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三人走過榕樹,那稻田裡勞作的男男女女便瞧見了,紛紛放下手裡的稻子鐮刀,直起腰問:「阿公,你領著什麼人?往哪兒去?」
老丈便站在田埂上高聲喊話:「快回來,這是山外的貴客。」
山外的貴客?這句話在村子不多時便在整個村子炸開來,這遠比打獵打到老虎還叫人稀罕。漸漸地,田坎圍上來的人越多,里三層外三層,扶老攜幼,七嘴八舌彷彿瞧西洋景一樣,或問老丈:「阿公,他們真是山外來的人?山外沒有路,怎麼來?」
有那膽子大的指著林容、陸慎二人:「你們從哪裡來,走了多少路?」
老丈嘿一聲,怕二人不自在,揮揮手趕人:「不得無禮,失禮者不得參加今年的品稻大會。」
這老丈說話頗有些權威,這樣一發話,眾人便各自行禮散開,除了十幾個小孩兒還嘰嘰喳喳圍在林容左右,其餘人等均只敢遠遠跟在身後,一面跟一面竊竊私語:「長得真俊,衣裳也好看。」
一行人過田埂上過,繞過一片紫竹林,果然見一片寬闊整潔的廣廈,老丈笑吟吟道:「請,二位貴客請進。」
林容站在門檻處,見樑柱皆是極為難得的金絲楠木,卻沒有上漆,四周都掛著竹簾,泥瓶插著桂花,座椅簡陋,整個屋子打理得僅僅有條,整潔樸素。
老丈對內喚:「老三老四,來客人了……」
話沒說完,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便摔開帘子出來:「爹,您倒是大方,三五日便請人到家裡來喝一頓,糧食倒不缺,您也不瞧瞧……」眼睛瞥到門口的一男一女,頓住:「這……」
老丈便道:「這位姑娘,同她哥哥,是山外來的。」
山外來的這幾個字,彷彿通行令一樣,那婦人笑:「好好好,我這就去備飯。」
不多會兒,二人略微梳洗,雞鴨魚羊,八個扣碗八個小炒便統統端了上來,林容忙站起來推辭:「老先生,這太豐盛了,我們兄妹只用一碗粥足矣,這樣烹牛宰羊,倒叫我們坐立不安了。」
老丈擺手,忙倒了一碗酒,笑:「姑娘不用客氣,我們久在山林,不聞外事久已,還有許多事要請教姑娘。」
又撫須:「一百多年前,我們雖遠避深山,卻不過為躲避苛捐雜稅,還時常出山去換些鐵器食鹽回來,自從那場地震之後,我們嘗試著派了幾位後生出去過,只可惜卻沒能回來,自此,便再也沒有外人來過了。」
那老丈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姑娘,都是二十來歲的模樣,都生著健康的小麥色,性情豪爽,頻頻勸酒夾菜:「快吃快吃,吃飽了替我們說說山外的事!」
那是糧食釀的酒,林容忖度著度數不會太高,誰知道喝了一口,辣得眼淚都出來,正不知怎麼好,便見旁邊坐著的陸慎伸手接過那酒碗,一飲而盡,冷冷嘲諷:「三歲小孩兒的酒量都比你好,雞鴨啄兩口,都比你能耐。」
眾人聽不懂這句話,皆是望著林容:「姑娘,你哥哥他說什麼?怎麼口音那麼古怪?」
林容直接無視陸慎,轉過頭來,笑:「我哥哥自從撞傷了腦袋,醒來后,說話的音調都變了,我也只能半猜半蒙個大概出來。他說你們這裡的酒很好,別外面要好。」
提到外面,父女三人總是很高興,又問了許多山外面的事,談至深夜,老丈感嘆:「看來,遠避深山,雖受折磨,卻勉強可保住一條性命。」折磨?林容生疑,但旁人不主動說,自己也不好多問。
說罷,那老丈站起來:「就請貴客今夜留在我們這裡暫住,休憩吧!」
等到將歇的時候,主人家把自己安排在外間,反而叫林容跟那兩姐妹一同睡在內室,陸慎這才有些不對。
趁著人洗漱去了,這才翻窗進來,見林容一身素衫,身後是天邊的孤月,正攬鏡自照,撫著光潔的脖頸,奇道:「明明那麼疼,卻沒印痕?」
陸慎見了,倚在一旁,開口:「沒用力,按了你兩處穴道罷了。」
林容聞聲轉過頭來,臉上輕鬆怡然的神情立刻隱下,皺眉問:「這是那兩個女兒的閨房,你一個外男,進來做什麼?」
陸慎問:「你剛才同那些人說什麼了,有沒有問怎麼出去?離最近的鎮子又是哪一個。騎馬要幾日?」
林容搖頭:「這裡的人都一百多年不與外人來往了,並不知道怎麼出去。再說了,我既不是你的部下,也不是你的斥候,你問我做什麼?你不是號稱自上戰場,便從無敗績么?連路也打探不出來嗎?」
陸慎聽她反詰,便知她記恨昨夜的事,暗恨自己一時衝動,又恨這婦人得著機會便甩臉子給自己瞧。雖明知道這婦人有所隱瞞,卻也明白問不出什麼來,抿著唇站了半晌,這才哼一聲:「那你跟我去外間……」也好照應……
林容搖搖頭,撐著下顎,笑:「恐怕不行,我們兩以後都不能睡一個屋子了。因為……因為我已經跟老丈說了,我們是親兄妹,你見過哪一家的親兄妹是睡一個屋子的?」
陸慎叫她梗住,拽著她的手腕,輕輕用力,冷冷道:「你現在立刻出去跟那父女三人解釋,就說我們在山上吵了架,你一時頑皮,才說了假話,我們是夫妻,並不是兄妹。」
林容臉上的笑意更盛,望著陸慎,不慌不忙地搖頭:「不行!」
陸慎咬牙:「你敢!」
林容輕輕嗯了一聲,點點頭:「我怎麼不敢?」說著一面把那青衫的領口往下來,露出白瓷般圓滑的肩頭,小巧的鎖骨,漸至那兩團盈盈的軟白玉,笑吟吟道:「如果你不想叫這裡的人以為,你狂性大發,意圖玷污自己親妹妹的話,就在我數到一之前,立刻哪來的回哪兒去。」
陸慎怔在哪裡,聽得林容口中不停得數數:「三……二……一!」,忍著怒氣,警告她:「女人可以有小脾氣,但是最好不要得寸進尺,太過放肆,否則吃虧的是自己。」
林容理也不理,一數到一,便立刻站起來高呼:「來人啊,來人啊!」
外面父女三人,老丈在院子門口應付來瞧熱鬧的村民,兩個女兒聞聲立刻往這邊趕來:「崔姑娘,出何事了?」
那父女三人的腳步聲漸漸逼近,陸慎無法,咬牙把林容的青衫提到脖頸處,推開窗戶,翻身跳進外面的荷塘里,引得一陣狗吠聲。
姐妹二人推開門進來,那老丈站在門口,問:「出什麼事了?」
林容指著窗外:「剛才一條蛇從那邊窗戶爬進來,我一叫,大概是嚇著他了,又順著這邊窗戶爬到外面荷塘去了。」
那姐姐便笑:「嗨,我們山裡人家,有蛇倒是常見的,抓住了剝了皮,做蛇羹吃。」
林容笑眯眯,渾然沒一點被嚇到的模樣:「是條老蛇,皮厚肉柴,送人都沒人要的。」
三人都笑起來,一面點了一大捆青蒿熏蚊蟲,又坐說了好一會兒山外頭的新聞,平常吃什麼用什麼,過什麼節日,很是不厭其煩。等林容一連打了三個呵欠,姐妹兩這才起身,預備吹燈歇息。林容實在不習慣跟陌生人一起睡,見這屋子甚是寬闊,一里一外兩張床榻,指著裡面那架小床:「兩位姐姐,我睡相不好,怕打攪你們,我就睡在裡面吧。」
那姐姐粗枝大葉些,滿不在意揮手:「這怕什麼?」獨妹妹心思細膩,拉了姐姐出去:「也好,崔姑娘你在山裡走了一天,趕快歇息吧。」
林容合衣握在木榻上,心道:就今日觀之,這裡的人的確淳樸,只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想著想著,實在困極了,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才覺得剛閉了一會兒眼,便聽得外面雞鳴,想著這是在別人家,不好犯懶,強撐著起身,見外面剛蒙蒙亮,發了會兒呆,便聽得外面一陣喧鬧聲。
有小孩兒在大哭,有人在呵斥,有男人在喊:「快,抬了門板來,放在地上,小宋大夫來了沒有?快,我女兒血都快流幹了。」
有女人嚎啕大哭:「孩子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漸漸地來的人越來越多,七嘴八舌地問:「這幾個孩子好好的,怎麼掉進狩獵的地坑裡?」
頓時,院子里亂糟糟一團,打罵聲、哭嚷聲,悲呼聲,林容正想推門出去,便見人道:「快讓開,快讓開,小宋大夫來了,小宋大夫來了。」
來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後生,生得清秀斯文,眾人見他來紛紛讓出一條道來,只不過他只略蹲下瞧了瞧,便搖頭:「救不了,這腸子沾了土,就算塞回去,也是死路一條。還不如端盆水來洗一洗,叫這孩子乾淨上路。」
村子里唯一會醫術的便是這位小宋大夫,他雖是個半桶水,奈何在這裡屬於壟斷行業,享有無與倫比的話語權,見他這樣說,那孩子的父母頓時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兒,我的肉,你怎麼這麼命苦,好容易長到七歲,肚子破了,腸子也流了一地,我跟你爹可怎麼活啊?」
這話林容聽了就生氣,什麼叫出去瞧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