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往事
項隱茗機械地跟著項倫的手,看著他指著楊莊主,他清楚的聽清楚了項倫說得每一個字,卻無法明白這些字連起來的意思,彷彿腦子突然空了,一個聲音在心中喊道:「不是的,我不相信。」
他大聲喊道:「爹爹,你騙我,他怎麼會是我父親,他是胡亂殺人的大惡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他忽然住著項夫人的雙手道:「媽媽,你快告訴我,爹爹在騙我,我爹爹不會是他,怎麼可能。」
當他看到項夫人眼中泫然yù滴的淚水,和項倫的一聲「茗兒」,猛然間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已塌了。
雖然口中還在說「不可能,不是真的」,但他已經知道,這就是真的,他的生身父親不是他此生最尊敬的項倫,而是最討厭的何rì山莊莊主。
柳思睜大眼睛看著項倫夫婦,又看著楊莊主,這件事對她而言也太匪夷所思了,「項隱茗居然是莊主的兒子」,只是她此刻卻也無暇細想,看著已接近崩潰的項隱茗,心中隱隱作痛,上前去握住他的手道:「項隱茗。」
項隱茗看見柳思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道:「思兒,你說他們都在騙我對不對,思兒,我不相信他們,他們都在騙我,我們走,我不想看見他們。」
柳思點頭,項隱茗拉著柳思的手疾奔跑,彷彿只要能逃開這裡,這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幻覺。
項隱茗道:「茗兒。」
項倫道:「讓他冷靜一下,有思兒陪他不會出事的。」
楊莊主盯著項隱茗離去的方向,半晌,才將視線轉向項倫道:「怎麼,看見女兒也不相認么?」
項倫也將視線收回來道:「已經晚了這麼多年。」
楊莊主冷笑一聲道:「你到是很鎮靜。」
項倫苦笑道:「只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楊莊主道:「怕自己當年的醜事被女兒知道,怕女兒恨你?」
項倫道:「她就算恨我也是應該的。」
楊莊主忽然仰天大笑道:「項倫啊項倫,沒想到我竟然會幫了你一個忙。」項倫看著他,楊莊主繼續道:「他不會恨你的,她不會恨任何人。」
項倫略一思考已明白過來抱拳,向他一揖我們走信想了子,道:「多謝。」
楊莊主轉了轉輪椅不接受他這一謝道:「你不用謝我,只是無意而為之,他們走了也好,正好來算我們之間的帳。」
項夫人吃了一驚道:「風郎。」
項倫道:「宛兒,你不要管,我造的孽總是要還的。」
楊莊主眼眸冷酷,語氣也是冰冷的:「終於,要報仇了。」
項倫平靜地站著,一派溫文爾雅的樣子,風吹起他的長袍更顯得丰神俊雅,彷彿將要面對他的不是死亡,而是將要參加一場盛宴。
楊莊主見項倫絲毫沒有反抗的樣子,眼光一閃,復又冷酷起來:「我不會心軟的。」他的右掌緩緩抬起,可以看出他正把內力凝聚在右掌上。
項倫依然很平靜,沒有半絲的驚恐、不舍。
項夫人突然上前去擋在項倫的面前。
項倫和楊莊主都是一愣,項倫道:「宛兒,你讓開。」
項夫人不理,只是盯著楊莊主道:「風郎,你不能殺倫哥。」
楊莊主先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隨即又似是想明白了,連叫了幾聲「好」,道:「你終究還是要向著他。」聲音中滿是苦澀和不甘,胸膛不住起伏劇烈的咳嗽起來。
項夫人忙過去給他輕拍後背道:「風郎,不是的,我不是要向著倫哥,只是你不能殺他。」
楊莊主抬頭看著她道:「我為什麼不能殺他,你可知道是誰害的我們分離二十年,是誰害我父子二十年不得相認,是誰害我雙腿殘廢受了二十年苦。」
項夫人吃了一驚道:「什麼,你的雙腿!」
楊莊主顯然是太激動了,雙目都已紅,指著項倫幾乎是吼出來的:「殺他,這一切都是他害怕,他為了自己的私心,把我打下山崖,幸好我命大,沒有死,雙腿卻從此廢了,我隱忍了二十年就是為了今天,難道我不應該報仇么?」
項倫在聽著楊莊主的話臉上的微笑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痛苦和愧疚,道:「你應該報仇。」
項夫人早已是淚流滿面,她抱著楊莊主哭道:「風郎,我知道這些年你受苦了,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你別報仇了,倫哥他早就已經知錯了。」
楊莊主還處於激動之中道:「你說他知錯了,他若是知錯就不該做那樣的事情,你早已知道是他害我的?」他說最後一句話時看著項夫人,眼中除了悲傷還有懷疑,他不相信項夫人在明知項倫的所作所為的情況下,還在為項倫求情。
項夫人道:「我以前不知道,我是在茗兒帶柳姑娘離開的那天才知道的。」
楊莊主看著她,在等她繼續說下去。
項夫人道:「那天茗兒和柳姑娘走了之後,倫哥便告訴我柳姑娘是他的女兒他說柳姑娘身上的那塊菊花形狀的玉佩便是他送給柳姑娘的娘親的,他說他是在和我剛成親不久去江南時認識的柳姑娘的娘親,我說『那麼你還同意讓茗兒和柳姑娘在一起?』倫哥說『我早已知道茗兒不是我的親生孩兒。』我吃了一驚,當時我還未成婚便已有身孕之事連我爹爹都不知道,倫哥怎麼會知道,倫哥見我吃驚便說『其實在茗兒還只有六七歲的時候我便已知道了,茗兒長的沒有半分像我,反倒是越來越像楊兄,再想到你給茗兒取名『隱茗』,楊兄是酷愛茶茗之人,我便已經猜到了。』我說『你既早已知道為何不說出來。』倫哥道『我既已對不起茗兒的父親,唯一能做的只有善待他的孩子。』我很奇怪問道『為什麼對不起茗兒的父親,你有什麼對不起風郎的?』倫哥道『其實當年並不是楊兄負你,而是被我打落山崖。』我當時很是震驚,也很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倫哥道『當年我與楊兄結交將他帶回家中,眼看著你與楊兄兩情相悅,我很是著急,怕有一天楊兄與你成親之後,師父也會將他的一切讓楊兄繼承,我一心想繼承衛府的一切,權利、榮耀、地位,我不甘心就這麼眼睜睜地送給別人,於是我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將楊兄約出來將他打下了山崖。』」
說到這兒楊莊主「哼」的一聲道:「真是利yù熏心,我從未想過要繼承什麼衛府的東西。」
項倫嘆了口氣道:「當年確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幸虧你還活著,讓我犯的錯不至於無可挽回。」
楊莊主又是冷哼一聲,道:「宛妹,難道他做了這麼卑鄙的事情,你要我原諒他嗎?」
項夫人道:「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也很不想看見他,也很恨他,但是我想到這二十年來他明知茗兒不是他的親生孩兒也對茗兒那麼好,而且他從小便對我很好,他又已知錯了,我便原諒他了。」
楊莊主嘆了口氣,看著項夫人道:「你還是那麼善良,總是記得別人對你的好。」
項倫道:「宛兒從小就心地好,從不與人記仇,可是我沒想到我犯這麼大的錯,她也能原諒我。」
項夫人道:「師兄,我知道你心中也是很苦的。」
項倫見她用兒時的稱呼,似是想起少年時兩人一起玩的情形,苦笑道:「宛兒,我本該保護你的,沒想到卻幾乎害了你一生,師兄對不起你。」
項夫人道:「師兄不必自責,況且師兄也一直在保護我,若無師兄,恐怕我也沒有機會遇到風郎,此生能和風郎重聚我已不怨任何人了。」握著楊莊主的手,道:「風郎,你還要報仇么?」
楊莊主看著她,心中也是充滿柔情,當年的願望不就是和她一起隱居於茶林之中么,如今只要自己放下仇恨,一切不都可以實現么,可是二十年的痛說忘便能忘了嗎?
項夫人也知他內心的掙扎也不逼他,又繼續剛才未完的轉述:「那天師兄又給我講了他與柳雪奐姐姐認識的經過,師兄與我成親之後不到一個月便去了趟江南,認識了柳姐姐,柳姐姐的父母本是不同意她與師兄來往的,柳姐姐不顧家人反對,不惜與家中決裂和師兄在一起,師兄最終卻放棄了已經有身孕的柳姐姐,回到了濟南。」
項倫道:「宛兒,你不用替我說好話,我放棄了他們母女回來,只不過是我放不下我眼看便要到手的地位,當時我雖捨不得雪妹,一再猶豫,但我最終還是選擇權利和地位,放棄了雪妹。」
項夫人看著項倫,雖看似很平靜,可明顯看出他眼中有淚光,在她的記憶中項倫從來不哭的,即便是被父親責罰,也從不落淚,她知道項倫一定很傷心也很後悔。
楊莊主冷冷地吐出幾個字:「自作孽,不可活。」
項倫恍若不聞,又道:「人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他所要的是什麼,我回來之後師父慢慢地將衛府交給我,我的名聲在江湖上也越來越響,可是我卻並不是像我想象的那般高興,我意識到當時我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我以為在我心中地位和榮耀最重要,可是我錯了,沒有任何東西比雪妹更重要,我回去找雪妹,她已經不在那兒了,我知道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然後我現了茗兒不是我的親生孩子,我想這是我贖罪的機會,我漸漸的不爭任何名利,只是盡我所能去幫助別人,可是失去的終究是失去了。」他越說聲音越輕,悲傷卻越來越濃烈,感覺他的周圍被悲傷包圍。
楊莊主看著項倫忽然大笑起來道:「果真是報應不爽,你害我受了二十年苦,自己卻也在受苦,項倫呀項倫,我不會殺你了。」
項夫人喜道:「風郎,你真的不會殺師兄了。」
楊莊主道:「我雖不殺他卻不會便宜他,項倫,你的痛才剛開始,我的苦卻要完了。」
項夫人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道:「風郎,你要做什麼。」
楊莊主道:「他的苦是他自己做的孽,我可改變不了。」提高聲音道:「乘兒。」
霍乘牽著馬車過來,向楊莊主俯身道:「義父。」
楊莊主點了點頭,又揮手示意他下去。
霍乘放開馬車又走向遠處。
楊莊主道:「想知道馬車裡的是誰嗎,她可是我特意請來的。」
項倫、項夫人一起望著馬車想知道楊莊主帶來的人是誰。
馬車帘子被掀開了,從馬車中走出一位身著道袍的女子。
項倫的瞳孔收縮,從他的口中吐出兩個字「雪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