望向了北方，而克拉拉要去的地方卻是南方，一南一北再相見，或許已物是人非。

「克拉拉，你是一個有著驚人才能的女孩兒，希望這樣的才能，不會成為你的負擔。」

隨著火車汽笛的奏響，車窗外的銀髮男人越來越遠了，他變成了一個小點，直到完全消失。

克拉拉還記得那會兒走下站台的時候差點被一個駝老頭嚇哭了。

「巴利先生！我說了還是讓我來接她，看看，您長的太獨特，差點把小女孩給弄哭了！」

「該死的！盡說這些不討老人家開心的話，納戈爾你還想不想學手藝？！」

「不學啦，反正您也不會教我的。」

克拉拉睜著一雙藍色的大眼睛，牽著納戈爾的手，小心翼翼的防備著駝老頭，氣的駝老頭揚聲發誓，「等到了約姆，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不能讓她再這麼以貌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