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偷天換日
憑藉著李無攸的卓絕聽力與阮為的高超演技,兩人屢試不爽,短短几天功夫便在賭館內贏下了數目可觀的銀子。李無攸在龍蛇鎮最大的藥鋪百靈齋買下了足夠治療難民手腳的草藥,又讓阮為按照難民們的要求置辦了幾套做千層酥的精工炊具。看著銀子還有剩餘,兩人商量著僱人將殘破的寺廟又簡單修繕了一番。
臨近冬至,老天爺驟然冷漠,全然不顧蒼生冷暖,一夜的功夫,就撒下了足足三寸厚的鵝毛大雪。
剛剛換上一身嶄新冬裝的阮為興奮地跑出門去,看見已經在院子中等待自己的李哥哥,突然有些失神。
雪中,李無攸身著一身黑色勁衣,厚實且柔滑的布料貼著他不算壯碩卻也並不消瘦的身軀,自然勾勒出一絲英武神韻。一縷碎發被風吹拂,從他額頭上綁著的黑色束帶中掙脫,在眉目間往複飄搖。雖然仍有青澀,卻已是別樣風流。
「阮小子,愣著幹嘛呀?趕緊過來呀!」看見杵在門口的阮為愣著不動,李無攸放聲喊道。
阮為回過神來,踩著厚厚的積雪,向李無攸慢慢走去。
「李哥哥,你可真俊呢!」阮為突然說道。
李無攸表情古怪:「啥?你小子能不能正常點。」
「我說真的呢。這要是在冀州,像李哥哥這樣的俊俏男兒,準會有消息靈通的大家千金前來納婿的。你不知道,我們這些從娘胎起就低人一等的人,做夢都想生的俊俏些,就指望著有一天能被大戶人家的某位千金相中,得以入贅成為一名小婿,然後就能脫離賤籍,改換門庭。」
李無攸有些不可思議:「成為贅婿很好嗎?」
阮為解釋道:「肯定是不好的,可最起碼不再是任由主人們買賣打殺的奴隸了。若是遇上捨得為你花錢的人家,說不定還能為自己的父母贖身,很幸運了。」
李無攸瞭然,富貴人家的奴僕想要自立門戶,談何容易。他轉頭仔細打量了一番終於不再是乞兒模樣的阮為,伸手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說道:「你小子也不賴嘛,換了身乾淨衣裳,竟也是人模人樣。」
兩人相視而笑。
李無攸正色道:「走吧,咱們最後再干票大的,給大師和難民們留下些家底,我也好去世界更遠處走走。」
阮為抬起腦袋,烏黑的大眼睛盯著李無攸一臉憧憬:「李哥哥能帶上我嗎?」
李無攸有些詫異:「你不留下和他們一起生活嗎?」
阮為搖搖頭:「我媽媽現在不知道是生是死,我想要找到她,不管經歷多大的磨難我也一定要找到她的。」
李無攸點點頭:「好。」
一路無言。
兩人輕車熟路地來到賭館門口,迎客的精明夥計看見是李無攸和阮為兩位熟客,忙擠出一副殷勤笑臉,高呼道:「吆,是李公子和阮公子,今天來是要玩點什麼新鮮花樣呀?」
李無攸指了指外院那張人滿為患的賭桌答道:「還是老樣子。」然後他拍了拍阮為鼓鼓囊囊的衣襟說道:「不過這次可是帶足了銀子。」
「李公子豪氣,小的就提前恭喜李公子滿載而歸了。」
「放心,小爺我賺足了銀子定會大大地賞你的。」
精明夥計兩眼放光,彎腰更甚,笑著說道:「謝過李公子。」目送著李無攸和阮為走進院子,見多了形形色色的賭徒的迎客夥計笑意全無,望著兩人的背影重重地啐了口吐沫,低聲自語道:「走了狗屎運贏了些臭錢,
就敢在老子面前裝爺,不知道你大禍臨頭時還會不會如此得意。」
身材瘦小的阮為順利擠入了壓庄的人群,李無攸同往常一樣站在他的身後,靜聽色子動向。賭桌上大多都是些熟面孔,知道阮為這小兒運勢滔天,每次阮為下注后總會有投機的賭客跟著添上幾注。
剛開始李無攸還能通過聲響推斷出色子的最終點數,可後面連著幾次盡數判斷失敗。那些跟著阮為下注之人接連輸了幾次之後便開始罵罵咧咧,阮為也有些不解,扭頭回望向李無攸。
李無攸在阮為耳邊輕身說:「有些不對勁,咱們還是儘快收手吧,不能再招惹是非了。」
阮為知道李無攸是顧及那暫時寄居寺廟的十數位難民,便要收起擱在賭桌上的銀子準備離去。阮為剛把手伸在賭桌上,就被一位豹頭環眼的漢子扼住手腕,頓時面色蒼白。
那面相兇惡的漢子說道:「咋?掙了老子的銀子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天底下可沒這樁子好事。」
看著阮為吃疼,李無攸趕忙輕柔地拍在那漢子的手背上賠笑道:「大哥哪裡的話,方才我想起來家裡確實是有件急事,這才與小弟商量著打算先行離去。這賭桌上的銀子我們就不拿了,大夥分了去,全當是我兄弟倆掃了眾位大哥雅興的賠罪禮了。」
手背上挨了李無攸一拍的漢子有苦自知,那小子看似輕描淡寫地隨意一拍,暗中卻是扣指擊中了自己的中渚、液門、關沖三穴,力道之大已然讓他的右手動彈不得。那漢子將吃疼的右手藏於袖中,嘴上仍是得理不饒人,說道:「短短几天之內你們兄弟倆已經贏了大夥不下千兩銀子,坦白說,我們覺得你小子耍了手段,你今天要不交代清楚,可別想走出這扇大門。」
李無攸有些氣惱,指了指被眾人圍擠在中央的漂亮荷官說道:「這話說得可就沒理了,注是你下的,色子是她搖的,難不成你懷疑我跟這位美女姐姐沆瀣一氣?」
美女荷官在自家地盤上自然不缺底氣,轉頭問向漢子:「這位大哥莫不是懷疑我們『博勝坊』的招牌?」
能在魚龍混雜的龍蛇鎮撐起一間略具規模的賭館,想來背後的主子也非常人。那長相兇惡的漢子沒想到李無攸禍水東引,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便向那美女荷官解釋道:「小姐誤會了,我本就是一介粗人,被面前的小娃贏了幾次自然有些不服氣。情急之下出言並未考慮周全,還請小姐見諒。」
那位神色高冷的美女荷官重哼了一聲,算是給了漢子一個台階。她看向李無攸說道:「既然這位大哥心有疑慮,你何不當著大傢伙的面與他公開較量,以證清白?」
李無攸著實有些佩服這位女荷官的處事風格,三言兩語既捍衛了自家賭館的名聲又揣摩出了賭客心思,順勢而為。僅僅是一個外院荷官就能如此的八面玲瓏,不知內院深處的荷官又該是怎樣的超然物外?
「既然這位漂亮姐姐都這麼說了,那咱們就乾脆一錘定勝負?」李無攸不想再耽擱下去,便如此問向那兇惡漢子。
漢子瞪大雙目,嘴角裂開,發出一陣刺耳狂笑:「哈哈哈,正合老子心意。」
李無攸讓阮為把身上所帶的銀兩盡數掏出,漢子也一樣將全部家當推在賭桌上。美女荷官將三枚色子給眾人一一展示,確認沒問題后一把擲在桌面上,不等眾人反應,她手握竹筒的另一隻手便在桌面上一劃而過,將三枚色子剎那間挪入筒中。
雕刻有兩朵並蒂芙蓉的精緻竹筒在冷傲荷官雙手間輾轉騰挪,許是為了確保公平,她刻意將竹筒多耍了些花樣,最後壓落在桌面上,靜等兩人押寶離手。
李無攸憑藉自己入微的聽辨功夫無比確信筒內點數,正要將銀子一股腦推向畫有「大」字的區域,卻猛然間聽到了一聲細微至極的聲響。
有鬼,一定有鬼,女荷官明明已經偃旗息鼓,為何筒內卻又傳出一聲詭異輕響。李無攸能聽出是原本五點朝上的那枚色子突然間向右翻滾,由五變三。兩點之差結局可就大不相同,由大轉小。
李無攸不敢倉促下注,面前的足足百倆銀子可是關係到難民們的生死存亡。「噠」,果不其然,竹筒內又傳來一聲輕響,儘管已經足夠微不可察,可並未逃過李無攸的雙耳。
李無攸視線悄然移至那漢子身上,發現他兩手雖然全部放於桌面之上,左手卻是匿於袖中,僅靠一隻受傷右手把玩著一錠銀子裝腔作勢,看來是賊喊捉賊了。李無攸心中冷笑,既然你想玩,那我今天就放開手腳陪你好了。
李無攸收回雙手輕笑道:「既然老哥懷疑小弟我暗藏貓膩,那麼就由大哥先行押寶吧,小弟保證絕不與您同押一寶便是。」
這番話讓冷艷荷官暗暗點頭,眾看客點也是紛紛稱讚,理當如此。
漢子也不推脫,方才見到李無攸要押寶在「大」上,心想著自己兩次馭氣入筒定然攪亂了色子原本布局,那小子的一番措詞定是想反擺自己一道,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將面前足有一百八十餘兩的銀子推向了畫有「小」區域。
那漢子是不是有穿牆視物的本事李無攸不知,但他無比確定筒內色子的點數,四、二、三,正是那兇惡漢子所押注的「小」。既然已經放言不與他共押一寶,那麼結局就只能是自己輸的分文不剩了。
李無攸有些悔恨,自己還是太沉不住氣了。事到如今,只能險中求勝。眾人只見李無攸十分果決地將全部銀子推向了「豹子」的位置,然後一手扶桌,一手托腮,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賭桌周圍一片嘩然,阮為更是驚掉了下巴,要知道三枚色子擲出豹子的幾率極低,雖然相對來說賠率會高些,可當下是一鎚子買賣,真有必要冒如此風險嗎?
阮為猶豫再三還是低聲提醒道:「李哥哥,這可是咱們的全部家當呀。」
李無攸點點頭,沒有說話,眼睛死死盯著荷官掌下所扣的竹筒,他要在啟封瞬間在眾目睽睽之下來一場偷天換日!
圍在那漢子身後的賭客們齊齊揮動雙拳,叫喊著「小、小、小「,自己這邊的看客卻是嚷著「大、大、大」,唯有阮為一人用稚嫩嗓音喊著「豹子、豹子、豹子」,觀其表情,簡直是撕心裂肺。
終於,吊足了大家胃口的女荷官玉手輕抬,竹筒與桌面才留出一道微不可察的極細縫隙,李無攸早已屈曲的右手中指便小幅彈出,落在旁人眼中不過是摩挲指甲的小動作,卻是激起了一道人們無法感知的凌厲指風。指風貼地而行,以電掣之速貫穿於點數為四和二的兩枚色子之間,然後橫向爆開。指風與色子激蕩出的力道恰巧將兩枚色子向左、向右各自翻滾一面。
一直在盯著李無攸的豹頭漢子怒目而視,雖不知道李無攸會做什麼手腳,卻絕不相信他會坐以待斃。既然料定李無攸不是可以馭氣的登闕武人,想必就只能在結果揭曉之時耍些手段。看見女荷官就要抬起竹筒,漢子才不管什麼傷及無辜,藏於寬大袖袍中的左手馭出一團真氣,就要打在李無攸的面門。
嘶,漢子突然倒吸一口涼氣,馭氣的左手不知被何物擊中,疼的他都有了大小便失禁的錯覺。李無攸撓了撓耳朵,算是掩飾一下自己的先發制人。知道這漢子和他一般心懷鬼胎,為了保證阮財迷的銀子萬無一失,不得以再次出手傷人。
美女荷官揭曉答案,三枚色子均為三點,正是少見的「豹子」,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盯著李無攸。李無攸被瞧的有些尷尬,咳嗽了一聲打趣說道:「額,不要崇拜哥,哥只是一個傳說。」
美女荷官崇不崇拜李無攸不知道,阮為當下卻是對李無攸崇拜的無以復加,一邊跳上桌子用他並不寬大的身軀壓嚴實了賭桌上的全部銀子,一邊握著李無攸的手痛哭流涕:「李哥哥,你真是神仙轉世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