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陽後來去了廣州,又從廣州去了美國,千山萬水之後,似乎可以把年少的情一筆抹去。但是人到中年,往事像回頭的河水淌過他的身心,一閉上眼睛,全是過去的場景,每一個場景都有凌霄的笑靨和嬌音。
前些年,東陽回老家參加同學會,私下會過老朋友,間接聽到凌霄的消息,她三十八歲那年,失去了丈夫。當官的丈夫跟秘書在野外搞婚外情,不幸被一貨車撞下了山坡,山坡下的一處「農家樂」成了事故現場。
農家樂的老闆後來還找凌霄要賠償,說是把他家百年的銀杏樹撞斷了,壞了他家的風水。男人沒了,孤兒寡母還要被人欺負。賀倩和凌霄是遠房親戚,賀倩的丈夫在公安局工作,才把這件事擺平。
東陽回國時也想過找凌霄,見個面、喝個茶,聊聊過去的日子,但又有什麼意義呢?東陽聽說凌霄上了年齡,容顏沒有減分,還添了成熟的嫵媚韻味,身邊不缺獻殷勤的男人。他每次回國都來去匆匆,不見也好,免得徒添惆悵。東陽是後來才知道,凌霄一直在心裡期盼和他重逢,護好容顏,不敢衰老,就是為了見他的那天。
可嘆生命太短、人生無常,誰也無法預料下一秒的結局。多少恩怨愛憎之後,訣別的時間表說來就來。若是正常時期,東陽買一張機票說走就走。如今病毒時代,中國的城門緊閉著,回國之路千山萬水,遙遙無望。
東陽給大海掛電話:「我知道你小子門路多,幫我想個回國的方子。辦成了,你是我的恩人。」
大海說:「我確實想當你的恩人,但你拿的是美國護照。先別說機票,你還要簽證,你簽得下來嗎?探親類的簽證全部關門了,目前能申請的是緊急人道主義簽證」。
東陽說:「我說父母年高病多,需要我回國照看。」
大海冷笑說:「哭的人不要太多,大使館鐵臉一張,只看直系親屬的病危通知書,你拿得出來嗎?」
東陽說:「如果真是病危通知,回國后還要隔離十四天,最後一面能否見上?」
大海說:「是的,只能見死人,見不了活人。誰也不能怪,只能怪病毒。我知道有個人,手持中國護照,只須搞定雙陰性報告和機票。他怕飛機熔斷,一口氣買了三張機票,十幾萬人民幣啪的一下甩出去。最後健康碼出了問題,登不了機,一米八幾的小夥子突然情緒失控,跪在地上號啕大哭。同情有用嗎?昨天看朋友圈,一個可憐的留學生,做了核酸和血清,好不容易搞定機票,以為可以回家了,最後卻滯留機場。你知道是什麼鬼?她的機票是從第三方平台購買,而官網購票的乘客優先,有空餘座位她才能登機。這個時候,哪來的空座!還有個留學生,已經畢業了,房子都退了,因為打過疫苗,核酸檢測的某個指標略微超標,就是不讓你上飛機!你看看,哭有用嗎?」
東陽聽得失魂落魄,在微信里告訴五月:「拿中國護照的都很難回家,我實在沒有辦法,我能跟你媽媽在視頻里說話嗎?」
五月說:「媽媽身體很虛弱,連拿手機都費勁,但時不時還在喊你的名字。」
東陽攥緊拳頭,「邦」的一聲打在桌子上。恍然間,似乎濃煙和烈火包圍了自己,而自己卻無法救自己。憤怒悲傷之後,能解決問題嗎?東陽起身推門,走在後院的山坡,他看見喇叭藤上的花朵正對他縱情怒放,一朵朵憂傷的喇叭正無聲奏鳴,似乎有傾訴不盡的思緒、綿綿不絕的哀愁在空氣里蕩漾。
他採下一朵花放在手心,柔軟的花瓣讓他心顫。他想起他和凌霄熱戀時,凌霄曾在他的懷裡許願,人終究有一死,她一定要死在他的前面,而且要躺在他的懷裡離開。那是最幸福的告別,人生不會有遺憾。
一陣風吹來,把東陽放在手心的花吹遠了。他哀嘆生命無常,自是人生長恨,無邊的失落和彷徨,他彷彿穿行在黑夜裡的森林,眼睛里突然閃進一縷光,黑森林的前方亮起一盞燈。
大海帶來一個好消息,他問:「敢不敢偷渡?」
東陽淡然說:「早查過了,那些偷渡廣告啊,騙人錢財的賊多,幾千美元打過去,還沒冒過泡就把你拉黑了。」
大海說:「我有個靠得住的朋友,兩個月前簽證失敗,靠蛇頭偷渡回了國。那蛇頭在紐約,手下有嚴密的組織體系,信譽過硬。付一半押金,偷渡成功后再付另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