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裴徽)
他冷眼看她,冷漠的移開眼「很高興大家能來參加我江遠明的生日,至於你們說的令千金,不是你們台下所指的那位姑娘」
這算是不承認江厭是他女兒的身份。
她深吸一口氣,她早應該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江遠明從小就不讓她叫他爸爸,他從來就不想承認江厭是他的女兒,還好她對這件事已經免疫了,畢竟在從前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台下有人問道「可是小江總剛剛親口說這位小姐是他的妹妹。」
江遠明毫不留情的反駁道「那有怎麼樣,既然我不想讓她當我女兒,她就不是我女兒。」
江明澤沒想到他會說的這麼絕情,他看向江厭,心裡雖說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但他也清楚江遠明心裡的感受。
就算是他對於江厭也還是有隔閡和芥蒂,在他心裡也從來沒有真正認同過江厭是他的妹妹。
周圍人看向江厭的眼光里什麼都有,可憐,惋惜,心疼……
「生日快樂——江叔叔」人群里江厭的聲音平靜如水。
沒想到江厭會突然開口。
她笑著說,「不好意思,今天您的生日,沒給你準備什麼禮物,空手而來,冒昧了」
她看向江遠明,眼裡的冷意一眼可見「江叔叔,有一句我想讓你知道,其實我也並不是很想當你的女兒,你不想我也不想。江叔叔,最後再和你說一次,生日快樂」
江遠明面色始終不改,可握住麥克風的手卻一直在微微顫抖,下意識緊緊的攥著麥克風。
她臉色安靜溫和,如一泓秋水,不起一絲波瀾,心裡卻止不住的艱澀。
她只想離開這,不想看到任何目光的關注,不想聽到任何質疑的聲音。
她落敗的離開這個地方,身後是江明澤的叫喊聲,但她只想快點走,離得越遠越好。
從來都是江遠明想拚命跟她撇清關係的,不是她。父女相見的最後一面沒想到過是以不歡而散告終的。
走出宴會,她不知道去哪裡。就一直在這走著。
中途她接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嘆息一聲說沒找到。
在她意料之中,卻又不希望是這樣的結果。
她此時有些難過說「沒事,麻煩你了,但能拜託你繼續幫我找嗎?」。
電話那頭似乎有些為難,但還是答應了。
這麼久了還是沒找到她。
眼角一滴熱淚猝不及防的砸落在地。
她哭了,哭的悄然無聲,很安靜。
夜晚城市的街道縱橫交錯,一盞盞路燈將街道渲染的明亮通明,走在這上面,燈光把你影子映射的老長。
此刻,街道兩旁車水馬龍的嘈雜聲,行人滔滔不絕的喧囂聲,還有那樹葉沙沙作響的搖曳聲全都混雜在了一起,不絕於耳。
為什麼這麼熱鬧的城市,我卻會如此的孤獨,那是因為在你難過,失落的時候沒有人可以聽你傾訴。
不知道走了多久,江厭的肚子現在有點餓,正在咕咕叫,路邊有家夜宵店,她走了進去。
店裡,老闆正在打罵員工,少年一言不發任憑店老闆的惡語相向,拳打腳踢。
江厭站在一旁,她想上去制止,但看著情況,如果去幫忙的話可能會讓他丟了這份工作。
以她現在的能力還不足以快速幫他找到一份新工作,如果塞錢給他,肯定會傷害他尊嚴。
她看了眼挨打的少年,燈光下的他身形修長消瘦,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好似希臘神話中的神,膚色襯得冷白,深褐色的眼眸看似平靜又清澈,卻彷彿好像隱忍著某種情緒。
她移開視線,走出夜宵店。幾分鐘之後又折回來了。
她往店裡面望去,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指正在收拾飯桌上剩下的垃圾。
燈光下的他顯得愈發清冷。
江厭站在夜宵店門口等了好久,終於等到他出來了,手上還提著一袋葯。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顯得她很愛多管閑事,但她並不是。今天看到他有種難以克制想要幫助他的衝動。
他沒注意到她,疲憊的往前走,江厭喊住了他。
他回頭了,不解的看向她,語氣平靜的過分「有事?」
「那個,這裡面都是葯,你受傷了,應該需要這個」,她手掌心冒了許多冷汗,莫名的緊張起來。
真是奇怪,明明都沒做什麼,心裡總有種做賊心虛的感受。
「不需要,謝謝」,他拒絕的很乾脆,說完沒在多看她一眼就繼續往前走。
江厭不管不顧跑到他跟前把葯放到他手上,「你嘴角出血了,我知道不關我的事,但你今天如果不處理的話,明天就會感染,可能會更嚴重,到時候你這張臉不僅會破相,可能還要花更多的錢去治療」
她說完之後更緊張了,他會不會覺得她太煩了呀。
心情頓時有些煩躁,後悔早應該不說這麼多了。
他看向她,眼前女孩一雙杏眼乾淨明亮,眼裡除了透露著些許緊張與懊喪之外,卻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緒了,彷彿沒有慾望一般。
這是他第一次在一個人身上看到無欲無求的神情。
他不想和她在這糾纏,挪開眼,淡淡開口「多少錢?」
「39」她回答
他從兜里拿出39給她,接過她手裡的葯。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裡感嘆了一下,早應該問他的名字了,說不定下次還有機會見面,她懊惱死了。可是心情卻無緣無故好了很多。
周景淮回到家之後,把袋子打開,裡面是一些碘伏,棉簽,創可貼以及幾片葯粒。
他把葯粒拿出來,忽然發現下面還有什麼東西,於是他把袋子里的東西全倒出來了,是39元現金。
他目光微微一怔,坐在椅子上,一雙狹長的桃花眼半眯著,似乎在思考些什麼,眼神冷漠的沒有一絲笑意,腦海回憶起剛才的那個女孩,一身夏季校服,上面半邊都是污漬,看起來比他還要落魄不堪,竟還有心思可憐別人。
到底該說她太善良,還是同情心太泛濫成災了。
夜晚靜謐無聲,他輕笑著,笑意不達眼底,更像是嘲諷。
第二天回到教室,秦雨看到她一臉的睏倦。問她「阿厭,你怎麼了,好像一晚上沒睡的感覺唉」
她看向她,眼皮耷拉著「嗯嗯,我晚上1點才到家」
秦雨大呼道「啊,為什麼會這樣啊,你不是去向你哥哥要作業回來了嗎,怎麼會弄到這麼晚」
她眼皮有一下沒一下的合上,趴在桌子上「沒要到,我得自己去買了,還要重新再做一遍」
秦雨不解道「為什麼會怎樣呀」
她有氣無力回答「因為出了點事,但是已經過去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那好吧,可你現在這精神狀態,老師看見了怎麼辦」秦雨擔心道
她抬眸看她,彎唇笑了笑「沒事的,我睡著的時候是睜著眼睛的」
秦雨聽完,滿面震驚,嘴一下成了o型。
晚上江厭回到公寓,洗了個澡,就回卧室補作業去了。
之前那些作業肯定被江明澤給扔了,她只好重新開始補,畢竟到了月底,期末考試的前幾天,按照學校以往的規定,是要進行作業抽查的。
如果不是以往她被點到抽查作業的概率是百分之百,她現在完全可以不用這麼著急。
補作業補到將近零晨,手寫的酸的不行。她訂了個明早五點的鬧鐘,在繼續起來補。
已經連續幾天都是這樣了。
果然,早上她又無精打採的趴在桌上,身下壓著一堆的作業都是未補完的,兩指間還夾著支筆。
秦雨見狀嘆了口氣說「阿厭,不是我說你,你這樣也不是辦法,為了補作業,已經落了多少節課沒認真聽了,你再這樣下去,這次期末考試的前三名,講真的,你還真有點懸了」
江厭沒有說話,秦雨以為她聽進去了,繼續勸說「所以呀,阿厭,別補了,再說不一定能抽中你啊,你這次要是進了前三,班主任肯定也會網開一面的,怎麼樣,你聽我說的沒錯吧」
秦雨正洋洋得意等著江厭誇讚她幾句,察覺江厭還是沒什麼反應,低頭看了她一眼,差點沒被氣的暈過去。
江厭兩根手指間夾的筆突然失去了壓力,掉落在課桌上發出一連串噠、噠、噠的響聲。
耳邊不出意外的又響起了她熟睡時淺淺的呼吸聲。
六月24日,江厭成功的將作業全部寫完,結果抽查的那天,江厭竟然沒有點到。
補了二十多天的作業,真的白瞎了。她看著桌上那一堆作業,突然有種想把它們撕了的衝動。
秦雨看著她氣呼呼的樣子,都快忍不住笑了。她一臉語重心長的說著「江厭同學,不要生氣啦,雖然你這麼多天辛苦的補作業,浪費時間,浪費精力——」
江厭眼神可憐的看向她,秦雨摸了摸她的頭接著安慰著「但是江厭同學,你這種精神品質值得我們所學習,在你身上我懂得了什麼是堅持不懈,什麼是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夠有所收穫,謝謝你江厭同學,是你用實踐出真知的道理讓我深刻的懂得了」
說完秦雨自己就先忍不住笑噴了。
她心裡就更委屈了。
六月底,期末考試如期而至。
教室里一改往前的嘈雜,安靜的只剩下翻書聲,認真低頭複習著。
江厭坐在考場,前面幾場考試都還算順利,到了後面物理空了兩道大題,她不會做,一下就丟了24分。
她心裡有點氣餒,早應該好好聽課,複習了。
終於考完試了,成績還要兩天才能出來。
班主任宣布明天即將開始暑假生活,高一的青春之旅就此結束。
從此高一將會成為高二時期永遠追溯的回憶。
對於江厭來說放不放暑假都無所謂,她也不愛出去玩,暑假就只能待在家。
外公給她打了電話問她來不來海城玩,她委婉的拒絕了。
不是她不想去,她不用猜都知道外公肯定也給江明澤打電話了,她現在也不太想見到江明澤。
暑假的到來意味著真正的夏天來臨。
在家這幾天,江厭天天點外賣,不是不會做飯,而是不想自己動手做飯。
她還在寫物理卷子的時候,手機又開始響起,這幾天除了外公和秦雨,她實在想不到別人了。
她看都沒看手機,就直接接電話,禮貌性的說「喂。」
「阿暮,我是裴徽,你還好嗎」,少女聲音聽起來參雜的無限悲傷。
是她。
眼角止不住的泛紅。
聽到她的聲音的時候,她一時還有些接受不了,冷靜了好久才開口回應「挺好。」
電話那頭,她聽到她哭的泣不成聲,嘴裡一直在說對不起。
她根本不想聽這些,她只想聽到她的解釋。
為什麼去了雲州之後,說好的聯繫她,可兩年沒了消息,像人間蒸發了一般。
她找了她整整兩年,無果。
裴徽遲遲沒有回答,只是一直在哭。
江厭明白她是出事了,她雖然很氣她,但更擔心她。
「你現在還在雲州嗎」
「沒有,我在a市」
在a市,為什麼會在a市呢,江厭心裡有挺多疑問想問她的。
「你先別哭,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我明天就來a市,到了之後,記得發定位給我」。電話那頭果然沒了哭聲。
她立馬切換手機桌面,搜索今天有沒有瑜城到a市的機票。還有一張,只不過是凌晨三點半的。
她立馬點擊購買機票。
她告訴裴徽別害怕,有什麼事大不了我們一起扛。
「阿暮,我等你」
不知道為什麼江厭聽起來有種不詳的預感,她覺得裴徽現在處境很不好。
「你一定要等我」
「好」
她心裡很害怕,裴徽以前不是這樣的。
她不愛哭,愛笑,是一個很開朗的女孩,每天都會給別人帶來積極向上的正能量,從不把負面情緒帶給他人。
她不明白裴徽這兩年發生了什麼,讓她哭成這樣子,上氣不接下氣的。
但也只能明天到了之後才能問她。
凌晨三點,機場沒有像平常一般人流如雲,一眼望過去,就寥寥無幾的幾個人。
她登上了去往a市的飛機。
坐了十個小時的飛機,第二天中午12點,飛機終於抵達機場,她下了飛機,第一時間就是給裴徽發了信息。
裴徽遲遲還沒有回她信息,她站在機場等了十來分鐘左右,裴徽發來了一條信息,是她的定位。
江厭按照她發的定位打了輛計程車過去。
現在她的心情就如同a市現在的天氣溫度。
大約十幾分鐘之後,她到達了目的地,是一座公園。
她轉身往四周看了看,一眼望去,就看到了她模糊的背影,但江厭確定是她。
她坐在長椅上,背影和兩年前的重合在一起,一般無二。
只是感覺不同了,遠遠看著她一個人坐在長椅上,背影也顯得憔悴孤寂,好像經歷過許多的苦難,在沒之前那般歡快自由。
她一下就哭了,她緩緩走過去,坐在長椅的另一頭。沒有看她,只是眼睛一直看著前方一言不發。
裴徽知道是她來了。
a市中午的陽光明媚又溫暖,並不像瑜城毒辣的汗流浹背。
陽光照在身上,此時此景無限美好。
她扭頭看向江厭,笑的比哭還難看,艱澀的說「阿暮,真的對不起」
她對上她的視線,笑了「要是覺得對不起我,為什麼不來找我,也聯繫不上你」。
她扭過頭來,不在看她。
彼時兩人又沒在說話,陷入了寂靜,周圍只剩下蟲鳴叫與人群的歡鬧聲。
她終於再次開口,「阿暮,兩年前我爸媽離婚了,我的撫養權判給了我媽媽,她原本是把我送到了雲州,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把我送往a市,到了a市的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手腳都被拴住了,我拚命掙脫,根本無濟於事,床邊還有幾個醫生,在討論要不要給我打麻醉針,我哭著求他們說不要,可他們還是給我打了麻醉。」
她低著頭,垂眸繼續道「後來媽媽來找我了,我以為是她要救我出去的,她和之前對我的態度不一樣了,她跟我說這裡是精神病院,我有精神病,可我根本沒有,我很清醒,我讓她帶我走,她卻鬆開了我的手,跟我說我這輩子都要待在這,永遠都出不去了,阿暮你知道當時我有多絕望嗎?」
江厭在一旁聽的早已淚流滿面,她坐過去緊緊抱住她,裴徽也回抱著她。
她不知道在a市她發生了這樣的事,她不知道她受了這樣的苦,遭了這樣的罪。
她現在心疼的難受,好像被刀絞了一樣疼。
她更咽著說「沒事了,現在沒事了,我會陪你的,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經歷經受這種事情。」
「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你別說對不起」
裴徽永遠都不會怪她的。
江厭送她回到家,開門的那瞬間裴徽的爸爸看到她回來了,明顯鬆了口氣。
語氣小心翼翼的說「回來了就好,阿暮也來了,快進來,快進來,別站在外面」。他把門打的更開些,側身好讓她們進來。
裴徽挨著江厭坐,江厭開口喊了聲叔叔好。
他和藹的應了聲好。
裴商拿起桌上的水杯給她倒了一杯水,他說「阿暮,你倆好久沒見了吧」
「嗯嗯,是挺久的了」她還不忘說了句謝謝。
「真好」,他說「裴徽能有你這個朋友真好」
她看向裴徽,眼神堅定明亮的說「叔叔你錯了,一直以來都是我能有裴徽才是最好的」
這不是假話。
裴徽眼裡終於有了淺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