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魔爹佛爹 她一生的叛逆都給你了!
萬溪郡小西山,西山寺,千來過這裡兩次。
一次住了很長的時間,一次住了很短的時間。
她曾經親眼見證了荒廢的西山寺變得香火鼎盛,底下的荒地變成良田,四周從荒蕪出現人煙。
也看過多年後這裡真正變得繁盛的樣子,葯田阡陌,古樹森森,古寺里青煙裊裊。
如今再來,這裡好像和記憶中又不太一樣。
可能因為這次她是冬天來的,這裡不久前下過一場大雪,把大地都覆蓋了,山上的樹木屋檐一片白。
千朝小西山走去的時候,在路邊玩了一會兒雪。這裡的雪又深又軟,還沒怎麼被人動過,讓人看了就想抓一把。
千就這麼抓著一把雪走到了山階前,石階被人掃得乾乾淨淨,她穿著雪地靴抬腳踩上去。
這條石階,她被很多人背著抱著上去過,每走一步都能想起來那些熟悉的臉龐。
快走到西山寺時,她聽到沙沙的聲音,是有人在寺門口掃雪。
她走上去后,掃雪聲停了。
高大魁梧的明真和尚拿著大掃把,對她說:「外面嚴寒,進去烤火歇歇腳吧。」
千跟著他進去了。
脫下潮濕的雪地靴,拖上一雙布鞋,鞋子比她的腳大很多。
千坐在火盆旁邊,捧著臉盯著火盆架子上放著的糖餅和板栗,以及幾個橘子。
明真給她倒了杯水,問她:「餓嗎?」
「不餓!」千說著,手裡已經摸到了板栗,塞進嘴裡咬。
她忍不住一直用圓溜溜的眼睛瞄明真:「你知道我是誰嗎?」
明真只看著她扎了兩個小辮的腦袋,笑說:「你現在還喜歡騎木車嗎?」
千說:「……我已經讀五年級了,不是小孩子了。」
又補充:「當然騎!」
她想見的大師爹悟心並不在,明真說有緣的話會再見的,不用強求。他也不知道自家師伯又往哪裡去了。
千和他說完話,又跑到冒著白煙的廚房去,在煙霧繚繞的灶台邊有個麥色皮膚的和尚在蒸饅頭。
是明得。
曾經和她一樣高的小弟如今像座鐵塔。雖然她過去就看到過這樣的明得,但那時絕對沒有此刻複雜的心情。
「哪來的小孩,來找吃的嗎?」
明得注意到廚房門口探頭探腦的小孩,穿著一身看上去奇怪的棉襖。
他從已經熟了的蒸籠里撿出一個饅頭給她,樂呵呵地招呼:「吃吧。」
顯然他並不知道她是誰。
千站在明得腳邊,對著他的腰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嘆氣又搖頭,啃了一口饅頭。
很鬆軟好吃的饅頭,看起來他盡得印合大師傅的真傳。
印合大師傅也不在這裡,據說他早就回菩提山去了。
千啃完饅頭,又跑到後院去。
後院的雪也被掃乾淨了,她沿著地上鋪的青磚,一塊又一塊地用腳丈量過去。
這是大師爹親手鋪的磚,她也幫過忙。
旁邊有一棵大樹,樹榦粗壯。千伸手抱了抱,一個人抱不攏。
一塊光滑的大石頭放在樹下,夏天坐上去應該會很涼快,但這是冬天,凍屁股。
所以千沒坐一會兒就跳了起來,跑回屋裡去烤火。
又和明真明得以及幾個不認識的和尚一起吃了齋飯。
這一次沒見到大師爹,後來千又來了兩次,也仍舊沒見到他。
倒是山下化雪了,明得他們在耕田,千也去湊了一把熱鬧。
休息時,明真摸摸她的腦袋當做安慰:「會見到的。」
千抬手摸回來,從長大的哥哥光滑的腦袋上感到了一絲安慰。
沒蹲到大師爹,千不得不考慮去見另一個爹。
她神色凝重,很懷疑某個紅頭髮的爹會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把她噶了。
唉聲嘆氣,但最後還是想去見見他。
幸好她現在有準備!
千摸出自己的魔杖,把自己的頭髮變成紅色,眼睛變成金色。
沒想到吧,她剛學了魔法!
這樣看上去至少比較好接受。萬一壞爹翻臉不認人,她這不是還能跑嗎哈哈哈!
但她的運氣著實不太好,好不容易混進了魔城,就聽人說,魔尊懷幽儂已經閉關好幾年了。
就連魔宮裡的護法長老都許久沒見過魔尊。
幾年前魔尊殺了太多人,狠狠震懾了眾人,幾年過去,魔界都還算安穩。
安穩是安穩了,就是閑得無聊,所以當魔宮來了個小孩,自稱是魔尊的女兒,頓時驚動了兩位護法。
若是從前,有人敢宣稱是魔尊懷幽儂的孩子,定然沒人敢相信,但經歷了上一個魔尊女兒的事,大家對魔尊可能有孩子這件事就能坦然相信了。
既然有了一個,那有第二個也正常。
「你當真是尊主的女兒?」左護法羅曳懷疑地打量千。
雖然面前的小孩和他們尊主一樣,有一頭暗紅色頭髮以及金色眼睛,但她身上沒有一絲魔族氣息,反而像是凡人一般。
羅曳並不相信,反而覺得她是什麼別有用心之輩送來的姦細。
右護法流沙按住弟弟欲抬起的手,看似溫柔地問千:「你一介凡人,是如何毫髮無損來到魔宮的,可是有人送你來的?」
她更想抓住背後搗鬼的人。
就在兩人的思緒已經轉到各種陰謀詭計上時,只聽面前的小孩高高興興對他們說:「流沙!羅曳!我是千呀!」
姐弟兩包括周圍湊熱鬧的幾個長老,都神色一頓,眼神沉沉地看著她。
他們是魔宮裡最清楚魔尊有多在乎那個孩子的人,當初為了挽救千的性命,魔尊殺了那麼多魔。
四處搜羅能治她的人,為此不惜擄來整個渡生閣,甚至動過用自己血肉來維持她性命的念頭。
魔尊是魔族的天,在他的高壓統治下,哪怕是他最信任的兩位護法,也不能、不敢與他親近。
只有那個孩子,可以坐在魔尊懷裡,抓他的頭髮,咬他的手指,和他吵架,將魔尊氣得說不出話。
借著那孩子的存在,流沙羅曳偶爾會感覺自己似乎能靠近尊主一些,直到孩子死去。
魔尊看上去並不難過,但他開始長久閉關,不願再踏入千曾經睡過的寢殿,並且不允許別人進去收拾任何東西,只讓那裡維持原樣。
曾經給千上課治病的漢秋,至今還被他留在魔宮。
曾給千做飯的廚子、照顧過她的侍從,都被留在魔宮。
魔宮裡,千曾經弄壞的地磚和宮殿柱子,他也不允許修繕。
就好像要將所有和那孩子有關的東西都留在這裡。
唯獨她死後的屍體,卻被他送走。
流沙和羅曳都無法理解。
不論當初是因為尊主才愛屋及烏疼愛那個孩子,還是因為她可愛真心喜歡她,到如今,猝不及防再聽到這個名字,他們都感覺胸膛深處突然被捏了一把。
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面前的小孩還在一臉認真地說:「我真的是哦,我知道你們很多秘密的!」
「知道我們的秘密?說來聽聽?」羅曳皮笑肉不笑地抽出一柄小刀,「若說的讓我不滿意,你的命就留在這裡吧,小傢伙。」
千對他招招手,讓他附耳過來,然後捂著嘴嘰嘰呱呱說了一通。
羅曳聽著聽著,滿眼的殺氣突然一滯,緩緩收起小刀,不停地打量她。
千說的確實是一個秘密,只有羅曳和當初的千知道,關於那時候千病重,他偷偷帶千出去玩的事。
他給千買了不能吃的食物,吃得她哇哇大吐,傷都加重了,嚇得他差點以為自己要被尊主削掉腦袋。
千說完又對流沙招手,流沙看看弟弟獃滯的表情,俯身湊到千面前,聽她嘰嘰呱呱。
沒一會兒,流沙也震驚地看著她。
她當初經常照顧千,背著魔尊做的事情也比較多,其中很多都是只有她和千知道的,像是她給千藏的食物,給她買的各種危險玩具。
流沙聽著,慢慢蹲在千面前,抓著她的手,溫柔地問:「千,你是怎麼回來的?」
雖然問題和之前差不多,但語氣天壤之別。她又從恐怖的魔族護法變成了溫柔的姐姐。
這個問題千咕嚕一轉眼就能回答了,她腦袋一晃就理直氣壯說:「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悟心佛子讓我活下來的!你知道悟心佛子嗎,菩提山的佛子,無所不能哦!」
流沙自然知道悟心佛子,若是他的話,確實可能有辦法。
最重要的是,她是少數幾個知道魔尊最後將千的屍體送到悟心手中的人。
若是這樣,那千會復活,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就能理解了。
搞定了左右護法的千,轉眼就在魔宮裡稱起大王。
為了慶祝他們的小少主歸來,沉寂的魔宮都熱鬧起來,前所未有的熱鬧。
流水一樣的宴席辦起來,魔城裡各種好看的表演找來,長老們還有聽到消息的各地魔族城主,紛紛送來禮物的同時暗暗打聽消息。
夜裡,不滅的燈火照亮魔宮,天上砰砰炸開無數朵璀璨煙花,徹夜不熄。
朱鼎山下的洞穴里,魔尊懷幽儂被外面巨大的動靜吵醒。
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這麼吵鬧?他暴躁地想。
難道是閉關太久,某些魔族又開始蠢蠢欲動?還是說修仙界終於打了過來?
懷幽儂想閉眼繼續修鍊,但太吵了。
他滿身火氣地中斷閉關,決定出去看看。
懷幽儂出現在魔宮上空,眉頭打結看著張燈結綵的魔宮時,千正坐在寶座上吃吃喝喝。
她身邊簇擁著流沙羅曳,底下一群魔族在奉承討好,還有上百樂師舞女在表演,好一派奢侈享受。
「少主喜歡這表演嗎?若是喜歡,這些舞者就留在魔宮,每日給少主跳舞。」
「喜歡!跳的好!」
「少主,這是今年新採的寶礦中品相最好的,獻給少主把玩!」
「哇,漂亮!」
熱火朝天的,千就差沒跳起來喊一句:「舊王已死,新王當立!」
隨著某道身影出現,殿內火熱的氣氛突然凝固。
所有人都惶恐地看著懷幽儂慢慢走過殿內的地毯,穿過那些瑟瑟發抖的舞女,踩上寶座前的階梯。
抱著果盤的千,也默默放下果盤,往流沙身後縮了縮。
「誰能告訴我,這是在做什麼。」懷幽儂問。
有人殷勤小心說:「是在慶祝千少主歸來。」
懷幽儂的目光轉到了千的身上,瞬間將她從流沙身後抓了出來。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口在她胳膊上咬出了個血印。
「你說,你是我的血脈,那我為何沒嘗出來?嗯?」
千瞧著自己胳膊,頓時悲從中來,嗚嗚兩聲:「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認我了嗚嗚!」
流沙大著膽子上前說:「尊主,屬下覺得她確實是千,她說是悟心佛子救了她。」
「哼,小騙子。」懷幽儂說著,卻沒有殺人,反而將千一抓,又大步走了,留下一殿面面相覷的魔族。
千被夾在胳膊下晃蕩,抓著自己亂糟糟的頭髮。
「我看你如今就是個凡人,這頭髮又是怎麼回事?」懷幽儂問。
「哎呀,我要吐了!」千大喊。
「剛才不是吃的很高興嗎,敢吐出來就把你舌頭割了。」
千憤怒地踢了踢雙腿。
她就知道!早知道就不來看他了!不,早知道就趁他還沒出關前跑了!
在她真的吐出來之前,懷幽儂終於把她放了下來。
他的臉色並不好,好像終於發覺她現在是個脆弱凡人,不像魔族崽子那麼耐摔打。
他活像個后爹,嘴裡沒句好話。
「悟心把你復活了?既然現在是個凡人,還跑到魔族來幹什麼。」
千本來張口就要叛逆,但她眼睛一轉,突然挨蹭上來,可憐兮兮說:「我想你了,爹,你還好嗎?」
「我沒有死,活過來了,所以你不要為我傷心了。」
真誠才是最大的必殺技!
懷幽儂低頭看著她,表情格外古怪。
他好像有一肚子難聽話都到嘴邊了,又被什麼堵住說不出來,又好像有點炸毛,被孩子撒嬌的話給噁心住了。
也或許還有些欣慰和不想表露的懷念。
千眨巴眨巴眼睛看他,一把抓住他的手搖了搖,追問:「爹,你想我嗎?」
壞心眼的孩子看到他的表情,差點笑出聲,這也太好笑了叭哈哈哈!
「好了,不要再說些廢話了。」最後懷幽儂如此說。
咦,竟然在害羞!千樂得不行。
「你這頭髮和眼睛怎麼回事?悟心給你弄的?」懷幽儂不知為何特別在意這個。
千老實回答:「不呀,是我自己弄的,我覺得這樣你還能認我。」
懷幽儂嗤笑一聲,他難道是靠這種簡單的發色瞳色來辨別子嗣嗎?
「顏色可以變的哦,我還可以變成七彩的呢。」說干就干,她當場就變了個七彩發色。
懷幽儂又有問題了:「你用的這是什麼力量,如此奇怪?」
「區區凡人身體,亂學些奇怪術法有什麼用,你若不去好好修仙,就入魔學些魔族功法。」
千好不容易從這些難聽話里抽絲剝繭,琢磨出來他彆扭的關心,忍不住嘆氣。
「爹,你真是比我們學校的五年級男生還要彆扭。」
被抓去測資質,被押著修鍊的時候,千默默想,下次不來了。
第二次過來時,千一頭叛逆綠色頭髮,被懷幽儂揪去修鍊。
用天材地寶提升資質,她痛得哇哇大叫,懷幽儂竟然還罵她不堪大用。
兩人吵了一下午。
第三次來,一頭紫色頭髮的千被送去破岳劍派修仙。
「破岳劍派?爹,我記得那裡有個翎羽仙君,是你的死對頭?」
「那又如何?」
「爹……你不會是讓我去做姦細吧?」
「你這麼沒用,能做什麼姦細。」懷幽儂說,「修仙界那些宗門都是徒有虛名,也就這破岳劍派還有些可取之處。」
千正處於作業特別多的學生時期,不太想再給自己增添負擔,冠冕堂皇道:「我堂堂魔族少主,怎麼能去修仙呢!」
懷幽儂瞥她一眼:「從今日起你我斷絕父女關係,你不是魔族少主了,老實修鍊去吧。」
千:「……」算你狠!
每次來到這個世界,千除了去魔宮和爹哥吵架,就是去西山寺轉一圈。
照常去魔宮展現叛逆后,千又跑到西山寺。
夏日炎炎,她躺在後院那棵大樹下,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睡到日落西山,她睜開眼看到夕陽餘暉,也看到一個坐在身邊的身影。
那人神情平和,長棍法杖放在身前,圓圓的腦袋在金色的夕陽中反射金光。
千揉揉眼睛。
他轉頭對她笑笑,抬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