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妝

第4章 青妝

村東頭小河邊有亭子傍水而建,承重的竹竿大多皸裂,想必沒少被日晒風吹。亭名夜闌,取自村中墨客趙文遠《村居》一詩中「夜闌聽風雨,暮盡盼煙霞」二句。閑暇時分,村中老者常來此手談對弈,婦人們得空時也會扎堆在此聊著這家那戶的破爛事,因此,這破舊亭子便成了村裡為數不多的雅俗共通之所。

暮色漸深,夜闌亭中幾個老頭神采飛揚,聊的異常歡喜。

「咱哥兒幾個可是有段時間不曾在這夜闌亭天南地北的說個暢快了,整天呆在家裡門都不出,可把老頭我憋的厲害」說話的正是親身體驗過李二蛋潑皮行徑的的趙存德。

村長趙存林背靠欄杆,負手而立,也感嘆道:「誰說不是呢,這幾年村裡被那小子嚯嚯的是草木皆兵,就連我這個當村長的也時常擔驚受怕,生怕一不留心,就著了那小子的道了。」

趙存德哈哈大笑:「那娃娃是潑皮了點,不過本性淳樸,更是難得的武道苗子,聽說現在一心栽在酒堂中閉門造車,不管能不能釀出一壺好酒,總歸是安穩下來了。」

枕著酒葫蘆斜躺在地上的趙存祥,嘴中輕哼著一首聽不真切的江南小調,一隻手有規律地敲打著地面,另一隻手則扣著高高翹起臭腳丫子。

趙存德在趙存祥的腳丫子上狠狠拍了一下,怒道:「你小子掃不掃興,趕緊收起你那臭腳。」

最喜歡聽別人談論孫兒豐功偉績的趙存祥,往邊上挪了挪,不耐煩地說道:「嘖,別動,心裡正美著呢。」

「美什麼美,上樑不正下樑歪,我看李二蛋那麼調皮就是你挑唆的」身為村長的趙存林總不能把怨氣撒在孩子身上,聽到趙存祥此番言語,就朝他的屁股又狠狠地補了一腳。

挨了一頓痛打的趙存祥不情願地站了起來,然後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笑意盈盈地說:「跟你們聊天真沒意思,我找我孫子去咯!」

後山上,典雅中略帶質樸的酒堂小院中,李二蛋抱著空空的酒罈,斜靠在院中假山上輕輕打鼾,他是真的累了。

今日趙存祥給他安排的功課竟然是用手指去輕彈半熟的南瓜,將瓤內的瓜子彈至盡數脫落,才算是達標。

趙家村的南瓜光照少水分足,所以瓜子排布緊密,瓜心基本沒有縫隙,瓜瓤脫落起來就十分困難。這項修習法門正真的難處還並不在彈落瓜子上,而是在不破開瓜體的前提下判斷瓜子的脫落情況。

趙存祥的教導便是以耳代目,聽音辨位,可李二蛋這跳脫的性子哪能靜下心來做這當差事,所以經常是半途而廢,趙存祥對此沒少吹鬍子瞪眼。關鍵是這項修習門徑太過廢瓜,頓頓的南瓜粥老少兩人實在是吃不消了。

不僅如此,趙存祥每天總能找到當下時令的瓜果蔬菜來給李二蛋修習所用,並不家大業大的趙存祥為此沒少干那雞鳴狗盜的惱人勾當。不過話說回來,這就地取材的奇怪訓練,讓李二蛋深得快准狠的指法精髓。

酒堂院門吱呀作響,趙存祥推門而入,朝著醉躺在假山上的李二蛋緩緩走去。他輕輕取下李二蛋手中的酒罈,仰頭朝自己的嘴邊灌去,卻發現壇中已是滴酒不剩。老人微笑著搖頭,眯起眼望著醉夢中的李二蛋,想將他喊醒,卻又有些不舍,神情慈祥,動作柔和。

「你小子這是要酣睡到幾時?不做營生了?不想釀酒了?還沒打魚就要曬網了?」李二蛋雙眼剛剛打開一道小縫,趙存祥立馬上演了一出變臉的好戲,

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破口大罵。

李二蛋對自己這個說風就下雨的爺爺已是習以為常,揉了揉眼睛,然後嬉皮笑臉地說:「孫兒我練了整整一天,可是辛苦壞了,就想著抿口美酒小憩一陣,嘿嘿,小憩,小憩。」

「你小子還敢哄老頭子我,明明就是饞酒了,滿滿一大壇的竹葉青喝的連底兒都不剩,當我是瞎子不成?」李二蛋正要狡辯,突然想起來什麼開心事,拉起趙存祥的手就往釀酒作坊里跑去。

剛進門,李二蛋便徑直走向形似薄雲的黃楊大桌,小心翼翼地端起桌上的青瓷小碗,遞給趙存祥,一臉期待地說:「爺爺,快嘗嘗,快嘗嘗」。

趙存祥雖滿腹狐疑,但還是接過了小碗。他端起小碗放於鼻尖輕嗅,許是出酒後未曾好好封存,香味已經流散大半。不過觀其色澤清澈透亮,搖晃間泛著淡淡的青色,趙存祥微微點頭,呡了一口,閉上雙眼,緩緩下腹。

趙存祥只覺得這酒的口感有些怪異,不似平常所喝的酒那般濃烈,辛辣,反而是有絲絲甜柔。初時不覺,咽到腹中方覺餘味悠長,青澀的味道充斥著口腔,引人遐想。

趙存祥思緒漂浮,視野也逐漸模糊,悠然間回到了那十六七歲的青澀年華。那時的他意氣風發,有著同所有少年一樣金戈鐵馬、仗劍天涯的江湖夢。那時的他情竇漸開,也曾有著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是名傲如紫杉,凈似臘梅的窈窕女子。

心思澄澈的李二蛋看著爺爺的眉頭時而緊鎖,時而舒展,以為是自己不按章法釀造的青酒惹的他老人家急火攻心,一時間愧疚、委屈、後悔種種思緒充斥腦海,他雙手各捏著一側衣角,滿是靈氣的雙眸也掛上了幾滴難得的淚花。

不知何時,趙存祥終於緩過神來,他柔和地摸了摸孫兒的腦袋,微笑著問道:「二蛋,這酒可曾取名?」

剛才還不知所措的李二蛋聽聞此話一下子轉過彎來,一定是這酒在爺爺嘴裡淌出味來了,便開心地說:「午時才剛剛出酒,就一小碗的量,還不曾取名。」

「就一小碗的量」,孩子這句話讓趙存祥百感交集。想必這好酒的孩子自己都未捨得喝上一口,出酒後就小心盛起,靜等自己的品嘗,才使得酒香流失。暖意在心中流淌,趙存祥竟是有了落淚的衝動,他仰起頭,乾咳一聲,故意放慢語速道:「取名青妝可好?」不等李二蛋答覆,他已快步走出門去。

只因她喜穿青衣。

「我聽爺爺的,就叫「青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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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酒拭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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