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驚鴻(一)
飲馬泉是一個普通的小鎮,同位商路上的其他鎮子一樣,鎮中多是一些酒肆、客棧,再加上幾家必不可少的鐵匠鋪、成衣鋪之類的小店。
路上的積雪已經深可及膝,鎮中最大的「客再來酒肆」門前的雪卻早已被來來往往的人踏得一片狼藉,迎風招展的旌旗下,不時有人往店裡走。只聽一陣車馬聲響,遠遠的,有一支商隊正向這兒行來。行至近前,商隊中走出十幾人,走進門去,余者則驅車進入酒肆后的院落。這十幾人中,有幾個做商人打扮,有的則腰系兵刃,很顯然是保鏢。走在前面的是一個黃臉漢子。這時,後面一個形容猥瑣之人嘻笑道「頭兒,這麼大雪,路上難走,咱要不要在這兒多住上幾rì?」
那黃臉漢子姓盧名仁甲,帶著十幾個兄弟保鏢為生,常年往來這條商路。他回手輕打那猥瑣之人一掌,笑罵道「路難走?你的那點小心思,兄弟們誰不知道,你不就是掂著人家玉娘嘛。小心別悶死在那兩大塊肉里。」話聲未落,有一身材瘦小的年輕人接道「他倒是想死在那裡面。上次不知是誰,讓人家玉娘拿掃帚從屋裡打出來的。」周圍的人聽了都放聲大笑,那猥瑣之人卻不在乎,反而滿臉得意。
這個長相猥瑣之人叫莫老六,手下的功夫不弱,就是好sè,掙得那點銀子都給他扔窯子里去了。那年輕人叫小石頭,身手一般,可頗為機靈。他們所談的玉娘是這兒的老闆娘,長得頗有幾分姿sè。
正說著,來到店門前。小石頭搶上前來,挑起了門上掛著的棉製厚門帘。一陣喧鬧夾著熱氣撲面而來。眾人在風雪裡趕了一天的路,饑寒交加,聞到裡面飄出的飯菜香味,一哄而入。
雖然還未到飯時,店裡卻已經坐了十之七八了,門口倒還空著幾張桌子。眾人還未坐下,莫老六已經急不可耐的叫了起來「玉娘、玉娘,快接客了!」眾兄弟聽他一言雙關,不由哈哈大笑,可是原來喧鬧的酒店裡猛得靜了下來。莫老六覺周圍客人看自己的眼神很是奇怪,心中不由有些疑惑,難道自己說錯話了?可以前每次不都這麼說么?
過了一會,酒店內才又恢復了喧鬧,莫老六看看沒事,又叫了起來「玉娘!玉娘!」。一個聲音從後堂傳來,「這是誰啊?跟叫魂似的,老娘來了。」話雖說的兇猛,語氣里卻滿是嫵媚之意。後堂通向廚房的門帘一掀,走出一個少婦打扮的女子來。只見她頭插鳳釵、身著大紅綢緞衣裙,腰系豆綠絛帶,外罩一件狐皮褂,杏眼含net,身材豐滿。雖沒有十分姿sè,在這塞外苦寒之地,卻也算是上是個美女了。這女子正是「客再來」的老闆—顧玉娘,她一個弱女子能獨力支撐起一家酒店,在這方面百里內也是赫赫有名。
顧玉娘看到莫老六,杏眼一瞪,叉腰罵道「原來是你這殺千刀的莫老六,老娘還沒有找你算帳,你竟然還敢到老娘這兒來。」莫老六也不怕她,調笑道「我上次不過是想跟你談談心而已,又沒有真的做什麼,我怕什麼。爺們都已經餓了一天了,先把酒菜上來吧,一會咱再慢慢敘。」顧玉娘恨恨地抬起腳來踹了莫老六一腳,「敘你m的頭。」莫老六紋絲不動,反眯著眼笑道「舒坦」,他指著自己的臉道「再朝這兒來上一腳,爺們今晚就不洗臉了。」眾保鏢哄堂大笑,顧玉娘挖了莫老六一眼,不再理他,轉身回廚房中去了。
酒菜很快的上來了,擺了滿滿兩桌,顧玉娘笑著招呼道「吃好、喝好啊」盧仁甲還點頭回禮,余者早不再言語,跟搶似大吃起來。十幾條大*卷殘雲,不多時,桌上已經乾乾淨淨,眾人又拼起酒來。莫老六喝了一陣,酒意上頭,腹中不由一熱,直著頭又叫了起來,「玉娘!」顧玉娘在櫃檯後面不耐煩道,「又有什麼事?」莫老六道「你這個酒不對啊,裡面摻了別的。」顧玉娘一聽「蹬蹬」走了過來,伸手照著莫老六的腦袋來了一下,道「老娘這可都是貨真價實的陳年好酒,你竟敢說我摻水了!」莫老六嘻嘻笑道「我可沒說摻的是水。我是說這酒今天特別香,是不是摻了玉娘你的nai啊?」眾保鏢放肆的大笑起來。顧玉娘撲了上來對著莫老六就是一陣拳打腳踢,莫老六嘻嘻笑著招架著。忽然顧玉娘「啊」的一聲驚叫,捂著胸退了回去,滿面通紅,又羞又怒。
坐在旁邊的盧仁甲清楚的看到,剛才莫老六借著酒勁捏了她的胸一下,盧仁甲心想這下鬧的有些過分,遂咳嗽了一聲,想要說兩句圓場的話。這時,酒店裡猛得響起一道凄厲的破空之聲,接著同時傳來「啊」的一聲慘叫和「奪」的一聲。眾人定睛看去,只見莫老六捂著自己的右耳哀嚎不已,手間滿是鮮血,在他身後的柱子上,赫著插著一隻筷子,猶在微微顫動,其上還掛著半個耳朵。
整個酒店內鴉雀無聲,眾保鏢注意到所有食客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個漢子身上,那人獨坐一桌,桌上只擺著一壇酒、一隻碗、一碟肉,穿一身粗布衣裳,身材瘦削,顴骨高聳,露在桌面上的一雙手指節粗大,正冷冷地看著這邊。他坐的正是筷子飛來的方向,而他桌上的筷子只有一支,毫無疑問,剛才是他出手。
眾保鏢紛紛抽出兵刃圍了上去,正要動手,盧仁甲在後面叫了一聲「且慢!」
他的經驗遠比眾人要高,能用一隻木筷插入柱子中,此人必是一個高手。自己這方雖然人多勢眾,也未必能佔得了上風。盧仁甲慢慢走到那人跟前,拱手道「朋友,我等與你素昧平生,無怨無仇,為何要出此重手?」
那人被十幾人團團圍住,卻恍若無事,對盧仁甲的話也好似全未聽到,反而抓起酒罈自斟自飲起來。盧仁甲看他如此不給自己面子,自己若再不動手,以後就沒臉混下去,遂使了個眼sè,眾保鏢心領神會,齊了聲喊,舉起兵刃向那人攻去。
那人坐在那兒紋絲不動,只「嘿」了一聲,手中酒罈中忽然激起一陣酒浪,分成幾股沖向眾人。眾保鏢措手不及,被這酒浪打了個滿頭滿臉,被最大一股酒浪擊中之人竟然被打翻在地。那人猛得站起身來,腳自下及上一踢,身前的桌子就「咔」的一聲四分五裂,破碎的木頭向眾保鏢四shè而出。眾保鏢都身有武功,反應過來,揮舞著兵刃格開了木頭,手卻都被震得麻,眾人大驚,心道「這人好大力氣,只這幾塊木頭我就差點擋不住。」
盧仁甲武功最高,剛才那酒浪與木頭都被他躲開了。他心頭一凜,知道這次遇到了真正的高手,趁著現在自己這方人多,或許還能得手,遂抖擻jīng神,一刀向那人肩頭劈去。那人對盧仁甲這一刀視若不見,反而舉掌向眾人攻去。
盧仁甲跟那人背後,一刀接一刀劈去,那人卻當他不存在似的,只是攻擊著前方的保鏢。盧仁甲眼見自己的刀離他的後背近在咫尺,每次卻總是擦身而過。盧仁甲耳中只聽得「噼噼啪啪」的聲音,眼睛的餘光不斷看到自己兄弟摔在地上,心中大急,出刀更是迅急,刀快得連自己也看不清刀影,看這力量、度,竟是自己從未達到過的。可即使如此,卻連那人一點衣襟也沾不到。
盧仁甲正焦急間,卻見那人看也不看,背身踢出一腳。那人就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這一腳正在盧仁甲出刀的間隙,猛得踢在盧仁甲胸口。盧仁甲只覺得胸口一痛,眼前黑,身子就翻滾著衝天而起,向後飛去。
盧仁甲看著一張張桌子從身下飛過,地面越來越近,心道自己這下子肯定要摔一個重的,忽然覺得一股柔和的力作用在自己背上,自己已經穩穩的落在地上。盧仁甲捂著胸喘息了半天,才緩過勁來。他回頭看去,只見自己身後的桌上坐著五男二女,離自己最近的男子正微笑地看著自己,顯然剛才是他接住的自己。盧仁甲體重足有一百六七十斤,凌空飛來,那人卻能輕巧的接住,必是高手。
盧仁甲拱手道謝,心中卻奇怪怎麼在這一個酒店裡遇到兩個高手。再回頭去看自己兄弟,卻已經一個不剩的倒在地上,都在那兒哼哼嘰嘰。那人找了張空的桌子,自己去櫃檯上拿了壇酒,又坐在那兒喝了起來。
盧仁甲向那人走去,卻聽到後面有一女子道「師兄,你幹嘛接住那個人啊?他們的人如此下流,讓他摔一個狠得不好嗎?」盧仁甲不由暴汗,卻聽那男子道「他們所做的事,在這兒看樣子不算是太出格,小小的教訓一下就夠了。只是不知為什麼那人會出重手?」
盧仁甲走到那人跟前,抱拳道「閣下武功遠我等,盧某不敢心存報復之念。卻不知閣下高姓大名?」那人聽盧仁甲此話,抬頭看了他一眼,卻又低頭喝起悶酒來。盧仁甲見狀,知道那人不會說自己的姓名,遂當先走出店去。眾保鏢也從地上掙扎而起,互相攙扶著跟了出去。不多時,只聽一陣馬嘶車響,這商隊已經離去了。
酒店裡的眾食客剛才在打鬥時也不慌張,好像見怪不怪,只是讓出了片空地,見此事已了,遂又回到桌上,繼續吃喝談笑起來。那顧玉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猛得走到那人桌前,「啪」一拍桌子,道「你總是這個樣子,我還怎麼開店啊?客人都讓你給趕跑了。」
那人端起酒碗來,一飲而盡,道「那人一開始言語無狀,我可都依了你,未再出手。他後來伸手摸你,我只要了他半隻耳朵,已經很便宜他了。」顧玉娘一瞪眼「這還算便宜?那不便宜怎麼樣?」「留下他一隻手來!」
「你…」顧玉娘氣得指著那人,那人卻不再理她,自顧自的喝了起來。顧玉娘跺了跺腳,轉頭向櫃檯走去。店裡的客人都在那兒互相談笑著,對這美麗的老闆娘卻視而不見,再沒有一個人像往rì那樣找她搭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