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7月14號，晴

我來醫院看父親，提了一籃水果，還有一瓶可樂，我一直記得有人說要喝可樂，父親病情已經大好，給他喝上一口，也未嘗不可。

父親醒來，望著我，只是沉默。

母親看著我們不說話，嘆了一聲，洗了四個蘋果，倒了四杯可樂，我們一人端了一杯，拿了一個蘋果，

我啃一口蘋果，喝一口可樂。

父親既不喝可樂，也不吃蘋果。

母親只是喝可樂，一邊喝可樂，一邊給蘋果削皮，削了一個蘋果，又削一個蘋果，需要的皮的蘋果在空氣中已經慢慢氧化了，但我們誰都沒有去動他，

母親突然開口道，

「幺兒吃蘋果就是麻煩，老是要削皮」

父親突然喝了一口可樂，笑道，

「這飲料味道一般般嘛，也不曉得為啥子要喝。蘋果可以吃得，他要吃，你就給他削嘛」

我突然悲難自已，嚎啕大哭起來，口裡的蘋果肉也掉出來，

母親也不由地啜泣，也不削蘋果了，袖子往臉上狠狠一抹，拿了那個氧化的蘋果，泄憤似的，咬了一大口，眼淚也終於掉下來了。

父親仰躺在病床上，雙手捧著蘋果，

「哭出來就好啦，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慢慢地，我想起了，那杯可樂……

去年十一月十四，既是我的生日，也是我16歲的弟弟顧建行的生日，父親下班回來接上了我們倆，拿了蛋糕要回家慶祝生日。

那天正好下大雨，路上弟弟說忘記買可樂了，媽媽打電話回來說要我們帶幾個蘋果回去吃。

弟弟自告奮勇的要下去，我開了車門，攔住了他，他一向很聽我的話，說了哥哥下去，他就不下去了，他在車裡很乖的，在等我。

我下車時回頭一望，他杵在車窗上，傻兮兮的看著我笑。

附近有什麼地方在施工，嗡嗡嗡地作響，很是刺耳。

我買了可樂，買了蘋果，付完帳時，卻聽到噹噹啷啷，不知是什麼東西掉下來？或是撞倒了？緊接著就有人尖叫，一下子這裡的人好像活過來了。

我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我走進了雨中，順著人流的朝向，越發的心慌，撥開一層又一層的人群，我的腿腳已經使不上力氣了，直到看到車窗上那張我熟悉的血肉模糊的臉，突然間失去了力氣，跪倒在血泊中，

滿眼的紅，糊住了我的耳朵，粘住了我的舌頭，我想哭，卻不知道該怎麼哭，身體已然被巨大的痛苦粉碎了。

一個不知從哪裡飛來的東西將我弟弟的腦袋硬生生的與車窗擠壓在一起，鮮血泵了一地，口也歪了，牙也掉了，眼珠子也脫落了，只是那舌頭還在裡面晃晃悠悠的吊著，一個尖銳的物器刺穿了他的脖子，那尖端粘滿了弟弟的血，

那顆血肉圓球突然間晃動起來，雨水四面八方地捶打在上面，可那尖端卻牢不可固地釘在脆弱的脖子里，血水汩汩往外流，血水的世界里，黑暗也侵蝕而來，最後，我看到吊著的舌頭動了，

「哥，可樂呢」

從此我的弟弟就死在了他16歲那年的冬日裡。