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伏山上
聖山西伏,屹立九州神土已千年有餘。
關於此山的眾多傳說,以佛主退蛻之所、上古龍葬之地最讓百姓深以為然。因為歷代皇室均以此地作為龍興之處,每有新帝登基,不管都城設在何方,也會不辭萬里跋涉之辛苦,來祭拜此山,以穩固龍氣,福澤社稷。同時千百年來,佛門僧人均視此山為同西天佛國一般無二的極樂世界,每有僧人修身遠遊,十有八九是選擇苦行至此,以錘鍊堅毅佛心,修得無上法身。
近來,更是傳出有道人在此結廬修行,遇見窮苦百姓還會給他們把脈、施丹的小道消息。
落葉知秋,縱使西伏山林木繁茂,也免不了染上幾分蕭索。
崎嶇山路上少見地出現了一支足有三十餘人的隊伍,這在西伏山近百年的拜山史上也算得上是不小的陣仗了。
為首男子相貌俊逸,身軀挺拔,背懸一把纖狹長劍緩緩前行。單薄劍鞘擋不住的凌厲殺意肆意蔓延,讓周圍人遍體生寒。明明是殺人萬千的不語樓大魔頭,舉動間卻處處透著一股子柔情。
「顧叔叔,我們已達聖山腰腹,再往前行,還能走出多遠?」說話的是一位身著錦衣華服的少年,面容青澀,眉眼深邃,言談舉止是與其年齡極不相符的老成。
「最多十里,再往前走便沒路了。而且越往前走山勢越發險峻,除非世人口中隱居於此的神仙,否則是斷然上不得更高處了」,為首男子停身回頭,平靜地說道。
華服少年微微嘆息,朝著身邊的家僕說道:「好了,我們就止步於此吧,傳令下去,折返下山」。
「傳小王爺口令,折返下山~」,老僕悠長的聲音在山林中久久迴旋。
少年轉身走入轎子,拉下遮簾,一行人浩浩蕩蕩朝著山下走去。
裝飾奢華的轎子內除了那個被下人稱作小王爺的華服少年外,還有一個約莫八九的可愛女孩。看著少年回轎坐下,小女孩柔柔說道:「哥哥,還是沒有路姐姐的蹤跡嗎?」
少年看著女孩水霧升騰的眼眸,摸著她的頭輕笑著說:「可兒放心,只要沒親眼看見路姐姐的屍身,就說明路姐姐未必慘遭毒手。我相信以路姐姐的宅心仁厚絕不會無故惹禍上身,劫擄走路姐姐的人肯定是有所圖謀。如果真是這樣子,在他目的未達到之前,路姐姐就不會有生命危險。」
「嗯」,小女孩有些失望地點了點頭,然後伸出雙手環住少年腰部,依附在他懷中。
少年用下巴溫柔地抵住女孩額頭,雙手卻緊緊攥著,一向心思縝密的他思緒難得有些凌亂,真希望事態發展不會如他所想,牽扯到大漢與胡蘭的兩國之爭。
少年名叫劉晏,近些年被世俗稱頌有浩瀚江海不逆小流之氣度,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雄才,是百年來難得一見的漢室中興大才。其父更是大漢當今六位藩王之一的殤王劉憲,相傳劉憲久卧病榻,先帝漢高祖為了表彰這位同胞兄弟的知人善任,治政有方,特允其子劉晏在他病逝后即可世襲罔替。這是六大藩王中獨一份的無上殊榮,也正是下人們悖逆稱呼劉晏為小王爺的真實由來。
如今劉憲病急危重,百般嘗試竟是無葯可醫。無奈作為殤王獨子的劉晏只能親自帶隊,前來聖山西伏,希望僥倖得見山中神仙,為其父求得一枚救命仙丹。不曾想途中經過永安城聽聞大將軍路遠的獨女路瑛前不久在去西伏朝拜途中突然杳無蹤跡,這才把求丹一事擱置在一邊,專心上山尋人來了。
怪不得劉晏浮想聯翩,委實是路瑛身份特殊,失蹤時間又恰是在大漢四面楚歌,群雄異心萌動的節骨眼上。不說路瑛與他和妹妹是亦姐亦母的親密關係,單說她是大將軍路遠獨女的這一重身份,就足夠讓那些有心者大做文章。
路遠,是當朝唯一一位一品大將軍。大漢建國之初,局勢動蕩,路遠隨高祖皇帝征戰四方,每逢大戰必身先士卒,死在他槍下的各國將領就足足有七十八位。
太始六年,東夷入侵,鎮守國都的十萬大漢精兵被東夷蠻子屠戮殆盡。都城臨安靠著八千禁衛軍拚死抵守,才沒被一擊攻破。大漢皇室生死一線,是遠在冀北的大將軍路遠親率三萬路家軍窮盡日夜,奔赴千里,才一舉殲滅東夷六萬大軍。後路遠率軍東行,直破東夷老巢,東夷首領上供大漢黃金萬兩,又簽下東渡月支島,百年不上岸的大恥條約,才免去滅國的命運。
路遠半生戎馬就建立了可謂是彪炳千秋的不世功勛。
經此一戰,高祖皇帝遷都昌平,同時讓路遠駐紮在毗鄰的戎州,鎮守天山,可見高祖皇帝對路遠信任到了何種程度。為了彰顯路遠的國棟身份,高祖皇帝居然對其破例封王,要不是路遠再三婉拒,此時大漢就是七王割據的局面了。
因此,生性謹慎的劉晏有足夠理由懷疑路瑛的失蹤是有心人用來挾制大將軍路遠的刻意為之。他揉了揉兩側鬢角,暫時不去想這些煩心事,伸手撩開帘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山間的清新空氣,頓時心胸舒暢。
躺在她懷中的小女孩突然吸了吸鼻子開口問道:「哥哥,你有沒有聞見一股香味?」說完,她那不爭氣的小肚子就咕嚕嚕的響了起來。
劉晏先是一陣茫然,繼而聽見妹妹肚子的叫聲,恍然大悟,哈哈笑了起來。正要吩咐下人們拿些點心過來,就聽見了一聲突兀的獸吼。
幽靜的林間被這高亢獸吼驚起了滿山飛鳥。接著便傳來了陣陣碎語聲,「你在叫,可就半點骨頭渣子都吃不著了」、「雞屁股給你,雞脖子歸我」。傳在眾人耳中的斷續聲音明顯來自一位少年。
劉晏視線望向背負長劍的高大男子疑惑問道:「顧叔叔,這深山中莫非還有別人不成?方才我們上山時分明未見得一個人影」。
高大男子舉手示意大家停下,右手伸向後背,握住長劍劍柄,低聲說道:「能獨自來此山深處者,定不是凡人,更何況聽聞其聲音只是一名少年」。他眼神示意幾名手下保護好轎子中的劉晏、劉可兒兄妹。自己則拔出劍來,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一會的功夫,高大男子便折身返回。劍已歸鞘,他緊了緊系劍的繩索,開口笑道:「只是個在山中討生活的鄉野少年,無礙。」
這時候劉晏懷中的劉可兒卻不安分了,大聲嚷嚷著要吃烤雞。
劉晏無奈搖頭,別說可兒了,連他自己聞見那愈發濃郁的香味也是舌下生津。
他叫停了隊伍,在高大男子的陪同下,帶著妹妹朝著香味傳來的方向走去。
近了才發現,果真是一名鄉野少年。樸素麻衣被洗的是又薄又白,上面還打著大小不一的幾個補丁,褲子只能恰好遮住膝蓋,露出大半截古銅色的小腿,倒是一雙草鞋應該是才編織不久,大小合適,模樣也算得上周正。整體看上去雖然寒酸,卻很乾凈。
讓劉晏感到奇怪的是,這輕瘦少年腰間的一大一小兩個葫蘆。難道這深山中的鄉野匹夫還懂得喝酒不成?
「哎,我跟你說啊小妹妹,這畜生可亂摸不得,狡猾可惡的緊,你要是不給他點好處,准咬你。」
劉晏正在想著怎麼同這鄉野少年開口,卻聽聞此話,猛看見劉可兒已經跑到少年身邊,伸手就要摸匍匐在少年腳邊的黑狗,趕緊上前一把把劉可兒拉回身邊。
那少年看了一眼劉晏三人便不再理睬,從面前火架上烤著的山雞上撕下一條腿扔給腳邊的大黑狗,然後用略帶鄉音的腔調朝著大黑狗繼續說道:「你這畜生,腳力不行,鼻子倒是靈的很,每次爺爺我開灶都他娘能準時過來蹭飯,真是和趙存祥一樣的不要臉面。」說罷還在狗頭上重重甩了一個巴掌,大黑狗幽怨地一聲嗚咽,便繼續自顧自啃起雞腿了。
鄉野少年從烤雞上撕了一層雞皮下來,放在口中試了試生熟。覺得沒問題了,便從衣襟處小心翼翼地拿出來了一個小紙包。然後慢慢展開,裡面包竟然是富貴人家才能吃的上的精鹽。他手法嫻熟地撒在烤雞上,怪聲怪氣地說道:「這山下究竟他娘的什麼世道,吃只烤雞都有人組著團來打劫的?」
小王爺劉晏聽聞此言一臉尷尬,不知如何接話。
這市井無賴般的打狗少年,可不就是他娘的李無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